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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战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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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汤山还是车水马龙,繁华热闹,一点也看不出洛水战败过后的颓唐败落。然而,一入沉山境内,沙场上马革裹尸的气息便迎面而来。

    滁帝御驾被俘后,沉山南部包括沉德、沉武、沉江在内的近十座城池悉数陷入战火之中,沉德、沉武两座边关重镇已经被南昭占去。

    长洢一入沉山地界就遇见沉山府的将士在征收战马,沉山府战事不利,如今正是缺少战马之时,难怪汤山到处都是往沉山卖马的马贩子。长洢的马也被征收,只能徒步往南走。

    快到沉江时,南昭皇长子南昭烬忽然派兵突袭沉江,城西左一营的将士奋力搏杀三个日夜,终于挡住南昭烬的攻势,保住了这座军事重镇。但死伤惨重,城墙将近塌了一半,长洢入了城,走在城内破败的街道上,一眼所见就是黑烟滚滚,尸横遍地。

    没走多远,她脚上的鞋履已经沾满血迹。城内的房屋也大半被毁,到处断壁残垣,百姓早迁移出城,城内只剩沉山府的将士,他们一面在遍地的尸身间救治还有活气的伤兵,一面拿着白色的尸布为战死的同袍包裹尸身。

    活的没有死的多。

    长洢越向城内走,就见白布包裹的尸身越多。走到城中时,她被两个兵卒拦了下来。沉江才打过仗,战火未息,他们不许沉江后方的百姓到沉江来。长洢拿出了沉山府的玉牌,他们一看到玉牌,立时抱拳向长洢行礼。

    长洢道:“沉江如今是谁在镇守?”

    那两个兵卒道:“左将军沉山治。”

    长洢立时往驻扎的营地去。经过一夜的厮杀,退回营地的将士基本都负了伤,营地里四处可见伤兵残兵,随处可闻疼痛呻吟之声。

    长洢进了营地,迎面就见一个身形极高伟的男子从前面一个营帐出来,身上的黑甲被砍得裂开了,头上的铜盔才卸下来,头发有些凌乱,额头上血流不止,却只是胡乱用纱布裹了,他站在营帐前,有条不紊地指挥军医往各个营帐去救治伤员。

    正是沉山治。

    他是垣澈的堂弟,沉山府年轻的一辈里,除了垣澈,就是他最年长。他也是看着长洢长大的,一直将长洢当作亲妹妹一样疼。

    长洢听着他的声音,唤道:“兄长。”

    沉山治猛地转身过来,他常年在军营中操练,两道浓眉染了沙场的刀剑风霜,一双星目饱含军武之人的热血赤诚,此时看到长洢,又惊又喜,随即双目通红,几步上前来,向长洢一抱拳,单膝跪倒:“殿下……”

    长洢忙上前扶住他,铁骨铮铮的将军在沙场上受伤流血都不曾流过一滴泪,此时却忍不住热泪道:“沉山府没有保住殿下……沉山三十三营,将士身未战死,却叫殿下受辱和亲……”

    长洢一路行来见到战场上的惨状,心中沉痛,又听到沉山治如此说,只觉一股酸楚堵在心口上。

    忽听见身后的营帐内有兵卒哭道:“大公子……大公子……”

    长洢听到“大公子”只当是有人在唤垣澈,往营帐内一看,顿时面色惨白,她疾步奔入营帐内,营帐中央躺着一个人,被一块白布从头到脚覆盖住,看不见面容,只能看到大致的轮廓。

    长洢身形一晃,几乎站不住。

    沉山治忙道:“殿下莫要误会,他不是大哥……”

    长洢道:“他是……”

    她声音都在发抖。

    沉山治道:“他是漾土家的大公子,漾土淙。昨日与南昭烬的叛军厮杀时战死了……”

    长洢仿佛脱了力,软坐在地上,半晌才将方才的心绪平复下来道:“左相知道此事么?”

    沉山治道:“我昨日得知他死讯时就命人传信通报给涅川府和漾土府,到今日,左相大人和漾土老先生都应当知道淙公子战死的消息了。淙公子前几日还说,他与左相大人定下婚约已经有许多年,等这一场仗打完,他无论如何也要到离都去与左相大人完婚,却没想到他……”

    他哽咽难言,捂了一把脸道:“南昭与洛水一向纷争不断,这么多年大大小小不知道打了多少场,从没有这样惨烈过。王爷战死,二舅舅漾土涌上个月也战死,漾土府除淙公子还有几位旁支公子也一并战死,我们府中少将军死了二十五位,上将军死了十八位,三十三营死伤众多,城南左一营和城西中营全军覆没,这两处营地几乎都是沉山府的子弟……”

    长洢道:“沉山三十三营,数百万雄师,即便南昭烬引八十万骑兵强攻,何至于被打到如此地步?”

    沉山治道:“南昭烬最先引兵来攻时,王爷和大哥先后赶来边关已经扼制住他的攻势,将他逼退到沉山边境,眼看南昭烬就要兵败回去,陛下却在此时御驾亲征。自从陛下到了边关,军中诸事王爷与大哥半点做不得主,全由陛下裁夺。”

    “陛下轻敌,一心要攻入南昭将南昭山打下来,中了南昭烬的埋伏,御驾在南昭山下被困,王爷率城西中营前去救驾,救驾途中遭遇南昭烬前后包抄,没能突围出来……我接到军报,即刻引兵去增援,到南昭山下时,城西中营竟没有留下一个活口,王爷躺在乱尸中,半边身子都烧没了……”

    他说到此处再难说下去,偏开头不住揩泪。长洢面色苍白凝重,双手在袖中颤颤捏成拳。

    沉山治道:“那时御驾已经被南昭烬挟持,大哥也是听闻消息领了城南左一营去救驾,我晚他一步到,赶到那里时左一营死伤惨重,我先先后后也打过不少仗,从未见过那样的场面,南昭不过数百人,竟杀伐了一营的将士……”

    长洢颤声道:“这……这怎么可能?”

    他道:“是寒焰术。殿下,是寒焰术。”

    长洢浑身猛地一颤,寒焰术!

    当年,慧贤皇后和恭德太子就是死于寒焰术,那充满死亡与诅咒的斋宫,一年一年,在她身旁死去的宫女都是死于寒焰术。

    那些在黑暗中的记忆忽然窜到她脑子里,长洢只觉眼前弥漫起了一层猩红的血雾。讷讷道:“寒焰术……寒焰术不是消失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