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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一直在落,片刻都没有停歇,梁肆启这次是真的生怒了,直到天色将沉,他都没有叫凌钰起身。
这冰天雪冻中,凌钰午膳晚膳都没有吃,腹中早已饿得难受。双腿麻木得没有知觉,冷的极致就是已经不知道冷。监视她的那几个侍从一直都在打抖,不时瞟着凌钰,汗颜她这跪地的人都还没有他们冷得厉害。
凌钰倒不知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双腿初时还能感到寒气,之后便渐渐与寒气融合了。她不知自己还有什么能力能救陆玦,她已经被梁肆启这样惩罚,不知道第二日她会不会冻死过去。
夜幕渐渐落下,雪也落得更厉害。此刻,梁肆启终究是不会心软了。
凌钰渐渐体力不支,双眼明明睁着,却已看不见视线里的景物。
“珍妃……”隐隐约约,好似有人在叫她。
“珍妃!”声音更厉害了。
凌钰费尽力气睁大眼,努力去瞧眼前的人,“天子……”
雪花落在他肩头,落在他额发上,他如玉的面庞温润俊美,却含着担忧,紧蹙着眉,“珍妃,你先起来。”
不是梁肆启,是梁肇启。凌钰渐渐缓过了知觉,无力摇着头,“我做错了事,被天子罚跪,你别管我了。”
“你已经跪了这么久,哥哥的怒气早已消了。”梁肇启伸手虚扶。
凌钰还是摇头,“别管我,小心天子怪罪你,他说过让我跪一整夜,我岂能违背他的命令。”
梁肇启不由责备:“你怎么这么傻,有这个过场就好了,你瞧。监督你的侍从都已不在了。”
凌钰放眼环视四周,果真发觉那些侍从竟在不知不觉间没了身影,原来连他们都受不了这寒冷悄悄逃去了。可凌钰还是不愿起身,她不敢再一次将梁肆启惹怒,她想要救陆玦,不知道他此刻的安危,她心里急得要命!
见凌钰依旧没有反应,梁肇启不由更急,甚至更怒,“你……哥哥不会怪罪你。你难道真的要在这里跪上整夜!”
昂着头,凌钰答得坚定,“天子没有收回旨意。妾不敢违抗天子之令。允王,你走吧,别湿了衣衫,别凉了身体。”低眸,她见梁肇启的衣摆已被她膝盖周围化开的雪水沾湿。心有愧意。
梁肇启张开欲言,直直望她这淡然的神情,终究只得拂袖离开,“你要哥哥的旨意,那我去给你求来!”
“允……”凌钰哑然,他的身影消失太快。瞬间淡出她的视线。她不想让他去的,她只想用自己的力量化开梁肆启的怒意。况且,她与梁肇启并无关系。他为何要这样待她。
四周已无人监守,她做什么都不会有人知道,但她就是这样的倔强,也算是愚笨了,终究不起。
乾炎殿中暖如春昼。梁肇启踏进脚步四顾寻找着哥哥的身影。
“阿允,你的衣衫为什么湿了。冷不冷……”梁肆启的声音从殿中深处传来,被梁肇启急声打断,“哥哥,您真的要罚珍妃跪一整夜么。”
梁肆启正坐在殿中,身前有俊美的柔弱小生替他捏足,他将脚放入小生光洁袒露的胸膛,曼声道:“她犯了错,这点惩罚是轻的。”
“只是天外雪寒,珍妃是女子之躯,受不得彻夜的冻。”梁肇启俯身请求,“哥哥,你去接珍妃回殿吧。”
“接她回殿?那寡人威信何在。”梁肆启隐隐沉怒,“阿允,为兄之事为兄自有主张,你且回去换下衣物好生安睡,为兄也要就寝了。”
他的话落,那匍匐在他脚下的娇弱小生已扭着腰攀爬而起,替他宽衣。
梁肇启没有办法,他其实早知会是如此的结局,大步出殿,他加快脚步折回凌钰身边。
雪花簌簌而下,落满凌钰头顶,将她的黑发都染成白色,他的心不忍,微微一疼。
“哥哥命你起身回殿,你不用跪了。”
凌钰缓缓抬起眼皮来,勉强有笑的力气,“骗我,我知道天子的脾性,他定是将你也赶出来了。”
梁肇启微哑,“你既然知道哥哥的脾性,那你也应该知道即使你此刻起来哥哥也不会怪你。”
“我不起。”凌钰摇头,“我惹怒了天子,只希望他能不要再计较此事。”
“你因何事惹怒哥哥?”梁肆启解下身上大氅披在凌钰身上。
“我让天子去忙国事,我不可以议政的,天子因此怪我我并不怨他。”
“既然你不会怨他,那哥哥也不会怨你,起来吧。”此刻伸出手去,已不再是虚扶,他的手触到她的身体,彻骨冰凉让他更加震惊。紧蹙着眉,却怎么也扶不动她,“珍妃!”
凌钰推开他的手,“允王你走吧,不然我也会连累你。”
“既然我已做到这一步,怎么还会怕你连累。我是哥哥的亲弟弟,就算他杀人无数,他也不会伤害我。就算我今日因你得罪哥哥,他也不会太多惩罚我。”
陡然提高的语气令凌钰讶然,她抬眸去瞧,梁肇启俊美的面目泛着怒意,斜长的凤目却露出担忧的光。他在担心她,为什么会担心她?她只是梁肆启的妃子,是妾室,并不是他的王嫂,于亲于理,他都没有理由担心她啊!
沉默片刻,凌钰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她脑中灵光突闪,缓缓望住梁肆启,“你不怕我连累你么?”
他没有回她,却是蹲下身来与她平视,美得惊人的凤目中担忧更甚,坚定也更深。一个摇头,胜过千言。
凌钰轻轻吐出心中的计较,“我因提及秦山一事而被天子责罚,我想天子是误会我了。陆公救过我,若不是他,那日我或许会在昆仑手下伤得不轻。我偶然的提及竟会让天子这样生怒,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但陆公却不能因我而受天子……”
“我明白了。你起来吧。”梁肇启已听懂凌钰的意思,朝她伸出手,“我会说服哥哥派兵去秦山一探,就算你不提及,我也会说服哥哥派人去援。”
怔怔望住梁肇启,他蹲下身,修长的大手执着地伸到她身前,“为什么?”凌钰问出心中的疑惑,他是高洁的,即便平日冷傲。却始终有一颗热情而善良的心。但梁肆启呢,却全全与他不一样。
“天子不可失去诸侯之势,攘外安内。不能让魏国有可趁之机。”没有再等凌钰,他已将她的手握住。
他手心的温暖传入她掌中,这一刻,凌钰才感受到了冷。牢牢握住,她舍不得放开。借着他的力气起身。才站住脚,却再没有力气站稳,僵直着身体往前仰。
她落入他的怀中,这怀抱散着深切的暖,恍若一汪春江水,温暖缠绵。触摸到温暖。她才知道冷,浑身泛着颤抖,用力将他抱住。“……冷。”还饿,只是这冷更令她恐惧深刻。
梁肇启收紧了双臂,将她牢牢纳入怀中,“回去吧,我送你回去。”
凌钰几乎已不能行走。整个身体全靠在梁肇启的身上。浑身沉重如铅,她将自己整个重心都托付到了梁肇启身上。这一刻,唯有他是值得她信任与依靠的。
将凌钰送回央华殿,梁肇启再没有理由逗留了,他对焦急的茜兰吩咐:“去请医官,再给珍妃喝姜汤。她没有用膳,先给她喝米粥润胃。”
凝眸朝凌钰望去一眼,梁肇启转身出了宫殿。他的脚步很轻,颀长俊硕的身影消失得快,就好似他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凌钰被跪雪中如此久,夜间便开始全身发热,茜兰忙命医官来诊,凌钰已浑浑噩噩昏睡过去。她发了高热,浑身滚烫得厉害,若朕跪到明日早晨,说不定命都折腾得去了半条!
茜兰紧张忧心地去请梁肆启,但守在殿门外的圆肚无可奈何道:“天子已经睡下了,深夜里奴也无法打扰……”
话还未落,殿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梁肆启身穿里衣,只匆忙披了外袍,“谁说寡人已经睡下了。”浑厚的声音带着沉怒,他的脚步似箭般快,“有医官去看么?”
茜兰忙答:“去看了,只是珍妃烧得严重,医官一时束手无策。”
“连这点小病都治不好,还敢吃俸禄。”梁肆启的声音更加阴沉,疾步奔去央华殿。
凌钰依旧高热不散,梁肆启坐在床沿,如一头猛兽对着底下一群医官大发脾气。医官惴惴不敢言,只颤声道:“珍妃,珍妃受寒太厉害,下官们已经尽力,尽力……”
“治不好就提头来见。”低低沉沉的一句话,却是他的怒火与对凌钰的宠爱。
谁都觉得奇怪,这个君王脾气阴晴不定,明明是惩罚别人,却又转瞬间无比担忧,谁摸得透他的心思。
在医官尽了全力,用尽各种珍贵药材的努力下,凌钰终于悠悠转醒。她睁眼所见的第一个人就是梁肆启,朦朦胧胧,她却将他当作了梁肇启,“允王……多谢。”断断续续说不完一整句话。
“是寡人,不是阿允。”梁肆启握住凌钰的手,伸手去触她的额头,“没事了。”他是粗犷的人,即便说这“没事了”三个字说得平静温柔,却也透出别扭。
凌钰听得惊疑,努力睁大眼去瞧他,才见他衣衫不整的疲倦样子,“天子,你何时来的?”
“醒了就好,一直扰寡人清梦,违背寡人之意,寡人之后仍会让你补上这惩罚的。”梁肆启丢下这句话已经离开。
凌钰微愕,他目光中仍旧有担忧,却说这口是心非的话,无非是想掩饰他的真实情绪与他的颜面。茜兰此时走上来,惊喜道:“珍妃无事了就好,昨夜可急坏天子了,奴从未见过天子那个样子。曾经听宫中长辈说起,天子也只在胡姬病危之时有过这样的担忧,不想对珍妃竟是真心相待!”
真心相待?凌钰不信。
“胡姬病危?是天子的姨母么,她现在如何了。”
“早已亡故……”茜兰左右瞧着,低低道,“天子不让人提起胡姬的,珍妃以后也不要问了。”
凌钰微愣,原来胡姬已经亡故,圆肚说她与胡姬长相相似,怪不得梁肆启担忧她生病,或许只是触及了这段往事而已。
醒来用过一点米粥,凌钰便又沉沉睡去,等到酉时醒来,却听殿外极轻的交谈声。
“天子为何此刻还没有过来,派人去请了么?”是茜兰的声音。
宫婢回道:“圆肚大人说稍后就来,天子在为允王的事情动怒呢。”
霎时,凌钰从床榻惊坐而起,她忍住汹涌欲出的咳嗽问:“允王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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