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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卫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被人类所救。
更何况,救他的还不是普通的人类女子——尽管她身上毫无灵力,但身上穿着的标志性的红白衣裙,却将她巫女的身份表露无遗。
这简直就是讽刺中的讽刺。
巫女和妖怪彼此互为猎物与猎手,几乎是天然的敌对,然而这个巫女,却救下了一个妖怪,甚至因此愿意被村落所驱逐。
如果说是因为她没有灵力,没有察觉到他身上的妖气,也没有识破他的伪装,而把他当做了普通的人类小孩的话,倒也不是不可以理解,然而这个名叫相乐的巫女,却明显是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的。
尽管伤得很重,但巴卫在迷迷糊糊中还记得他听见了什么——
她救了他,无法眼睁睁的看着他在她面前死去,仅仅只是因为——她相信妖怪中也有好的存在?
别开玩笑了。
骆媛媛当然不知道,一直沉默不语的妖怪安静的望着她的身影时,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她尽心尽力,无不妥帖细致的照顾着他,每天都十分忙碌,根本没有精力,也不想去想别的事情。
那天,不知道巫女大人对村民们说了什么,他们并没有前来逼问她究竟去河边都做了些什么,这让骆媛媛忍不住松了口气,只不过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村民前来拜访她了。
骆媛媛也明白,她现在应该在村子里并不是什么受欢迎的存在,便识趣的整天呆在屋子里,照顾她带回来的那只妖怪。
这个时候,骆媛媛就觉得当初把他捡回来真是太好了——虽然是因为坚持要救他,她现在才门都不好出的,但是有了件忙碌的事情做,却能够让她很好的暂时将小白离开的挫败感抛到脑后,因此她照顾的越发仔细起来。
而现在唯一会来拜访骆媛媛的,就是巫女大人了,她每天都会送药和食物来,但除此之外,她并不和骆媛媛说话。
除了偶尔村里的小孩子顽皮的朝她的窗户上丢石头,骆媛媛和这只妖怪生活的非常宁静,他们一个温和安静的照顾着对方,一个沉默乖顺的被对方照顾着,即使彼此之间从未有过对话和交流,但骆媛媛却明显感觉得到,在这样一个相对于封闭的空间里,他对她的态度慢慢的亲近了起来——虽然说是亲近,其实依然很是冷淡,只是不像一开始那样满是排斥,她一碰他,就全身下意识的绷紧戒备了。
有时候她守在他的身边,望着窗外的树林远山,和高原天空,安宁的就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隐居在深山老林里那样不受惊扰。
——当然啦,那只不过是一种错觉。
因为失去了杀生丸的下落,骆媛媛复活的事情一下子变得渺茫了起来,这让她的心情一直都很低落。虽然骆媛媛依然可以露出温和的笑容,但眉宇之间淡淡的忧郁却一直挥之不去,更何况,如果这次断掉了线索的任务一直没有头绪和进展,说不定她还得回去求奈落帮忙,骆媛媛一点也不想跟奈落打交道,这就让她感觉更抑郁了。
因此,对于她救回来的的妖怪一直沉默不语的事情,她并不在意。
或者说,她这段时间都没有什么说话的心情,也没有应付这只妖怪的精力,更没有兴趣跟他有什么交流,对于他十分配合不吵不闹,也十分温顺乖巧的行为,对他们之间现在这样的相处模式,骆媛媛感到非常满意。
就这么安静的过了几天,随着妖怪的自愈能力慢慢地开始发挥作用,他的伤势一天比一天的好了起来,或许很快——他们就要离开村子了。
一天中午,骆媛媛像往常跪坐在他的身边,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巫女大人下一次再来的时候,大概就会提出他们离开的事情了,一边准备即将换上的新药时,突然听见窗外响起了一阵小孩子们低低的闷笑声,她扭头望向窗口,正好看见一颗石子伴随着小孩子的嬉笑声砸了进来。
屋子里并不大,因此看着那枚石子以完美的抛物线飞向了躺在被褥上的妖怪时,骆媛媛连忙伸出了手去挡在了他的脸侧,那枚石子便打在了她的手背上。
虽然小孩子们的恶作剧并不会造成什么很大的伤害,但有时候实在是令人烦躁。
——所以说,她才讨厌熊孩子啊!!
想到这里,骆媛媛便忍不住的叹了口气,只是她刚刚叹完气,就察觉到了那只妖怪又在用那双美丽的眼眸凝视着她了,骆媛媛便朝他笑了笑,终于觉得他们以后或许还要相处一段时日,总是一句话也不说,未免也太过奇怪了,她便先开了口,说了他们相处的这些时日里的第一句话:“你别在意。”
她起身将掉落在地的石头捡了起来,收到了一边,而当她转过身来的时候,从救回来开始就一直没有说过话的妖怪,嗓音有些低哑的回应了她,“……是因为你救了我,他们才这样做吗?”
他的出声显然让骆媛媛有些惊讶,不过,虽然之前她觉得他不说话更让她感觉舒适,但现在自己出声想要得到交流后,得到了对方的回应,总比对方继续沉默不语要让人高兴,这么一想,骆媛媛的脸上便忍不住的带出了一个笑容,“唔……与其说是因为救了你——不如说是因为我太亲近妖怪了吧……?”
说起来,她也的确是很久都没有和别人交流过了,因此很快就打开了话匣子。“我之前就养了一只妖怪狗,”想起小白,骆媛媛仍然感到难以释怀的心塞,因此对于“狗”这个字眼,她发音发的特别重特别狠,“结果狗跑了,又捡回来了你。”
“巫女大人说,你可能是神祇大人通缉的妖怪……”她正要说下去,对方却打断了她,“我听见了。”
骆媛媛就顿住了,她眨了眨眼睛,又望了他容貌秀美可爱的年幼面孔一眼,好像在无声的说“你都听见了,之前还问我是不是因为救了你?”,似乎读懂了她的眼神,其实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胡乱搭了个话的妖怪尴尬的咳了一声,好在骆媛媛并没有继续纠结这个问题,她只轻轻的问道,“那……你真的是吗?”
看着她清亮的眼神,妖怪忍不住的问道:“如果我说是的话,你会后悔救了我吗?”
骆媛媛并没有很快的回答这个问题,她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继续开口询问道:“那么……神祇为什么要通缉你呢?你是坏妖怪吗?”
她的这个前缀词似乎用的太过于天真无邪了,现在还算是卧病在床的妖怪,刚才还是一副冷淡又傲慢的模样,现在看起来简直都快要忍不住笑出来了,“什么是好妖怪,什么是坏妖怪?”
他这种像是被她的“愚蠢”所取悦了的笑容,让骆媛媛不大高兴的瞪了他一眼,“我救了你,你还笑我。”一旦开口说话,她有些娇纵的性格就根本掩饰不住,“还有没有一点良心啦!?”
但对方却回答的无比理直气壮:“良心这种东西,妖怪本来就没有。”
不等她继续说话,他就自己接了下去:“对于大部分妖怪来说,人类是食物,”他冷淡的口吻和他那精致可爱的外貌格外不配,“猫吃老鼠,对于老鼠来说,猫是好的,还是坏的?”
骆媛媛却理所当然的站在人类的立场上说,“对于老鼠来说,当然是吃老鼠的是坏猫,不吃老鼠的是好猫了!”
她的坚持让妖怪感到了一种暴躁,她把所有的妖怪分成了两种——杀过人的坏妖怪,没有杀过人的好妖怪:“可是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不杀人的妖怪——对于人类来说,妖怪都是危险而邪恶的,反正……都应该远远躲开就是了。”
但他想要让她明白,没有所谓的好妖怪存在,在这种乱世,死亡永远是最正常的事情,正因为不管是妖怪,还是人类,都在为了能够活下去而奋力厮杀,所以生命才会显得又廉价,又珍贵。
……因为他也杀过人。甚至杀过不少人。
但他不想被她划分到,所谓的“坏妖怪”里去。
骆媛媛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我的意思并不是说,妖怪不该杀死人类,否则就是罪该万死……这个世界又不是围着人类转的。只是在我以前所在的地方,杀人是十分严重的罪恶,也是决不被允许的的事情,所以杀了人的人,不管是怎样的理由,都是绝对的罪人。所以我不能接受蔑视生命的行为……但是我也知道这个地方是不一样的,是不能用以前的标准来衡量的。这个世界默认的法则是,为了活下去,你可以杀死别人,别人也会来杀死你,弱肉强食,没有什么好质疑和责怪的,这个世界,不能单纯的以有没有杀人来判定一个人有没有罪,是不是坏人。”
“但是,即使在这样混乱残酷的世界,我依然觉得滥杀是令人厌憎和值得仇恨的行为。”
“就比如说,如果你是以人为食的妖怪,在你需要食物的时候,你杀人,吃人,就像人类也会狩猎动物一样……为了自己的存活,我可以理解,可是,如果你并不感觉饥饿,却随便杀人,轻慢生命,就像是人类虐杀动物一样,令人恶心。”
“如果你是这样的妖怪的话,我会后悔救了你的。”
“……区区一个人类,倒是挺敢说的。”听她说完,妖怪沉默了好一会儿,冷哼了一声,转过了头去,“你弱的就像是虫子一样可悲,居然说什么会后悔救了我……”
他看起来非常不爽,似乎对一个人类表白自己的想法,让他身为强大妖怪的自尊心有点感到别扭,“放心吧,比起对于弱者无谓的杀戮,我更喜欢让对我张牙舞爪的对手求饶。”
“那么……你被神祇通缉是因为……?”
“啊,因为曾经干掉过几个太碍眼的家伙罢了。”
“这样啊……”听到是这个原因,刚刚态度十分强硬的讨论完了如此敏感和容易发生冲突的话题的少女,又变的无比的温柔起来了,她对于神明的概念只来自于身边的两个祸津神,而看着这样贫瘠荒凉的世界,她对神明并没有什么认同感,因此听说不是因为杀人太多而遭到了通缉,骆媛媛也长长的松了口气。
她俯□来,拉开了他的衣襟,终于继续刚刚就开始准备好了的换药行动,“哎,刚才的话题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变得好沉重啊。”
骆媛媛笑着说道,“不过,我们三观不冲突,真是太好了呢!”
望着她的笑颜,看着她眉目之间满是轻松的垂着眼眸,嘴角含着笑意,仔细的为他更换伤药,银发的妖怪心中那股憋屈顿时消散了不少,虽然不明白三观究竟指的是什么,但他忍不住嘟嚷了起来,“……跟妖怪统一了观念,是什么很值得高兴的事情吗?你这个女人未免也太奇怪了!”
“可是,因为我们可能还要相处一段时间嘛,如果三观不对,可能会造成很惨烈的后果呢!”骆媛媛敷好了药,开心的拿起一旁的绷带,开始俯□去,从腰部为他缠绕起来,“如果相处的很好的话,说不定我们可以成为不错的朋友啊。”
“……我刚刚才稍微觉得你没有那么蠢——”妖怪感觉的到她的体温近在咫尺,当她的双手拉着绷带从他的腰下穿过时,就像是拥抱一般亲密,“谁会和人类做朋友啊!?”
“不要这么说嘛,这年头很难才能遇到三观合适的不是嘛?尤其是,我们种族都不一样,却能彼此认可呢?”
如果不是因为他还有伤在身,不宜情绪激动,他肯定要不可理喻的喊出来——“这到底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谁和你彼此认可了啊!?”
但他抿紧了嘴唇的无声抗议被骆媛媛完全无视了,她很开心的问道,“啊,我还没有问,你叫什么名字?”
妖怪抿着嘴唇看着骆媛媛这么高兴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依然没有等到她纠正自己话语,他便别扭的移开了视线,望向了房顶,干巴巴的妥协道:“——巴卫。”
“好的,巴卫对吧?”骆媛媛笑了起来,“我是……”
但她这时候才突然想起来自己用的是假名,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了一下,但巴卫已经帮她回答了这个问题,“我知道,那个老女人叫你相乐。”
“——那是巫女大人,不是什么老女人啦。如果不是她允许,你现在才不能安静的躺在这呢。”骆媛媛下意识的纠正了一下他的说法,然后顿了顿,“……那么,你就叫我阿乐吧。”
她习惯性的在他腰间把绷带系出了个蝴蝶结,然后抱起了一旁的木盆,“我去河边洗一下衣服,你乖乖的等我回来啊。”
“……你以前去的时候怎么没有这么啰嗦?”
“以前我们不熟嘛,”骆媛媛理直气壮的说道,“可是现在我们是朋友了呀。”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了!?”
“可是你都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对于妖怪来说,名字不是挺重要的嘛?”
“那是因为弱小的妖怪会被名字所驱使——我才不会!告诉你名字这件事没有特殊意义!”
但骆媛媛站在门口,用一种看着耍赖的小孩子般眼神看着他,“你真的很傲娇诶。那我出门啦。”
她推开了门,巴卫却忍不住叫了出来,“喂!”
骆媛媛回过头去,好奇的看着他,“怎么了?”
“——你一个人去河边——被别人看见了怎么办?”巴卫有点别扭的说道,“那些人……不是不欢迎你吗?”
“……我以前去的时候你怎么没这么担心过?”
“……以前我们不是不熟吗!”
骆媛媛看着他,忍不住扬起了嘴角,“放心吧,我从屋子前的树林里穿过去,到上游去,村子里的人都是在中游活动的。”
而当她到达空无一人的上流河岸,蹲下去开始搓洗衣服的时候,骆媛媛不是很确定她现在算不算有了一个朋友,仔细想想,从她穿越而来后,好像身边有过丈夫,侍女,护卫,养子,养女,却从没有过朋友。
——巴卫看起来,似乎不是什么坏人——呃,坏妖怪。
要是能够好好相处的话,那也不错呢。
而且他是妖怪的话,说不定能够通过妖怪的渠道,找到杀生丸的踪迹什么的……
骆媛媛这么想着,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踩着一地落叶枯枝,朝着这边缓步而来的脚步声。
她顿时有些紧张的按住了身边的木盆边缘,转过了头去。
那是一个妖怪。
这几乎是无可置疑的事实,那白皙俊美的容貌上的特殊花纹,柔顺的银发,尖尖的耳朵和指甲,华贵的衣物和铠甲,以及那缠绕在腰间的,毛茸茸的白色尾巴,都在证明这一点。
骆媛媛顿时瞪大了眼睛,一种失而复得,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赶了一个月的论文刚刚写完电脑就崩溃了结果你发现它自动保存了的狂喜心情,猛地涌上心头,杀生丸这个名字几乎已经滚在了嘴边,但她努力的咽了下去。
——她没有见过杀生丸人形的样子,这种说法其实并不准确,她在神无的镜子里见过他的——然而,她从没清晰地,近距离的看到过他的正面,因为神无虽然说是无色无味,但凡是存在的东西,都不可能完全绝对的融入环境,都有被发现的可能。
骆媛媛并不想引起他的警觉,因此谨慎的将神无的镜子窥探距离设定的非常安全,安全的……反正只能远远看见个背影或者大概的轮廓和颜色。
当然,你也可以把她的谨慎,称之为……怂到爆。
这是个极为难得的机会。
即使没有人提醒,骆媛媛也明白这一点,她知道自己应该好好的把握住,可是越是这样,她就越是紧张的僵在了原地,一时间简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才好,但杀生丸似乎误解了她的僵硬,把她当做了看见妖怪的害怕。
可是,她刚刚却能够对那只狐妖笑着说,我们不是朋友了嘛。
——他到底是为什么要出现在她面前的?
他望着她,似乎显得有些失望,又显得有些无趣,杀生丸好像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却抿紧了嘴唇,微微蹙起了眉头,沉默的移开了视线,然后就这么准备转身离去。
骆媛媛都搞不清楚他到底是来干嘛的,难道就是为了来刷一下存在感?!
但只有一件事情她是清楚的——她决不能就这样放他离去。
骆媛媛立刻站了起来,“小白!”
杀生丸的脚步霎时一顿,她便迅速的跑向了他的背影,一把从背后抱住了他的腰,犹如曾经他还是一只白色巨犬的时候,她就总是抱着他的腰,一脸傻笑的蹭着他脖颈间的毛发。
“……小白。”她抱得很紧,就像是稍一放松,他就会立刻消失不见一样。“你是小白……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