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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里是死水一般的静,那扑鼻而至的浓重血腥味像是结了冰似地,连着人的心都冻住了,心中狠狠一痛,双腿再也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遽然滑落在地,骤然大哭起来:“大哥……”
光线充足的房间里,云昭逸仰躺在地上,胸口上一柄匕首,深没的只剩下刀柄,雪白的衣衫全被鲜血浸透了,而那插着匕首的地方,仍不断有鲜血汩汩而出,在他身下,蜿蜒出一条鲜红的小河……
“大哥,大哥,大哥……”她一声一声惊惧的唤着,连滚带爬朝他扑去,那样的红,似绳子一圈一圈勒住她的脖子,让她几乎窒息。
云昭逸一双眼睛早失去了往日的神采,他兀自睁大眼,似不敢置信的惊惧,太过苍白的容色映着眼中逐渐失却的神采,像是炭火燃尽后的余灰,一点一点黯淡了下去,他似撑着最后一口气,艰难的转动眼珠望着泣不成声慌乱的不知如何是好的云怀袖,嘴唇困难的嚅动了下,却发不出声音来……
“大哥,你不要吓我……”她一边大哭一边拿颤抖的双手去捂着鲜血汹涌而出的胸口:“你不要吓我……呜呜……小四害怕,小四好害怕,大哥……不要流血了,不要……”
云昭逸吃力的伸出手,灰败的眸光落在伤心欲绝的她脸上,艰难出声:“小……小四乖……不哭哦……“
云怀袖连忙用自己沾满他的血的手紧紧握住,,一边拿另一只手飞快去擦脸上的泪痕,拼命摇头,带动耳上碧玉银针耳环打在脸上,火辣辣的疼,但她无暇多顾,“大哥,我不哭,小四不哭……大哥你撑住,我去喊人……我让人喊二哥回来,你不会有事的……”
云昭逸很是困难的溢出一抹微笑,宠溺中多了很多舍不得,被她牢牢抓握住的手无力的垂落下来:“不必了……”
“大哥……大哥你会没事的,我求求你……大哥,你不要有事,呜呜……我求求你……”那汩汩的红色,怎么那样刺眼?直刺的她的眼不住的抽痛,“你不可以有事……不可以有事的,大哥……”
他的体温越来越低,被握着的手冷的像是冰,她拼命搓着,用力捂着:“不要冷下来……不要冷下来,大哥,大哥你不要闭上眼睛……来人,来人啊……大哥,你看看我,你看我,我是小四……你最疼爱的小四啊,大哥……”
眼泪犹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争先恐后从她眼眶里滚出来,模糊了她的双眼,让她渐渐看不清楚云昭逸的脸,她狠命擦拭着眼睛,俯低身子紧紧抱着云昭逸越来越冷的身躯:“大哥,你很冷对不对……不怕不怕,小四帮你……小四抱着你你就不冷了……大哥,你看看我啊,不要闭上眼睛好不好……大哥,我好怕……”
只觉得全身上下都像被一把没有开刃的刀子狠狠地锉磨着,锉的皮开肉绽,磨的血肉模糊,,没有大哥身下的鲜血蜿蜒,却更疼,直疼的一颗心似都要生生的碎了开,她咬破了自己的唇,腥甜的汁液蔓延在唇齿之间,胸腔的翻滚的血气澎湃犹如发怒的钱塘江……
云昭逸的双眼像是不堪重负般,一点一点的合了起来,眼眸之中,有太多的遗憾和不舍,他的唇贴着她的耳畔,困难的嚅动出几个字来:“小四……要小心……夏侯……”
他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了,他安静的躺在地板上,身下的鲜血,依然在蔓延!
仿佛还是三年前,夏日的午后,她睁开眼睛,看见门口魁梧而憔悴的他带着满满温柔与疼爱冲着她笑,她扯着心虚的笑容回应他,他大步走到床榻前,惊喜望着她,堂堂七尺男儿,竟然热泪盈满了眶,握着她的手,只重复说着一句话,小四,你终于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又仿佛是有一年的仲夏,她忍受不了窗外的蝉鸣,任性的要他爬上树将树上的蝉儿都粘下来,他愁眉苦脸站在她面前,为难不已的说,府中树木这样多,全部粘下来怎么可能?她不依,跺着脚儿哭闹……最后的最后,变成了她驮着她,她在他的肩头肆意欢笑,拍手喊他跑快点,再快一点……
有一回夜里偷偷带她出门,在一个不知名的小河边,那里有好多好多漂亮的萤火虫,她窜进半人高的芦苇里,将萤火虫全部赶出来,她笑着跑着扑累了,也是这样窝在他的胸膛上,听他用宠溺的语气讲述他驰骋沙场的故事……
“怀袖,怎么了怎么了?”云夫人在人的搀扶下,慌慌张张的跑过来……目睹眼前的情景,呆了片刻,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突地跌坐在地上锐声尖叫起来,她的声音嘶哑而凄厉,一声又一声,听的人心神俱碎……
闻讯赶回家的云大人仿佛顷刻间老了十几岁,佝偻的身姿歪在门框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花白的胡须不可抑制的颤抖着,老泪无声的滑落下来……
素来冷静的云致宁,脸色不断的灰败下去,他用力闭一闭眼,抠着门框的手指甲生生断裂开来,他红着双眼,全身冰冷,一步一步的走过去。
半跪在云昭逸身边,哽声喊道:“大哥……”
“嘘——”云怀袖从云昭逸胸口上直起身来,飞快将斑斑血迹的食指竖在唇边,她的脸上,尽是已干涸了的血迹,“大哥睡着了,二哥你不要吵他!他好累,我们让他好好睡好不好?”
“怀袖,你……你也受伤了,伤哪儿了?快让我看看……”云致宁伸手捉住她的手,哑声焦急说道。
云怀袖怔怔的望着他焦急的面孔,眼泪一滴一滴滑落下来,无声蜿蜒在她狼狈的面颊上,猝然尖叫:“大哥没了,大哥没了……”
府里有多混乱,她不知道,娘哭晕过去了几次她不知道,爹一口气没有缓上来而吐血晕了过去她不知道……她只抱着云昭逸已然僵硬的身体哀哀恸哭,仿若一只受伤的小兽,她的哭声尖锐的扎入人的心底,扎进去,又狠狠的拔出,那种似整个人都抽离了的痛楚,激的云致宁说不出话来。
而整个云府都乱成了一锅粥的时候,云致宁知道,他不能乱,爹娘年岁已大,这样大的打击,二老身体是断断受不住的,大哥突然遇刺身亡,缉拿凶手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活着的他的亲人,这个时候,天音护送商队离开了家,怀袖又这样……能做主的,便只有自己了。
他派人送信去皇宫通知夏侯景睿,又送了爹娘回他们的房间,让人熬了安神药强行灌他们喝下,这才重新转回大哥的房间,听着她一声一声接近嘶哑的恸哭,他的眼里隐约也有泪光簌簌,深吸一口气,将冷厉雪亮的寒光一点一点压下去,才提着恍若有千斤重的双腿朝她走去。
“好了,别哭了!”他看着她,她泪流满面,充耳不闻他说的话,他顿一顿,强忍着心头的巨痛将她强行与大哥分开,她的衣衫上,被大哥身上的鲜血浸透了,他伸手一摸,粘粘腻腻触感直叫他心底发颤:“你不顾忌自己的身体,总要为你腹中的孩子想一想吧!你若一味这样悲恸,只怕对孩子不好……”
“二哥……大哥他没了,他就这样没了……”她拼命挣扎,一双红肿的厉害的眼睛直死死盯着地上的云昭逸,嘴里只反反复复喊着这样的话,“他没了……没了……”
她的大哥,疼她如珠似宝的大哥,带她出去玩,教她如何品酒的大哥,不管她是病弱的还是健康的、不管她是柔婉的还是淘气的,都一样疼宠不已的大哥……他死了,她以后,她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再也见不到了……
她的哭声,几乎要撕裂了他的心肺。他何尝不难过?可是他若撑不住了,这一家人要怎么办?“没事,没事的……”
他将她牢牢扣在怀里,不让她胡乱挣扎伤到她自己也伤到了腹中的孩子。她的挣扎终至无力了起来,精疲力竭后只能呜咽的趴在他的肩头抽泣,直到终于力尽而晕了过去。
夏侯景睿焦虑的望着床榻上已晕过去了许久的云怀袖,紧握着她的手,不舍的瞧着她即便在睡梦中仍纠结着的眉头以及偶尔发出的伤心的啜泣声。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纸映在她的脸上,她的容色苍白的几乎如透明一般,一点血色也没有,唯双眼肿的宛如桃子那样大!
他轻叹一声,这些日子以来,他如何不知道云家人对她的重要程度?静下心来思索,立刻发现了诸多疑点,第一,云昭逸并非泛泛之辈,能在战场上屹立不败的常胜将军,其本身便拥有非常好的功夫底子。其二,他是在自己的房间里面遇害,他赶过去时,细细观察了下,屋子里并没有打斗挣扎过的痕迹,房间的物品依然摆放的十分整齐,便只能说明,他认识杀他的人并且对他毫无防备,那么这个人……
仿佛做了一场冗长的噩梦,云怀袖微微睁眸,眼睛又涩又痛,却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来,呼吸间有锥心般的刺痛,每一次呼吸,都是一次生割碎裂般的痛楚,视线所及,一片猩红,她想出声尖叫,才发现嗓子似有一把火在烧,只能发出低低哑哑宛如鬼魅一般骇人的声响。
“怀袖?你醒了……快躺着别动!”夏侯景睿忙摁住她挣扎着要起身的身子,接过无声落泪的柳语递来的水杯,抵在她干裂的唇间,轻声诱哄:“乖,喝口水!”
她被扶了起来,茫然的循着声音望过去,氤氲在眼前的,依然是如雾气般经久不散的猩红,仿佛只能隐约瞧见一个人的轮廓,连眉眼都看不清楚。她紧紧闭一闭眼睛,再望去,依然是冰冷猩红的一片世界,但是她知道与自己说话的这个人是谁……
她安静垂了眼睫,就着他的手,让那杯水滋润了她如久旱而干裂的大地般的喉咙。
她这样的安静,夏侯景睿不由得更加担心了,他了解她,也明白此时她的模样绝不是已经接受或者已经放下了云昭逸已经死了的事实,他倒宁愿她像之前一样大哭大闹一场,将心中的悲痛发泄出来……
他怜爱而又疼惜的瞧着她,缓缓将她拢进怀里,低声道:“没事了,都过去了!不要怕……”
她倏地抬眼,目光在瞬间凌厉如刀锋,唇齿间没有半丝温度,连同她的心,也是没有温度的,她说话了,幽幽不绝如缕的声音宛如孤魂野鬼的哀叹,“兵权,权利,江山,对你而言,真的那么重要么?”
夏侯景睿微一怔,不仅因为她毫无温度的音调,更因为她问他的问题,微蹙眉松开她一些,看着她的眼睛,那样凌厉的目光,却奇怪的,似找不到焦点一般,他只忧心她的身体,急急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她不理会他的忧心忡忡,只重复问道:“兵权,权利,江山。对于而言,真的那么重要吗?”
她的眼神闪过一丝决绝的恨意,脸上那种凄清而无奈的笑意越来越深,他的惶恐也一点一点的扩散的大了,“对我而言,都不及你重要!”
窗外高挂的月亮如惨白的一张圆脸,幽幽四散着幽暗惨淡的光芒,映着她的那样凄清的笑脸,直令人毛骨悚然,她低低的笑,然后低低的问道:“那么,你为什么要杀我大哥?”
心中有犀利的痛楚翻涌不止,语气微凉,如雨雪霏霏:“怀袖,你这话是何意?”
云怀袖神色苍白,唇边一点笑容凛冽如冰:“你为什么要杀我大哥?”
竟然……他竟然被她当成了杀她大哥的凶手?负气冷笑:“问的好,我为什么会杀你大哥?”
“兵权,权利,江山……”随便他选哪一个吧?真累,一颗心仓惶痛楚的几乎不是自己的了,这个口口声声说要保护自己的男人,口口声声说会帮她保护她在意的男人,竟然亲手举刀杀了她的大哥……
他就那样心急吗?她都说了,她会劝大哥放弃……他为什么不等一等?他一大早不见了,原来,是忙着取大哥的性命去了。
夏侯景睿牢牢扣着她的肩膀,紧抿着单薄的唇,幽深的双目紧锁着她的双眼:“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杀了你大哥?”
说过会相信他的女人,居然会怀疑他是凶手?
他还问她索要证据?脑中像是有一根雪亮的针狠狠刺入又缓缓拔出,那样痛,然而越是痛越是清醒,眼前涌动的猩红雾气,却愈加的浓重了,眼前的轮廓似都要消失了般,“这世上,有几个银面修罗?”
而她,亲眼看见银面修罗从大哥房里出来,亲眼看见大哥胸口那一柄没刃的匕首……大哥要她小心夏侯,这个世上,姓夏侯的又有几个?
“你的意思是,杀你大哥的,是银面修罗?”有人冒充他杀人?可是,谁会这样做?
“不要再装了,我亲眼看见的!”即便隔了不近的距离,可是这世上,穿红衣的,戴面具的,被称为银面修罗的,除了他,还有谁?“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心急的要杀死我大哥,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你明明答应我不会伤害他最后却依然那样残忍的将他杀死了……他死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你知道吗?我永远也见不到他了你知不知道……”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狠?痛失兄长的哀恸与被人愚弄的愤怒终于化成了几近撕心裂肺的哭声,“他再不能带我出去玩……再不能驮着我尖叫,再不能带我去看萤火虫……他死了……”
她的哭声,凄厉如鬼,一声一声抓挠着他的心脏,暗叹一声,展臂将已然失控的她紧紧搂在怀里,不管她是不是听得见他的话,他只坚定的贴在她的耳边,一遍一遍说道:“不是我做的,真的不是我!我怎么可能对你大哥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怀袖你信我,你信我好不好?”
树影婆娑,泠泠有风吹过,带来桂花浓郁甘美的香气,彼时残阳如血,在重重殿宇的间隙里投下灼艳的色彩,夏侯景睿修长的身影便在这血红里被拉的愈来愈长。
别过头去看一边枫树上的脉脉红叶,那鲜艳的红,在这样的萧瑟时节里,愈加浓烈的瑟瑟着。伸手摘了一片枫叶在手中,似奇怪它如何能红成这样,像极了鲜血,当日云昭逸死的时候,流出来的鲜血,就是这般颜色吗?
有碧青色群衫翩然而至,在他身后三步远的距离停了下来,恭敬唤道:“皇上——”
“知道朕传你来所为何事么?”他并不回头,只低首把玩着手中的枫叶,语调极淡的问道。
“翠衣不知,还请皇上明示!”被传来的,正是许久未曾在他面前露过面的翠衣。
“不知?”夏侯景睿低低的重复,霍然回身,他掀一掀眉毛,目中含了一丝清冷凌厉之色:“朕要你严密监视夏侯玦的一举一动,你是怎么做的?他昨天晨间溜出王府的事情,你没有跟朕禀告过!”
翠衣镇定的回望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镇定道:“属下时时刻刻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绝对没有玩忽职守!昨天他确实起得早,却并没有出府门半步,只一个人在湖边坐了半日。属下所说句句属实,请皇上明察!”
“你果真时时刻刻都看着他?”夏侯景睿眯眸,似要从她面上找出些什么来,冷厉的声调不变,“他没出门,也没有半点可疑之处?”
“皇上,属下确实严密监视着他,并没有发现他有任何可疑之处!”翠衣从容不迫的回道,妙目紧盯着他的眼,似要借此告诉他她对他的绝对忠诚。
夏侯景睿缓缓收回视线,语气也不似方才那般冷,挥一挥手,淡淡道:“你去吧!记住,仍是要密切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直到那碧绿身影消失不见,夏侯景睿的眸一点一点眯了起来,薄唇轻轻一动:“辰——”
神出鬼没的辰倏然出现在他面前,恭敬的等候他的吩咐。他目光直视着翠衣消失的方向,淡淡道:“跟着翠衣,看好她——”
辰心领神会,身形几个起落,也消失在枫林深处。
良久,夏侯景睿喟然长叹,满面哀伤如死灰!
“嘿,夏侯,好久不见啦——”比男子声音清朗又比女子声音略微低沉一些的嗓快快乐乐的响了起来。
夏侯景睿眉心微蹙,举目望向脸庞涨的通红的娃娃脸趴在不远的墙头上,笑眯眯的托着腮跟自己打着招呼,面色一正,哀伤之色消失无踪:“你的辰宝贝刚刚走,现在去追说不定还来得及!”
“哎哟,谁说我来找辰宝贝的?我是来找你的啦!”那人没好气的啐他一声,颇为哀怨的瞪他一眼,那模样,倒带了些女子的娇媚姿态,笨手笨脚的攀着高墙想要爬进来,努力了一阵,无果,遽然变了脸色,不耐的低了头对着底下咆哮:“你们是猪喔?再高一点行不行?我够不到啦——”
底下有人梯憋屈的嗓细细声响起:“公子,我们已经尽力了……”
夏侯景睿没心情看那人耍宝,甩袖转身欲走,那人见他的动作,忙哇哇大叫起来:“夏侯,快点帮我一下!快点,我要掉下去了……哎哟!”
摔倒在墙那一边的那人也知道夏侯景睿不会理自己,这会儿肯定是头也不回的准备要离开了,隔着高墙继续哇哇大叫:“夏侯,我是真的有事跟你说啦,快点让我进去,否则你不要后悔我跟你说,是有关云家那个……”
他话音未落,一道玄黑身影宛若矫健的大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俯冲过来拎住了他的衣领,他正想抱怨脖子被勒痛了时,脖子上的勒挤的压力忽然消失,扑通一声,整个人被毫不温柔的扔在了地上。
他一边头晕眼花的揉着被摔疼的臀部,一边嘀咕出声抱怨夏侯景睿的粗鲁。后者显然没什么耐心,冷冷道:“秦慕然,你知道云昭逸是谁杀的?”
秦慕然遽然的抬起头来,娃娃脸上满是震惊,“什么?云家老大也死了?不会吧?这云家点儿也太背了吧……”
云家老大也死了?夏侯景睿敏锐的注意到他语气的怪异,心神一转,俊脸瞬间苍白如纸,脸部肌肉飞快的抽搐了下,眉头扭曲成狰狞的模样。长臂一伸,抓了他的衣领,冷冷逼视他:“云家还有谁遇害了?”
“哎呀呀……你不要激动不要激动,你这样我会害怕,我一害怕我就紧张,我一紧张我就会忘记我之前想要说的话……”饶是与他嬉皮笑脸惯了的秦慕然,也被眼前的夏侯景睿吓得胡言乱语了起来。
“秦慕然!”夏侯景睿逼近他,一字一字森冷的唤道。
“我说我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关键时候保命要紧啊!“前天夜里,我不是上山去采药了嘛,你知道,我最近在找一味非常珍稀的名叫香黄莲的草药,这小家伙很调皮,白天的时候你根本找不见,只有夜晚它才会散发出犹如莲花一般的香味,我跟你说啊,这香黄莲功效很神奇,它主治……”
说到草药,爱药成痴的秦慕然显然已经忘记了自己要表达的初衷,双眼发亮,直讲的眉飞色舞、唾沫横飞……
“秦慕然,说重点!”夏侯景睿虽然早就习惯了这个人老爱跑题的坏习惯,眼下却也没有耐心听完他的香黄莲有何用!
秦慕然小心翼翼摸一摸他额角迸出的青筋,嘿嘿傻笑一声:“这个,接下来就是重点了嘛!重点就是,我要采的药在……”
“秦慕然!”夏侯景睿暴喝,极力忍住要将他生吞活剥了的欲望,“你再扯你的鬼草药,我便让你立刻死在你的铡药刀下——”
威胁凑效,秦慕然惶惶的缩了缩脖子,扁着嘴委屈道:“可是,这真的跟我采药的事情有关啊……你不要生气嘛,耐心一点,我保证不再提我的草药了,我想说的是,我采药的那座山……”
“那座山跟云家人有什么关系?我只想知道这个!”夏侯景睿几乎要被他气得吐血了,虽然这么多年,他早该习惯了他毫无逻辑的说话方式,可是事关云家,事关怀袖,他怎能不急?
“是这样的!”秦慕然小心的用眼神示意夏侯景睿松开卡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只手,胆战心惊道:“距离此地大约五百公里的雁鸣山,你知道那山及其险峻,山的北面就是一处断崖,常年萦绕着云啊雾的,更可怕的是谁也不知道那崖到底有多深……”
“你是想说……云家有人从那里掉了下去?”夏侯景睿从他不着边际的话语里猜测出了这样的讯息,眉心遽然抽动,面目冷硬的像是寒冬腊月里初结的冰块!
秦慕然一脸‘你怎知道’的表情惊疑的望着他,愣愣点了点头“不错,我亲眼看见的……”后来他自己手脚并用的爬到崖边小心翼翼往下看,才发现云雾深绕,什么都看不见。
“是谁?”喉咙像是被人生生掐住了一半,每吐一个字都是那样的艰难。
“云天音啊,就是那个非常好看、气质非常出众然后能力也很强大的独立支撑起云家商行的那个啊……”秦慕然说的非常详尽,没有发现夏侯景睿的脸愈发的狰狞难看了。
“你说……他掉到雁鸣山山崖下面了?”一早一晚,云家,两个人……他如夜黑瞳几不可见的收缩着,“你可看清了?”
“嘿,你怀疑我呀?”秦慕然不乐意了,“虽然当时是黑灯瞎火伸手不见五指的,但你忘记了我过人的目力了么?我不但看清楚了他,还看清楚了将他打下山崖的那个人……”
“他被谁打下了山崖?”抑制住心中不断翻涌的复杂情绪,他低低问道。虽然他并没有与云天音交过手,但是他知道,他是自小就被送上蜀山拜师学艺的,武艺自然不在话下,可是却被人打下了山崖……
“银面修罗——”秦慕然正色望向他,却发现他一点儿也不惊讶,疑惑的瞧着他冷凝的‘果然如此’的表情,疑惑道:“夏侯,你一点儿都不奇怪么?”
“不奇怪!因为云昭逸也是被……银面修罗杀死的!”又是银面修罗!冒他身份的人,到底是谁?夏侯玦……一定是他,他对云家人痛下杀手的原因是什么?嫁祸给他?可是他又如何知道他银面修罗的身份?当今世上,知道他这个身份的,不到五个!
“不会吧?”秦慕然惊跳起来:“谁那么狠毒要嫁祸于你啊?”
夏侯景睿斜睨他一眼:“你不认为是我做的?”
秦慕然摇头晃脑的伸出食指在他面前晃了晃:“第一,你没有杀他们的理由,第二,那个人虽然扮你扮得很像,可是还是让我看出了破绽,他的身形比之你,要瘦削一些,第三,听说你很爱你妻子,你妻子的家人,你保护都来不及,怎么会动手杀他们?”
秦慕然都相信不是他做的,可是她却不相信——夏侯景睿想笑,唇边溢出的笑容却是那样苦涩。
天边最后一抹霞光湮灭在层层叠叠的灰色云层下,那样晦暗的颜色,像极了他此时阴郁的心情。
秦慕然自然明白他那笑容的深意,轻叹一声,面上再无平时的嬉皮笑脸,难得沉重的的轻叹一声:“你也不能怪她对吧?眼下她大约净顾着伤心了,好好跟她解释解释,不然,就赶紧将假冒你的人给揪出来……”
“我知道!”他打断秦慕然,夜凉如水漫上肌肤,只觉得那寒凉似要深深浸进骨髓中,夜风寂寂,将他的衣裳扑得一卷一卷的,“只是云天音的事情,不能让她知道!秦慕然,你捎个口信回青梅宫,让人去雁鸣山崖底找找看!”
他不相信云天音就……这样死了!
才刚刚没了大哥,如果让她知道,云天音也没了,这对她而言,将会是灭顶的打击吧?她与云天音的关系更为亲厚,是断断受不住的……
已经两天了,她这样呆呆的抱膝坐在床榻上,任它星起月落,不眠不休,水米不沾……她这样单薄的身子,如何受得住?挥退几乎将眼睛哭瞎了的柳语,夏侯景睿轻轻在床沿边坐了下来:“怀袖?”
她如同前两日一般,充耳不闻。本就不大的脸庞,只这两日功夫便消瘦了不少,两颊的颧骨高高凸了出来,原本还有些圆润的下巴,如今似被刀削尖了一般,只让人瞧着,心里便愈发的难受与不知所措。
“你预备一辈子不同我说话了么?”他无奈的叹息听在人耳里,悲怆无比,“可是怀袖,你凭什么认定我就是杀你大哥的凶手呢?仅凭那个人穿着红衣?那个人带着银色面具?这样的认定对我而言,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寂然不动的云怀袖,长卷的睫毛微微一动,很显然,她将他的话听了进去,他心中一喜,继续为自己辩解道:“你仔细想想,这事是不是发生的很蹊跷?你大哥回来那么久,我一直以礼待之,怎么可能突然就起了杀心呢?还偏偏让你瞧见……”
他要做的话,她怎么可能看得见?
那双枯寂无神的眸缓缓转了过来,这两天的不吃不喝,几乎将她整个人掏空了,夏侯景睿不是没有想过用强,只是,不管强灌下去的水还是食物,最后都会被她像是要呕出心肺一样痛苦的呕出来——
那双灵动的杏眸,此时半点神采也没有,幽寂的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家一样,她微动了动干裂的唇瓣,很艰难才能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那天……早上,你去了……哪里?”
这是这两日里,她第一次开口回应他,他见机将桌上的清水端来,小心递到她唇边:“你先喝口水,我再慢慢告诉你好不好?”
她没有拒绝,这样恍然也不知过了多久,只知道,一颗心已经拧痛的面目全非,连呼吸似都带着绞痛……一杯水见了底,她抬头漠然看着他,视线所及,却依然是一团红茫茫的雾气!
一直紧张注视着她的反应的夏侯景睿见她喝完了杯里的水而并没有出现先前的狂吐现象,几乎要喜极而泣,这两天光是为了哄她喝点东西,他用尽了所有方法,只差没将一头青丝急白了,如今她终于肯跟他说话,肯张口喝水并且没有吐出来,让他提吊着的心总算稍稍放下了些。
扬声唤了侯在外头的柳语,嘱她将准备好的参汤送进来,这才转回头看着她苍白的小脸,试探般的伸出手握住她安静伏在膝上的小手,她也并没有反对,唇边终于溢出一抹满足的笑容来,“那天早晨我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一步都不曾离开!”
云怀袖用力眨眨眼,却依然只能瞧见轮廓,甚至看不清他说话时唇在动,“谁作证你没有离开过那里?”
“当时伺候的内监都可以作证,我的确一步都没有出去过!”她的嗓嘶哑的紧,想是哭伤了嗓子又许久没有喝水的缘故,他心疼的伸手碰一碰她消瘦的面颊,她颇艰难的偏头躲过了他的手。
“他们都是你的人……必须仰仗你的鼻息才能存活……”她轻然冷笑一声,艰涩道:“你要他们帮你做不在场证明……谁敢不从?”
夏侯景睿僵住,所以,说到底,她还是不相信他就是了!僵在唇边的笑容无可奈何的泛上苦涩:“所以,你心里根本已经认定是我做的对不对?”
她已经决定收回她对他的所有信任了吗?他要怎么做,才能让她相信,他真的没有做过伤害云昭逸伤害云家的事情?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现在也找不出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云怀袖没有否认,却也没有肯定的回答他,沉默半晌,淡淡道:“我要回家……”
“现在?不行,云府并不安全——”他想也不想的拒绝她的要求,虽然他怀疑这一切都是夏侯玦做的,但没有证据之前,他不能让她知道,否则她定要认为他在诬陷夏侯玦。而他也不能同意将她送回云府,云昭逸云天音相继出事,他怎放心在这时候将她送回去?她只能呆在他身边,他才能确定她是安全的……
“请你……送我回家吧!”云怀袖加重了语气,那双无神的大眼半合着,幽幽而冷寂。“如果你不想为我收尸……麻烦你送我回去!不然……让我二哥来接我……”
这个狠心的丫头,她怎么能……怎么能对自己说出这样狠绝的威胁来?她这样说,何止是在自己心上挖了个洞?她根本就是拿着锋利的匕首,一刀一刀的凌迟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