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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意八岁那年,他背着小药篓偷偷溜进落云山里采药,结果药草没采到,却拽了一口大石棺回家。
黄昏时分,落云山山脚的小屋外,看着个头小小的儿子站在巨大古朴的石棺旁,叶意的父亲叶远杨和母亲萧霜面面相觑。
他们想不明白儿子为何带石棺回家,他们更想不明白,凭儿子的力气如何搬动沉甸甸的棺材。
叶远杨问儿子:“是谁帮你搬的棺材?告诉爹,那人现在在哪儿?”
小叶意扬起脸面对父亲,有些不理解:“爹,是我自己推回来的,它很轻。”
听闻这话,叶远杨不动声色地推了下沉重的石棺,石棺纹丝不动。随后叶远杨又耐心地询问儿子:“为什么带它回家?”
“叶家世代采药炼药,爹,你常说,叶家祖训:医者仁心仁闻,救死扶伤。”小叶意说着,伸手轻轻摸了摸石棺粗燥的表面,“里面有人,他身体不舒服,所以我带他回家疗伤。”
小叶意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却将父母吓得不轻,他们难以想象那口重得挪不动的石棺中竟然有人。
萧霜对此忧心忡忡:“会不会是那事对儿子打击太大,他如今……”
她的话尚未说完,叶远杨眼底也不禁流露出了相似的忧虑。
见状,小叶意顿时急了:“爹,娘,我没有撒谎,里面真的有人受伤了。”
下一刻,小叶意不费吹灰之力地推开了石棺的盖子。
正如小叶意所说,石棺内躺着一个人,年龄约莫二十五六岁。
青年身材硬朗修长,峨冠博带,一袭淡紫色的华袍尽显尊贵。他铁面剑眉,纵是这一刻脸色苍白,双目紧闭,但眉宇间的凛然霸气依旧不减分毫。
青年的出现,令叶远杨当即忽略了其它琐事,专心救人。
然而,当叶远杨反复探了探青年的脉搏鼻息之后,他顷刻间冷汗不止。
没有心跳,没有呼吸,青年死了。
叶远杨心有不安,儿子带了一具保存完好的死尸回家,一具身份恐怕不简单的尸体。
一旁的萧霜则已然慌了神:“孩子他爹,这该如何是好?”
倘若被别人发现石棺,他们要怎么解释?一口沉重无比的石棺与一具有钱人装扮的青年尸体,谋财害命的大罪名他们绝对担不起。
不同于父母的紧张,此刻的小叶意执着地推动石棺径直朝自己的小房间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征求父亲的意见:“爹,我可以替他敷药吗?你让我看的医书,我看完了,内容我都记得。你若是不放心,我敷药前,你替我检查用药对不对,好吗?”
叶远杨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儿子天资聪颖,进步飞快,这本是好事,可眼下,儿子兴致勃勃的救治一个死人,他实在无法回应。
难道儿子不曾留意到,青年早就死了吗?
其实对小叶意来说,他这会儿考虑得并不多,他单纯觉得青年需要他帮忙罢了。说不清原由,仅仅是一种感觉,让他相信他不能放任青年不管。
小叶意将石棺推至自己的小房间,放在小床旁边。石棺进屋后,占据了屋内的大部分面积,显得小叶意的房间更小了。
接着,小叶意挽起袖子,他搬来一根小板凳垫脚,果断爬到大石棺内,给青年脱衣服。
小叶意的动作极轻,小心翼翼的,好似面对异常珍视的宝物一般。他不但脱掉了青年的外袍,还将青年扒得半片遮羞布都不剩,肌肉曲线一览无遗。他把全部衣物堆在棺材外,准备一会儿清洗。
褪去里衫,小叶意终于看清青年的伤势。青年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口众多,其中数胸口的一击最为严重,那道伤口看似细如蚕丝,却赫然刺透心脏。
眼下,青年全身的伤口已不再流血,可也并未愈合,到处均是血迹。
好痛。
莫名的,小叶意的心猛地拧紧了。他下意识伸出双手覆在青年的胸前,就像是想要替对方挡住疼痛似的。
咚。
手掌紧贴的位置,小叶意发觉对方的心似乎跳了一下。这般感觉十分短暂,转瞬间消失无踪。只是,不需要任何理由,小叶意深信,这个人没死,这个人还活着。
“不用担心,很快就不痛了。”小叶意自顾自地和青年说着话,“等我一下,我去拿止痛的药草。”
之后,小叶意也不管青年是不是能够听见自己的话,他迅速爬出大石棺,跑到父亲的药屋翻箱倒柜寻找适合的药草。
不远处,萧霜不自觉地拽紧了叶远杨的衣袖。见儿子对一具男尸如此上心,尽心尽力的照顾,萧霜不知是该害怕还是该欣慰。
“你别着急,我过去瞧瞧到底怎么回事。”趁儿子转身之际,叶远杨行至石棺跟前,青年胸口的那道伤口引起了叶远杨的注意。
造成青年致命一击的人下手快准狠,绝非寻常人。
叶远杨颦眉观察片刻,刚打算仔细辨别一番那些伤痕的深浅,岂料凶险突如其来。青年眉心溢出一道凌厉的寒光,寒光一分为二,二分为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扩散开来。寒光直冲上天,锋利无比,它们将青年周围区域全数包裹,不准任何人靠近。
纵是叶远杨躲避及时,他的右手依然割开了一道可怖的深口,要是再晚一息,他整个手臂或许全没了。
叶远杨按住流血不止的伤口,抬头仰望被削去的屋顶,心有余悸。屋顶的瓦片被寒光全数碾碎,粉末都不曾留下。
来势汹汹的异变,吓得萧霜大惊失色,她双手颤抖着为夫君止血包扎。
屋里的变故同样惊动了忙碌找药的小叶意,他手里抓着一把药草心急火燎地跑回来。他作势要往里冲,被父母强行阻拦,无论如何不许他上前。
没多久,小叶意放弃了进屋的想法。他抱起地面的华袍,坚持要自己洗,萧霜点头答应了。
萧霜转身回屋,自柜底取出木盒递给叶远杨。叶远杨郑重其事地接过盒子拿出盒中的一张信符,提笔写信。
萧霜拨了拨灯芯,忍不住说了句:“陆道长当初只留了这一张……”
“反正迟早得用,当用则用。”叶远杨幽幽叹道。
叶远杨与萧霜不会忘记,小叶意被送回家的那一天,他深深地低着头,一声不吭。
和小叶意一同回来的还有一名十五岁左右的年少道士,陆齐。
陆齐对叶远杨夫妇说道:“叶意的事确实令人遗憾,然,师命不可违,我只能送他下山。他叫我一声陆师兄,可惜,我这个当师兄的护不了他在天剑门的周全。往后,他若是遇到麻烦,你们可用这张信符联系我,我必定赶来。”
陆齐走后,小叶意很多天不说话。
后来,叶远杨好不容易从天剑门打听到消息。他们的儿子空有单金灵根,却是一个连最基本的引气入体都做不到的废材。天剑门指责叶意的灵根测试作假,一个不能修行的区区凡人竟然胆敢冒充单灵根混入天剑门。
天剑门作为方圆内赫赫有名的门派不屑与小小的叶家较真,直接将叶意扫地出门。
难过的小叶意徘徊在山门外,迷茫无助,陆齐将他送回了家。
叶远杨斟酌再三,简略说了说小叶意带回的石棺古怪。随后,信符化作一只纸鹤,扇动翅膀飞向远处的天剑山。
另一边,小叶意搬来小板凳,头顶着夕阳认认真真地洗衣服。青年此刻没衣服穿,他必须尽快清洗干净,让对方早些穿戴整齐。
小叶意一边洗衣服,一边默默琢磨着青年的伤势。青年的伤口看着不起眼,其实相当严重,已然伤及筋骨。他迄今为止看的那些医书极有可能治不好青年。
他自幼跟随父亲身边学习药理,心知家中现存的药材太过寻常,那些珍贵的药材全放置在叶家本家的药库。
自从小叶意被天剑门退回,族亲们对他均是显而易见的回避态度,认为小叶意假冒单灵根这事丢了家族的颜面。
叶远杨为给儿子提供一处安心的生活环境,全家自落云城搬出,在山脚下的简陋小屋暂居。这儿的条件远不及城内,却可以让小叶意获得一份清静。
这会儿,小叶意不由自主地惦记起那个不欢迎自己的叶家本家来。他随父亲进过药库,药库中玲琅满目的全是各类药材,以及不少炼制好的药丸。
其中一味药名为回天丹,来自叶家的祖传秘方,据说连那些病入膏肓无力回天的病人亦可救活。
回天丹放在一个白色的瓷瓶里,共有两枚。
小叶意不确定回天丹对青年是否有用,但,有的试,总比没的试来得好。
只不过,他该如何返回本家,怎么进入药库,何种条件才有资格取得一枚回天丹。小叶意一概不知。
夜幕降临之际,一只小纸鹤迎着月光飞入直耸云天的天剑山,落在一名年少道士的手心。陆齐收到信符尚未来得及打开,就听得传讯的钟声,是门派召集弟子的紧急信号。
陆齐不敢有丝毫耽搁,他随手将信符揣在兜里,立刻拔腿往外跑。
门派弟子很快聚集完成,大长老从中挑选出炼气期弟子一百人,分为十队。每队十人,由一名门派的筑基期长老负责带队。此后,没说目的,没说原因,各位长老踩着夜色带领众人飞快出了山门。
陆齐恰好与带队的王长老熟识,对方暗地里传音给他:“落云山突现异象,有重宝即将出世。我们这一队不进山,负责守护落云城。记住,万事小心,绝不可大意。”
闻言,陆齐略微皱了皱眉,紧随王长老的步速加速赶路。
月夜的落云山温柔祥和,睡不着的小叶意趁爹娘不留意,悄悄地端了一盆热水溜回自己房间。他瞅了眼瘆人的寒光,硬着头皮往前迈了小步。
未有任何阻拦,不见丁点伤害,小叶意轻松一步迈入寒光之中。
静躺在石棺内的青年仍然一动不动,好似陷入了长眠久久不醒。小叶意轻手轻脚地爬回石棺,细心地清洗青年身上的血迹。
而后,他又偷偷摸摸地抱来一床薄被替青年盖好。衣服晾干之前,他得为青年稍微盖一盖,避免着凉。
做完这些事,上一刻还在失眠的小叶意骤感倦意袭来,一时间困得睁不开眼,他趴在被子上很快就睡着了。
一层薄被之隔,小叶意的体温逐渐温暖了薄被下方的青年,青年的心沉重而缓慢地又跳动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