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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挥刀砍下道三头颅的那个刹那,成政蓦地忆起临行前归蝶的恳求。
数日前,在织田军快要从清州城出发的时候,归蝶曾让侍女深雪找到了成政。
归蝶见到他之后问的第一句话就是:
“那个传闻是真的吗?”
成政心里一惊,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来:
“什么传闻哪?”
“就是这一年来浓尾两国的传闻,说义龙是土岐殿下的儿子,你上次出使美浓,应当见过义龙了吧。”
这个时候,斋藤义龙已经设计谋杀了道三的两个嫡子,道三在鹫山城战败之后,逃到了大桑城。
“为什么这么问?”
“义龙杀了孙四郎和喜平次!若他是我们的亲哥哥,怎么忍心向弟弟们下手!”
饶是归蝶向来内心坚强,提及两个弟弟的惨死,眼中已经有些晶莹。
“可是……方今战国之世,兄弟相攻、父子相残的事情还少么……甲斐武田氏的家督武田晴信,不就是靠着流放其父,才得以上位的?”
佐佐成政渐渐镇定下来……义龙究竟是谁的血脉这个问题,他觉得还是暂时不要告诉归蝶比较好。
可是……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归蝶眉毛一挑,从成政的不安中嗅出了什么东西。
成政一惊,缓缓点了点头。
欺骗归蝶固然不容易,却也不是不能做到,但成政却不想欺骗归蝶。
只因……她是自己最爱的那个,若是骗她,固然解一时之急,但在欺骗之后的煎熬,却是成政怎么也不愿意经历的。
“我知道你来找我,是想让我救下道三殿下……可是……”
佐佐成政低下了头,
“可是……斋藤道三逼死父亲、攻灭土岐一门,我是无论如何也放不下的。”
“这个嘛……其实我也是知道的。”
归蝶掩饰着内心的波动,嗓音微微有些发颤,
“不用顾虑太多的,小坏蛋。”
成政抬起头来,看见的却是归蝶如水的温柔,这不禁让他心中更加惭愧。
“对不起,归蝶……我……”
“都不用说了……今天找你来,其实就是想让你注意保全自身,不要把命丢了。”
成政心头一热。
他本以为归蝶叫他来是为了营救斋藤道三,或者……至少阻止自己去向道三复仇,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临行前她的嘱托只是要他保护好自己。
他痴痴地盯着归蝶,直到看得归蝶有些害羞,掩嘴笑了笑。
这个时候,佐佐成政惊奇的发现,归蝶的一颦一笑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姿态,这令他心中一动,不由自主地脑洞大开。
难道归蝶还……
“归蝶,你是不是……”
成政的嘴被堵住了,归蝶用一根纤细修长的指头压在了成政的唇上,笑嘻嘻地道,
“我知道啦……万一……我只是说万一哦,万一你大发慈悲,不想杀我父亲的话,就把他带回尾张吧,义龙不想要他,我这个做女儿的总不能扔下他不管。”
你知道吗?
你真的知道吗?
佐佐成政默默地想到,却没有再问,只是点了点头,便起身离开。
数日来,成政竭力不去想归蝶的那个请求,因为不用想就不会痛苦。
人类逃避痛苦,又有什么不对呢?
但他终于还是砍下了道三的头。
她的父亲必死了他的父亲。
他却亲手杀死了她的父亲。
今后,他要怎么面对归蝶?
只是……面对归蝶是明天的事,返回清州之前的第一关,乃是织田信长的盘问。
当天傍晚抵达胜幡城后,信长通过小姓爱智十阿弥召见了成政。
“为何违反军令?”
此时尚是春季,夜晚颇有些凉,信长却袒露着半边的胸膛,斜倚在爱智十阿弥的怀里,伸出右手的食指开始扣鼻屎。
他已经在信长身边待了四年,早已习惯信长这种看似漫不经心的审问方式。
“我军从清州城出发之前,归蝶大人曾经召见过我,主公是知道的。”
“嗯……然后呢?是让你救岳父大人,还是让你带美浓的土产啊。”
难得听见信长讲笑话,爱智十阿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但他马上注意到气氛太过压抑,自知失礼,便乖乖地低下头去。
“当然是希望属下对道三大人施以援手。”
“喔?我记得你去年在正德寺还想杀了道三来着……”
信长抬手弹掉了那粒鼻屎,从十阿弥的怀里坐了起来,一只手放在膝盖上,一只手按着肋差的刀柄,身体微微前倾,用锐利的目光逼视着成政,
“你跟斋藤道三之间,究竟有什么瓜葛?”
成政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对斋藤道三的怨念之深,必然是瞒不过信长的了。
撒谎行得通吗?
如果要欺骗信长的话,不知道要耗费多少的精力,才能编织一个天衣无缝的谎言?
而且……与信长相处的这四年间,成政也的确发现了织田信长的不凡之处。
不论是他卓越的前瞻性和拿得起放得下的魄力……还是那种能够直指真相的惊人直觉,成政自觉很难骗过他。
因此……成政也并不打算撒谎。
“诚如主公所料,我的确与斋藤道三有瓜葛。”
见成政坦诚这一点,不论是信长还是信长身后的十阿弥,都露出惊讶之色。
“只是……我与斋藤道三究竟有怎样瓜葛,都今天午后道三死亡的时候,都已经结束了。我与斋藤道三之间的恩怨,既没有耽误过去四年里我对您的效忠,也不会影响今后我在织田家的作为。”
成政抬起了头,迎上信长那慑人的目光,
“所以……我请求主公,允许我保留这个秘密。”
“喔?你以为我会答应你吗?”
信长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重新斜倚到爱智十阿弥的怀里,左手的中值和食指轻轻敲着榻榻米外面的地板。
他虽然还未松口,但心里却在想,成政的事情很有趣……非常有趣……严重吊起了他的胃口。
“身为家臣,我不敢妄自揣度主公的心意……在下只是恳求而已。”
成政再度伏下身来,他低垂头颅,眼中所见,唯有信长左手那两根不住跳动的手指。
那两根手指又敲了十几下,很快就停了下来。
“知道了,归蝶那边你随便找个借口敷衍一下吧。我允许你保留这个秘密,只要你有用!”
“阿里嘎多搞砸一码西塔!”
“记住了,前提是你有用!”
成政心中一寒……心道信长果然如此。
“哈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