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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恒飞和伊泽尔·加西亚就生活在这样一个全太阳系人类惶惶不可终日,而火星这个看起来“次要”之地却被有意地在诸多记录忽略当地人们生活惨状的时代。面对那颗编号为2973161的铁质小行星将于差不多八十年后撞碎火星的命运,居住在这颗红色行星上,特别是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的人们来说,等同于在可见未来的灭顶之灾。
“我记得新闻里说过,五十多年前,地球上的联合国制定了一个叫做什么‘尾声’计划的东西,据说就是为了对付那颗要撞到我们火星的小行星。你听说过吧?”伊泽尔·加西亚圆睁的眼睛比他们刚认识时更大了,但现在的“大”却是因为饥饿造成的眼眶深陷。
“是,这个消息千真万确,但没用的。这五十年来,或是你懂事识字以来,听说过这个计划有任何进展吗?没有的,我能理解可能有些细节涉及机密或是一些什么暂时不能公开的,不确定性很高的研究。但是,在我们火星还有小行星带的太空站都已经快逃走三分之二人口的情况下,宣布一些能让大家有点希望的信息不过分吧?而现在的情况是,什么都没有。即便是编造一些鼓舞人心的似是而非的消息,地球都懒得做了。”这是柳恒飞半年来至少第四次向伊泽尔,自己唯一的爱人认真解释这个对方反复问自己,但又因为食物短缺造成的记忆力减退,一直被提出的问题了。
“看来,几十年后我们会随着火星一起陪葬,是肯定的喽?”虽然被同样日渐消瘦的柳恒飞肩头的骨头硌着自己的太阳穴,伊泽尔依然能感觉到无比的温馨。长期的营养不良,已经让即便是“基因多样性计划”培育出来、抵抗力、免疫力以及很多身体机能上都“优选优育”的两人,都已经难以抵抗蛋白质、维生素与糖分缺乏带来的脱发、肌肉萎缩和水肿等现象。
“是啊,应该是真的。那些但凡是有点能力或是信用点的人,这两年多来都坐着飞船逃回地球去了。虽然按模拟数据来看,那个小行星撞碎我们火星后,火星的碎块有百分之七十一的可能性撞上地球,但地球上的生物依然有百分之二十九的可能性存活,不是吗?百分之零,对比起百分之二十九,在有能力选择的情况下,这实际上根本不算选择,对吧?亲爱的。”柳恒飞有气无力,但依然清晰地对爱人说道。
“哈……看来,我们这样的人,在今后的那些记录里,注定连名字都不会有,只会出现在‘火星被小行星撞击并解体,星球上的一百五十万人全部遇难’这样的数字里,是吧?哦,对了,一直想问你,虽然听起来有点傻,如果这几年能发明出那种超光速的飞船,人类能逃出这样的厄运吗?”伊泽尔看着柳恒飞的脸问。
“你啊,真是改不了时时都异想天开的习惯,饿得没力气都在胡思乱想。不过这个问题我真考虑过,哈哈哈,我把我以前想的和你说说。
我觉得还得看这个超光速是超了多少倍的光速?比如说如果有了从地球“几分钟”到火星的飞船,这个几分钟我们就按5分钟,300秒算好了。地球到我们火星之间最近大约5500万千米,最远大约4亿千米。按最远的算,这样的速度可以达到130万千米每秒,大约是4倍多一点的光速。这个距离在太阳系内,还算不错的速度,但如果扩展到星际空间,我觉得还是不太够。
我们如果忽略物体或是物质接近光速时候出现的相对论效应,发挥我们的想象力,让人类可以达到的那个超光速可以是几倍、几十倍、上百倍光速,但即使这样,这种速度宇宙的广袤依然是十分孱弱、渺小的。我们这样看,比如十倍光速是10的一次方、百倍是10的平方、千倍也就是10的三次方,但宇宙的距离尺度却比这个增长得快太多。
比如,三十万千米,也就是差不多等于地球和月亮之间的距离,是1光秒,而1光分就已经是三十万千米的六十倍,1光时就是三千六百倍,也就是10的二次方量级。到了光年,所定义的距离就已经是光秒的10的九次方倍了。我们都知道,宇宙里只有很小范围的距离会只用到“光年”这样的距离,银河系这种在宇宙中不算很大,甚至只能算微小的结构,银盘直径都是用“十万”加在“光年”前面来表示的……
所以你看,从我们自己可以想象的技术手段来说,也许达到十倍、二十倍、一百倍光速是能理解的范畴,但如果是“十万亿”倍光速,就真的只是个数字了……
除了刚才说的问题,再比如说去离太阳系最近的恒星比邻星,光速需要四年多一些,4倍光速的情况下,如果不考虑相对论因素等等,也需要1年。而这时候就存在一个问题,如果人类可以在数倍光速的条件下移民,那么会呈现一个什么样的治理和社会结构?”
“社会结构都会有区别吗?我还以为,如果真的人类能逃过这一劫,能往更高文明层次发展的话,社会体系和结构也会和现在差不多……”伊泽尔轻声问道。
“我觉得……应该是会的,刚才我们假设只是单旅行速度超光速,而通信速度有没有超光速呢,对吧?如果无线通信速度被限制在光速的极限之下,那么两个星球,或是星系之间的通信方式,将变成人类开着超光速飞船送信。这样的话,从治理结构来说,不知道会不会回到电报发明之前的年代那样?也就是旅行速度、通信速度、军事部署速度将无限接近。
这将和目前的世界有很大区别。比如从电报大规模应用以后,基本人类的通信速度达到了光速,全球,甚至在地月系统中在不计成本的情况下可以实现实时通信。而维持政治统治的军事力量部署速度,即便到今天,也不过就是很接近三五十倍音速而已。而通常平民的旅行速度,也不过就是十几倍音速,到火星的时间也还是要以月来计算。
也许,有了超光速以后,在一定范围内,比如内太阳系或是太阳系内,生活的便利性和丰富性会大大增加,因为人类有了整个太阳系的资源来维持自身的生活和生存。但如果扩展到星系,或是星系团的尺度,即便10倍光速条件下的旅行速度也以年为尺度,那么整体人类的政治生态可能会回到类似电报发明之前的世界吧?”柳恒飞认真地回答着,刚才倒睡自己怀中爱人的问题。
“谢谢你恒飞,你一直都对我那么认真,即便是这种我自己都觉得傻的问题,你都这么好好地和我说……认识你以前,真没人和我这样说过话……我好累,我想闭一会儿眼睛……”伊泽尔声音渐渐弱了下来,睡着了。
看着睡着的伊泽尔,柳恒飞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他希望自己和这个难得,能谈得来的爱人永远相处下去,而不是几十年之后和这颗两人出生的星球一起灰飞烟灭。这时,柳恒飞也闭上了眼睛,思索着。
逃回地球,似乎是唯一的出路。想到这一点,柳恒飞心中不免惆怅万分。在自己度过的二十二年人生里,他从未离开过火星,甚至没到过火星的同步轨道太空站游览过。柳恒飞不知道假设自己和伊泽尔到了地球,多长时间才能适应可能让两人寸步难行的重力。
但……为了活下去,重力又算什么呢?只是,即使到了地球,两人应该去哪里呢?能活下去吗?在难以想象的重力条件下,做任何与体力有关的工作,两个人至少在一段时间内都形同废人,那里会有能照顾两人的救济站吗?不知道在地球轨道的太空站里能不能找到一些打杂的工作呢?
柳恒飞和伊泽尔从星际网络里听说,现在的地球也乱糟糟的……不过想想,火星的情况比那些有关地球的新闻和小道消息更糟糕百倍,但这里的情况要么是没人关心,要么是没有任何消息能被送达大众的视野里。火星,也许真的成了一个被遗忘废弃的地方了吧?如果自己和伊泽尔顺利“偷渡”回地球,那还在火星的这近两百万居民怎么办呢?唉……
虽然想想这些都可怕,但只要回到地球,生存几率不就从百分之零上升到个位数了吗?怀着绝望,而又原始的生存欲望,柳恒飞决定放手一搏,看看能不能为自己和爱人,在这个形同末日的时代,赢得哪怕一丝的生机。
在过去一年多找工作的过程中,柳恒飞走访过很多行业的一线岗位,其中就包括塔尔西斯城中央物流中心。虽然他没能得到配送员或是装卸机操作员的工作,但柳恒飞还是经常光顾这里。原因在于,当火星上所占比例不大,但依然数量可观的那些有钱人花高价钱买来一家人返回地球船票时,往往他们的座位只能是临时从货物中清理出来的狭小角落。而这个时候,来自地球的飞船管理员会要求这些人遗弃那些已经打包好,小山一样的行李。往往在苦苦哀求后,他们也只能把其中的一小部分带上货运飞船。
这些有钱人被遗弃的那些行李里面,往往有不错的日用品,甚至有小孩的零食等等,让柳恒飞垂涎三尺的东西。这一年多来,每过一两个标准月,柳恒飞就会和物流中心附近的几个流浪汉,躲在物流中心的转运站附近,等待那些已经登船有钱人留下的行李。虽然有时候不免有语言冲突甚至拳脚相向,但作为都已经营养不良的拾荒者,大家最后都达成了“悄悄拿走自己那一份”的默契。
在物流中心附近,除了能为伊泽尔带回糖果、干粮和一些他们只在广告上见过的化妆护肤品,柳恒飞还能摸准大致下一班回地球飞船的时间。而这个时间,就是柳恒飞逃离火星计划里最重要的信息。
费先科夫陨石坑东侧一百二十千米,当费先科夫射电天文台的留守人员发现他们时,两具左手握着右手,面朝天空的真空服里已经没有了水分和空气。当塔尔西斯城治安处的执法人员充当临时入殓师为两具尸体清理遗物时,在男性死者的内包里发现了一封信,信上内容是:
“
她的名字是伊泽尔·加西亚,身份编号MARS230112071901。
我的名字是柳恒飞,身份编号MARS230207032987。
如果有第三个人看到这封信,说明我们没能完成从塔尔西斯城到滕比太空站的步行旅行。
半个标准月前,食物配给已经下降到了最初的不到百分之三十,而在可见的未来,似乎这个数字有降低到个位数的风险。我和我的爱人伊泽尔唯一的愿望是可以活下去,但似乎这个基本的奢望在火星上已经很难很难实现了。就算我们能吃饱又怎么样呢?我们难道在几十年以后看着小行星把我们烧成焦炭吗?
没办法了,我们只能孤注一掷,看看有没有逃回地球的可能性?虽然地球也有大概率遭殃,但那也只是大概率,比起必然的毁灭总是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十多天前,我通过朋友知道了,将有一艘运输飞船会离开火星前往地球。我们这些连食物都需要救济的人自然是无法支付船票,所以我们决定想办法偷偷混进飞船的货舱里,“偷渡”回地球去。而横贯在我们面前的是塔尔西斯城和滕比高地之间差不多一千千米的路程。我们不知道在已经饿了快两年的情况下,体力能否支持自己坚持到目的地。但这值得一试,不是吗?不然我们将错过一个标准年内的唯一一班货船。
我们千方百计收集了够我们果腹二十天的食物和水,但愿能达成我们这个愿望吧?
再见了,火星,再见了,塔尔西斯,再见了,奥林帕斯山。”
在伊泽尔·加西亚和柳恒飞去世后的第一百零九天,地球宣布“尾声计划”的全部基础理论研究完成,并开始聚集整个太阳系人类可及的资源来制造可以炸毁那颗灭世铁质小行星的聚变核武器。两人的悲剧是整个人类在探测到小行星后,大衰退时代地外人类定居点若干悲剧的缩影。伊泽尔·加西亚和柳恒飞的故事被火星的留守人员艰难地保存了下来,并同许许多多的同类故事一起储存在了人类的历史资料库里。——《人类宇宙开拓史》第三部,《大衰退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