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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显纯霍然立起,一个纵身从案前飞落堂中,立在孙越陵身前,指着他喝道:“怎么,孙大人打算喧闹公堂,阻扰刑讯吗?”
孙越陵怒视着他,喝道:“有你这样办案的吗?你如此对待证人,妄动大刑,日后到三法司那里,我看你如何收场?”
许显纯嘿嘿一笑,道:“孙越陵,你不要忘了,这可是天子钦定案件,我锦衣卫只向天子负责,没必要向三法司解释什么,纵然是刑部尚书临堂,也不能阻扰我对犯人动刑,倒是你目无国法,咆哮公堂,本官一定奏明天子,治你狂妄之罪。”
孙越陵不肯就此退让,怒道:“天子圣明,又岂会容你如此擅动刑罚,将人杖毙当堂?”
许显纯哈哈大笑,道:“孙越陵你可要明白,武小德只是一介草民,我锦衣卫要是连这等权利都没有,那就不用替天子办差了。你难道忘记了你唆使张应龙用锦衣卫极刑打死王大福一事吗?本官只不过是效法于你,故技重施罢了!”
此话一出,孙越陵心中一惊,他确实是在十分无奈的情况下动用过锦衣卫极刑,将闻香会的会首王大福折毙于狱中,只是,那王大福是个朝廷要犯,迟早要明正典刑的,又岂是武小德可比,当下喝道:“王大福本就是闻香会妖人,迟早要论死,而武小德只是一个证人而已,岂能以大刑用之,你这是挟私报复,诬人以罪。”
许显纯不屑一笑,道:“现在他不止是一个证人那么简单了,他现在就是包庇罪人,不说实话的奸人,其他二个证人都老实交代了,只有他仍然不肯招供。”死死盯着孙越陵,道,“孙越陵,摆在你面前只有二条路,一是救下武小德,远走高飞,你的武艺高强,我们这些人还真是不能奈何了你;另外一条路,就是在一旁老实呆着,看着武小德受刑,只要他不肯招供,你仍然可以在狱中过你的大好日子。”说完嘿嘿冷笑起来。
孙越陵胸中气血翻涌,恨不得将许显纯千刀万剐,挫骨扬灰,道:“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我的意思,孙大人还不明白?”许显纯油然说道,“只要你肯认罪,一切都好说。倘若你不肯伏法,要想救走武小德的话,那也行,我等众人一定不会阻拦,还会为你大开方便之门,让你平安离去,怎么样,我们对你够宽容了吧?”
孙越陵深吸一口去,压下胸中翻腾的气血,暗自思忖:要是他就这样把武小德带离刑堂而去的话,恐怕许显纯更会大偿所愿,喜不自胜——如此一来,许显纯不仅可以借机落实他的罪名,更有可能会将此事添油加醋上奏天子,天子得知他打闹公堂、挟人逃跑的话,恐怕就算他日后再如何巧舌如簧,都不能为自己开脱罪名了。
他要是强行带武小德走,往后所有的一切,都将难以说清。可是,他又不能眼睁睁看着武小德受罪,就算武小德不死,他也是于心难安,心中悲痛。
想到这,孙越陵只感到一阵悲郁莫名,心中堵闷,看来,就算是混在明朝,也不是那么简单恣意的,随时有一些陷阱和诡计,等着他来中招。而他偏偏又没有丝毫办法,只能被他人操控左右,任由摆布。
孙越陵心中暗叹,抬头看着许显纯,双目精光熠熠,冷冷说道:“许大人,你不就是想要我招供么,既然你如此用心良苦,我就成全了你罢!”一指武小德,道,“可是这个人你得无罪释放,否则的话,我纵然是拼着一死,也要拉你做垫背。”
萎靡不堪的武小德听到他如此说,竟然挣扎着动了几下,喘息道:“孙哥不可……你千万不能认罪啊……让他们动刑吧,我还能……撑得住……”
孙越陵一阵触动,蹲下身扶住武小德说道:“兄弟,你的心意我明白,你放心,就算我认罪了,他们也不一定能将我怎么样。等你伤好之后,我要和你结拜为异姓兄弟。”
武小德强笑道:“孙哥你这话……见外了,我们早就是……情同手足……还用得着结拜吗?”
孙越陵心头一热,脱口而出道:“好兄弟。”
许显纯满脸得色,大笑了起来,道:“孙大人果然是忠肝义胆,义气深重,在下佩服,佩服之至啊,哈哈!”
……
孙越陵认罪了,他把许显纯强加给他的罪名都包揽了下来。
许显纯此番专司此案,共给孙越陵定下了四大罪状。第一大罪:冒充生员,欺君罔上;第二大罪:偷摸拐骗,风门匪类;第三大罪:目无法纪,逼死案犯;第四大罪:勾结乱党,放走妖首。
这四大罪,其实许显纯最有把握的还是第一大罪和第二大罪,第三大罪和第四大罪虽然也有所窥获,但主要是用来突出孙越陵的罪大恶极,他并不指望后面的二大罪状能够扳倒孙越陵,有前面二大罪状,足够让孙越陵在天子面前喝一壶的。
孙越陵为了保全武小德,只得认罪,同时他心里也清楚,能够左右天子决断的,恐怕只有前面二大罪状,第三罪虽然确凿无疑,但在天子和大臣眼里,这根本就算不上什么一回事,对一个本就要判处死刑的乱党动用极刑,天子才没有功夫来理会这种事情。
至于第四大罪,他这次没有坚决否认,而是含糊其辞,不置可否。许显纯也心知肚明,靠这些捕风捉影的言词根本就不能将他怎么样,所以也没有深究,只是将此罪添为末后,也算是增加一些他的罪孽。
很快,锦衣卫审案供书就呈献到了天启皇帝案前,天启看后,勃然大怒,万没有想到孙越陵居然有如此卑劣的过往,且还是一个冒充朝廷生员的江湖匪类,亏他还对孙越陵封赏提携,大力重用,此事要是传了出去,恐怕朝廷体面无存。
正当他怒不可遏,准备下旨将孙越陵剥夺功名,充军边关的时候,忽有内侍太监进来禀告,当朝首辅叶向高觐见。
天启心中明白,叶向高一定是听到了风声,来充当说客了,只是没有想到他居然来的这么快,自己才刚刚看完供词,他的人立马就到了。
“宣。”天启淡淡吐出了这一个字。
叶向高进入御书房后,跪下施礼参拜,口呼万岁。
天启压下波动的心绪,道:“阁老毋须行此大礼,快快平身。”
对于东林党人,其实他一开始心里也是充满感激的,没有东林党,他的父亲泰昌皇帝就不能顺利地被定为一国储君,他自己更不可能顺利地当上皇帝,所以,对于眼前这个为大明帝国操持多年、身为东林党宿老的首辅大人,他心里也是十分尊重,纵然此时心情不快,也没有表露出来,而是好言抚慰,语气温和。
叶向高匍匐在地,却没有起身,口中只是说道:“老臣有罪,万死不敢起身,恳请吾皇降旨,将罪臣下狱入罪。”
天启闻言皱起了他淡淡的眉毛,这个叶首辅,总是这样,每当有所劝言的时候,喜欢以退为进、避实就轻,把一切都往自己身上揽,上次汪文言一事是这样,这次孙越陵又是如此,当下温言说道:“阁老这是说哪里话,你何罪之有,朕为何要将你下狱?且起来说话。”
叶向高仍旧没有起身,说道:“臣所荐非人,有辱国体,臣罪大恶极,不配为当朝首辅。”
天启轻叹了一口气,道:“阁老可是为孙越陵一事而来,阁老已经知道此事了?”
叶向高捣首道:“罪臣也是刚刚听闻,知道锦衣卫已经审查出孙越陵四大罪状,罪臣心中惶恐,所以连忙入宫向吾皇请罪。”
天启道:“阁老不必自怨,孙越陵欺君罔上,与你有何相关。”
叶向高道:“陛下此言差矣,孙都事是由老臣一力推荐,才担任了国子监的学正,又是由微臣保举,蒙皇上青睐,才去刑部担当都事一职的。如今他既然犯了欺瞒大罪,那么微臣察人不明,自然是难辞其咎,恳请吾皇降罪,微臣再也无脸担任首辅一职。”
天启心中有些不快,叶向高如此说话,暗暗地将他也绕了进去,毕竟孙越陵能去刑部担任都事,也是他金口玉言大力提擢,既然他叶向高承认没有识人之明,那么自己岂不是也是如他一般没有清醒的眼光?
天启拿起案审文书,朝着跪倒在地的叶向高抛了过去,气呼呼说道:“阁老你自己看看,这是孙越陵亲口招认,可没有人诬陷于他,像这种从小就言行不良,专事蒙骗的无耻之人,还能够留在大明朝廷任职吗?”
叶向高拿起了供书,装模做样地看了一遍,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您认为这四大罪状,哪一条是不容赦免的呢?”他其实早就从别处知道了这四大罪状的内容,但此刻也不敢显摆,而是老老实实地装作诵读。
天启气道:“这四条罪状,哪一条都是不可饶恕,阁老无须为他说情。”其实在他心中,最为恼恨的就是孙越陵的第二大罪,此人居然是一个从小就混迹江湖的骗子,枉他亲自召见过孙越陵,竟然被他的一脸忠厚给蒙骗,这是天启感觉到的最大耻辱。其余的三大罪状,其实天启并未如何看重,尤其是第一条的冒充生员,乍一初看之下,天启当时竟然觉得十分有趣,竟然还有人敢冒充朝廷的生员,而且还骗过了这么多朝廷大臣,这真是闻所未闻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