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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利家的穷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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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沉沉的夜色具有掩藏罪恶的功用。

    比如织田信长名义上的妻子归蝶,此刻正在津岛的一间宿屋内与她的情郎佐佐成政相会。

    而织田信长本人,亦在在一个昏暗的角落里,缠绵于生朐家阿类小姐的怀中。

    激情过后的他们,如同两条水蛇般地相互缠绕在一起,信长伸出略显粗糙的手掌比划着半球的形状,戏谑地道:

    “真看不出来,你比我还大了七岁。”

    阿类雾蒙蒙的眼眸中泛起一抹忧色,她此刻虽然与信长两情相悦,但她更是土田弥次郎的遗孀,而信长在清州城亦有家室。

    偷情的喜悦与缠绵虽令她迷醉,亦让她感到困惑与恐惧。

    这样的日子还能维持到什么时候?

    观察到吉乃的异样,信长的心里莫名地怯了两分,想起自己在过去一直被她视作孩童,不知为何心理上忽然自卑起来。

    “长良川之战过去差不多一年了,你还是未能恢复过来吗?”

    向来自信满满,狂妄尊大的信长在此刻竟显得有些懦懦,那是因为,他实在不认为自己能胜过一个死人!

    吉乃早已经嫁做人妇,但她的丈夫土田弥次郎是美浓一方的武士,去年在长良川之战中战殁。

    若非是在婆家无处可去,生朐吉乃又怎会再回到尾张来,而信长,亦将永无再拥佳人入怀的机会。

    “你又多想了。”

    缓过神来的吉乃轻抚着信长的脸颊,却用着郑重其事的语气道:

    “虽然曾经远嫁到美浓,但我吉乃心中所爱的,从头到尾,便只有织田信长一个!”

    信长一瞬间笑逐颜开,欢喜极了。

    “那你为什么……”

    他又想起方才吉乃眼眸中掩藏的忧郁,聪明睿智如他,很快就明白过来。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三日后,织田信长派近臣丹羽长秀前往生朐家提亲,向生朐氏表明了纳吉乃为侧室的心意。

    对于生朐家来说,织田信长这样的大树底下好乘凉,他们求之不得,只是生朐家的人到死都不明白,信长为何一声不响地,径直选择了吉乃?

    之后,信长在清州城又举办了一次风光的婚礼,远比常人纳妾要隆重,就算是与数年前迎娶正室相比,也只是稍逊一筹。

    如此一来,信长总算给了吉乃一个名分,打消了她心中的忧虑,并且在归蝶离开尾张后,生朐吉乃得到扶正,却是后话了。

    然而在信长的婚礼当日,却发生了一个意外。

    织田信长大张旗鼓地纳妾,无非是在向世人表明他对吉乃的喜爱。

    如此一来,有人欢喜有人忧,在前番稻生合战中立下功劳的前田利家与信长一荣俱荣,发自内心地为主君感到高兴,但同为信长小姓的爱智十阿弥就很悲伤了。

    “人间五十年……”

    爱智十阿弥满腹忧伤,情不自禁地低吟出信长往日里最爱的平敦盛里的一节,本是豪迈苍凉的调子,被十阿弥唱出来却是低沉婉转。

    正在兴头上的前田利家不耐烦的吼道:

    “闭嘴!你吵到我了!”

    十阿弥蓦地被吼了一句,顿时激起心中的不满,阴阳怪气地道:

    “矮油,原来是以背叛而建功前田利家呀。”

    ——十阿弥话中带刺,说的是利家先背叛了织田信长,又背叛了柴田胜家的事。虽然信长已出面解释过利家是他派出去的,但柴田胜家对利家着意栽培、寄予厚望,因此就算是有信长的命令在先,他背叛柴田胜家也是不争的事实。

    利家像是被踩到尾巴一样,腾地跳了起来:

    “你说什么!”

    爱智十阿弥故作姿态地皱了皱眉,将脸撇到一边:

    “狗叫的声音真是难听。”

    利家的脸上更添怒意,他平日里最恨别人叫他狗——信长除外,倘若信长称呼他“阿犬”,利家一定会摇着尾巴哼哧哼哧地跟上去,可是这个恶毒的小姓,只是靠着卖弄雏菊而已,怎可做得如此过分?

    “诶,狗怎么又不叫了?

    来叫唤两声,让我听听,若是叫得好,我听得高兴,就赏你一文钱。”

    十阿弥居高临下,笑嘻嘻地盯着前田利家,蹲下来往怀里摸了一把零钱,哗啦啦洒在阶梯上。

    “快点叫啊,一文钱叫一声,这里有二十多文钱,你得……”

    十阿弥突然不说话了,他没有被暴怒的前田利家扼住脖子,也没有被前田利家用刀架在脖子上。

    可是十阿弥突然说不出话来了,前田利家此刻双目赤红,紧紧地盯着他,这让他觉得危险,这种感觉……有些陌生,也有些熟悉。

    这种捕获猎物一般的眼神,爱智十阿弥当然会觉得熟悉,在无数个夜晚和夜晚之后的早晨,信长都是这么盯着他的,可信长的眼神里却没有杀意,利家的眼神里却尽是杀意,这是陌生之处。

    “糟糕……不能后退啊,要不然……”

    爱智十阿弥缓缓闭上了眼睛,然后深吸一口气。

    等到他呼出这口气的时候,已经把眼睛又睁开了。

    如果说方才他的眼神里还有恐惧,那么现在,爱智十阿弥的眼神十分纯净,甚至可以说有些圣洁的光彩。

    “快点叫啊,一文钱叫一声,这里有二十多文钱,你得叫足足二十几声才够。”

    爱智十阿弥又笑嘻嘻地道。

    前田利家的脸因愤怒涨得通红,他仍在竭力地克制,竭力地忍让,可是他自己也知道,现在这种程度,已经到了自己的极限。

    爱智十阿弥等了半天,见利家还是没反应,不由得叹了口气。

    “看来这条狗哑了。”

    他抬脚往利家这边走了过来,可利家本是坐在角落里,这里怎么会有路?

    十阿弥不管,他就是直直地往利家身上撞了过去。

    ——简直是欺人太甚。

    前田利家毫不避让,亦挺直了胸膛立在原地。

    “哎呦……”

    爱智十阿弥撞在利家坚硬的肩膀上,觉得胸口有些痛,立刻就是满脸的怒色,抬起右手就扇了利家一巴掌。

    “Pia!”

    “好狗不挡道知不知道啊!”

    清脆、响亮,从音色和响度上来判断,这一个耳刮子不论是方向,还是力道,还是手掌与脸颊的接触、摩擦,都是上上之选。

    扇出这么一个漂亮的耳刮子,爱智十阿弥却觉得手有些痛,看来是用力过猛了。

    然而他来不及甩手去缓解掌上的痛感,脸色涨得通红的利家便拔出了他的佩刀。

    雪亮的刀身反射着阳光,让十阿弥觉得很刺眼,忍不住抬手捂住了眼睛。

    通过指缝,十阿弥看到那一抹刀光向自己快速地逼近,以前田利家的武艺,要斩杀自己恐怕是易如反掌吧。

    如此说来,自己的目的终于要达成了,只是连累了前田利家……如果有来生,再去报答他吧。

    爱智十阿弥的嘴角扬起一抹微笑。

    终于……要解脱了。

    鲜血激射而出,溅了利家一身。

    然后前田利家懵了。

    自己……竟然斩杀了主公最宠爱的小姓?

    光是想想这个结果,都让他恐惧不已。

    怎么办,怎么办……反应过来之后,前田利家惊慌不已。

    他虽然脑袋里什么都想不到,却本能地向城外逃去。

    前田利家没有看到的,是爱智十阿弥嘴角的微笑和未阖上双目的眼神——那是解脱的,恍若迎接新生一样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