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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诺说冷静冷静,所有的事情,等想好了再说。
过去这么些天,程梓明还是没想好。像是有两种思想在脑海中打架,每当他被过去的美好催生出想要跟她和好的想法,她母亲的话便像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回想起从前,母亲忍着病痛在家照顾孩子,原本一百多斤的母亲,临走时躺在病床上还不到八十斤,被折磨得没了人形,还每天对着年幼的他挤出笑容。
他不敢想,一旦脑海中母亲苍白的脸被换成了一脸笑意的周一诺,他都会惊出一身冷汗,在不见五指的黑夜里突然喘着气醒过来。
不敢想,真的不敢想。
好多人都发现最近营长怪怪的,不怎么跟人说话,偶尔会发呆,像是在看天,又像是想透过这片天,看别的什么东西。
夜里拉动的次数变多了,距离变远了,打靶合格的环数涨了,水下训练时间变长了,就连到各连队查例操查训练的频率都比从前高了。
不敢看程梓明的臭脸,张哲偷偷地问李东石,要结婚的那个谁,你知道营长最近怎么了吗?
石头耸耸肩,你不是九转玲珑心吗,你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
政审材料已经办好,拿着文件回办公室的王旻一路哼着小曲儿,还想着这么大喜事,只宰明仔吃顿好的貌似都不够。
谁知程梓明直接把档案袋塞进了抽屉,低声说了句谢谢,从头到尾连个笑模样都没有。
王旻意识到不对,问程梓明怎么了,结果对方只是摇头,明显不想细谈。
直到某个细心的人指出,原本应该按期到达的信件和包裹,统统消失不见了。大家才转过弯来,完了完了,这是跟嫂子吵架了,还是分手了?
凑到王旻跟前,张哲压低了声音,“王哥,明哥到底怎么啦?政审没通过吗?”
虽说比普通单位的走形式要正规些,但如今的政审真没那么困难。早就做好材料交接的王教导员低声感叹,“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啊,你胆子大,你去问问。”
张哲立马苦下一张脸,“哎,最近连排长们反映,训练任务又重了,新兵蛋子们受不了,都跟我抱怨呢。”
王旻抬眼看天,“那又不关我的事,你找营长说去。算了你还是别找他了,万一他心情不好,再给加量呢?”
拍拍小心肝,张哲回复连排长们,营长最近心情不太好,还是别惹他了,该怎么练就怎么练,自求多福吧。
原本程梓明会在晚饭后的短休给周一诺打电话。如今在冷静期,电话断了,一诺也不再给他发微信,他更不敢主动联系,万一被那姑娘逮住要个结果,该怎么办?一个人想不明白的时候,他便动不动往靶场边的山坡跑。每天躺在那,看太阳躲在半山腰露出红彤彤的脸,想想一诺现在在干嘛。
找到程梓明时,李东石摇头叹了叹气。他也不靠近,而是找了个极佳的观察点,一动不动地埋伏着,观察着这个反常的家伙。
没听到他自言自语,却隐隐约约听到他在哼歌。什么歌来着?张学友的,遥远的她。
这是首经典粤语歌,李东石会唱。程梓明哼着调子,一直颠来倒去地唱那几句,词还唱不全。
石头在心里默默地跟着和。
在这半山那天,我知我知快将要别离没说话
望向她却听到她说不要相约,纵使分隔相爱不会害怕
遥遥万里,心声有否偏差
正是让这爱,试出真与假
遥远的她,仿佛借风声跟我话
热情若无变,那管它沧桑变化
不对啊,如果是按歌词的意境,看样子不像是嫂子跟他提分手啊。这歌里表达的明明是两个人情比金坚,难道是,嫂子也得什么不好的病了?呸呸呸,胡说什么呢。
一紧张,石头的呼吸声明显变乱了。
“出来吧,刚吃完饭不怕压得胃疼。”程梓明仍旧保持仰躺着的姿势,眼睛没往周围瞟一下。
石头木木地站起身,拍去身上的灰尘,走到程梓明身边坐下。
侧身望了望,原以为是张哲,没想是石头。
“跟太近了。”程营长如是评价。
作为狙击手,隐蔽是基本功。石头没吭声,心里却暗想,我要是跟远点,哪能这么千载难逢地听到你唱歌。
“怎么了?有事?”看他半天不吭声,程梓明先发了问。
李东石本就不如张哲舌灿莲花,这段时间大伙心里都憋着疑问,谁都不敢跟营长当面提。张哲更是过分,见着明哥绕道走,生怕被他弄死。石头支支吾吾地,开了口却不敢直说,剑走偏锋地提了一句,“我刚才听见了。”
“听见什么?”程梓明愣了愣,哎,我好像什么也没说啊。
“你在哼张学友的歌。”李东石盘起腿,抓了两根小草绕在指尖。
“啊?哦,我还以为是陈奕迅的歌。”他对听什么歌没研究,不过一诺喜欢,便也偶尔听一听。
“原唱是张学友,你听的应该是陈奕迅翻唱的演唱会版,他当时还唱破音了。”李东石继续玩草,顾左右言其他的说了半天,他原本打算说点别的,怎么开始讨论一首老歌有几个人唱过,真无聊。
“明哥,”李东石侧脸看向程梓明,程梓明皱起眉,也歪过头来看他。石头盯着他的眼,鼓起勇气问了出来,“嫂子最近是不是身体不太好。”
“嗯?”程梓明笑了,嘴里叼着的小草歪了歪,“怎么突然问这个。”
这首歌就是这样写的啊,明明相爱的两个人,女孩得了血癌,却坚定地告诉男孩,就算没法在一起,思念也永远不会消退,纵使分隔相爱不会害怕。
没等到程梓明的回答,石头索性没说话。他使出了明哥惯常用的那招,我就不说话,我就盯着你看。
“碰上医闹,被家属给打了。”程梓明咬着草,满嘴的苦涩。
“严重吗?”听他这么一说,石头也跟着紧张。现在的医患关系,真不是一般剑拔弩张。
“她说不严重,但从我打听到的消息来看,还挺严重的。”说到这里,程梓明沉默了半响。头、胳膊、腿处处都有伤,这难道还不严重吗?
“小婉也是,出了事从来不告诉我,有伤有病全都默默地去医院,要不是被我发现病历本抵不了赖,基本不开口,也不承认。”说起这个,石头抿着嘴摇头。
也只有这些坚强的女人,才能下定决心和他们这样的人在一起。看那个什么苏米,光长得好看,还不是说走就走,什么都没留下?有些人啊,就是眼瞎,还死活不肯承认。
韩剧里不是说了吗,长得漂亮,又能挣钱的女人,谁找当兵的啊?
可现实就是,这些坚强的姑娘都能自己挣钱,长得不算差,学历也不差,日子过得好好的,自从跟他们在一起,就学会了打了牙齿活血吞。让他们一群大老爷们心生不忍。
“我总以为女孩子小心思特别多,工作中、生活中遇到不如意的事情,总想找个地方排遣。有回我俩在一块,我就问她,跟我说说你工作上的事情吧。她横了我一眼,特别不高兴地说,你是能帮我出差呢,还是能帮我做实验啊?那样子,嘿,别提多对牛弹琴。”说到这里,程梓明笑出声来,天上的云,好像化作了那一刻一诺的眼,满目都是嫌弃。
“那到底怎么了?材料都批好了,怎么也不见你开开心心回去领证。”明明言语中全是舍不得,明明就是很想她,怎么变成这样了。李东石想不通。
“小婉的父母你见过吗?”程梓明扯掉嘴里的杂草,扔到了一旁。
“见过啊,没什么,都挺好的,”想到明哥这么问肯定有原因,石头问他,“嫂子家里,不同意?”
程梓明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家里人不同意,所以明哥在发愁。难道因为家里人不同意,所以嫂子不给他写信,也不给他寄零食啦?看样子嫂子不像是那么胆小的人呐。要是知道嫂子偷偷把函调材料都弄好了,家里还不得乱成一锅粥?
“那嫂子是啥子意思嘛,这种事你还是要看她的态度咯。”一激动,李东石的重庆普通话就开始往外冒。
程梓明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正因为她一直坚持,所以才觉得对她格外亏欠。那么好的姑娘,在这么好的年纪,陪着他守活寡,值得吗?所有说出口的那些会对她好,如果都兑不了现,又有什么意义?
“其实说回来,我们和她们又有什么区别呢。你上次受伤,告诉嫂子了吗?你也不会跟她讲,不是吗。”李东石从来不跟温婉提受伤的事,在他看来,要么生,要么死,受点小伤告诉媳妇的都不是真男人。
“划了个口子而已。”程梓明摸了摸腹侧的伤口,已经愈合得很好了。
“你不也是说得轻松吗,在她们看来,这哪是划了个口子,中弹就是中弹,区别大了去了,”李东石看着程梓明笑,“所以啊,你也别怪嫂子,人家是心疼你,这叫关心则乱。”
那怎么能一样,她一个姑娘家,能和皮糙肉厚摸爬滚打惯了的老兵比吗。我宁愿受那些伤的是我,只要她能跑能跳,快快乐乐的。
程梓明默默地想着。可是,我什么都给不了她,哪里还有资格说这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