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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光明亮,纵然湖中亭四周悬挂的纱帛在风中肆意飘飞,烛光却不见半点摇曳。琵琶美人殷红的抹胸在她那金色的闪闪发光的纱衣下显得越发红得夺目。美人黑发红唇,雪肤金衣,难以描述是何等的动人心弦。
“娘子仙音。”苏浅浅笑答道。
“谬赞了。”那琵琶美人嫣然一笑道:“还请君子落座。”
苏浅举止从容的坐了,万万没想到才落座,那琵琶美人满脸笑容方想说什么,突然一扬手旁边那书生就呆立在一旁,还保持着刚刚想要说什么的样子,目光呆滞。紧接着那琵琶美人就软软地倒入苏浅的怀中。
“这位娘子……”苏浅一脸委屈,哎呦妈呀说实话他哪有胆子伸爪子去接啊!
人家可不介意苏浅到底接没接她,一双玉臂挂在苏浅的脖子上,倚在苏浅怀里,俏生生的向上看去。吐出的气息拂过苏浅耳边,带来一阵又一阵微妙的香气,如苏浅这般学医出身,一时间居然也无法分辨这香气到底是由什么香料混合而出。
苏浅终究是习武之人,气血旺盛,蓬勃的血气在肢体中流行,那美人拽着苏浅的脖子拉近,就敏锐地嗅到了那股充满了生气的血气。
苏浅声音从美人头顶传来:“娘子还请小心。”说罢,苏浅轻轻一推,将人以巧劲推开,袖中划出一柄折扇哗的一下打开,为自己扇了扇。
刚刚一番纠缠,他的衣襟有些散开,露出里头一抹莹白温润的皮肤,在深色的里衣衬托下,显得越发的显眼。
“是妾失态了。”琵琶美人抱歉的笑道。她站直身体后微微一礼,左手握住右手的手臂,看起来柔弱非常。“君子若不弃,再听妾身一曲。”
“请。”苏浅抬了抬手,表示同意。
此时那书生方回过神来,揉了揉自己的眉头,似乎有些头晕。他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走神了,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不胜荣幸。”
琵琶美人歌声幽幽而来,舞姬翩然入场,一抹水红色的水袖从苏浅面前拂过,苏浅抬头看去,却是舞姬中的一个细眉长目的女子,对着他抛过一个俏生生的媚眼。
那书生落座于苏浅一侧,拱手为礼:“小生有礼。”
苏浅随意的点了点头。
这湖中亭中,设置了一条曲水流觞,此乃古法所制之物,百年前便盛行起来,现在也是少有了,苏浅也是在万花谷中见有人设置过。曲水流觞乃是指在某处设置一循环流动的水源,水面可以托盘或者其他轻巧之物放置果品酒水,宾客随意取之,取其自在随意。
苏浅随手从中捞出一只酒杯,杯中酒色莹碧,晃动一下,周围烛光顿时绞碎融入里头,碧波伏金,酒香扑鼻。如此好酒,他却不知道是否能够入口,此处如此诡异,任何东西还是不要入口为佳,这么一想,不由觉得甚是可惜。
“好歌……好舞……”那书生见苏浅不回礼,却也不生气,径自喃喃有声。他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场中婀娜旋舞的舞姬,颇有色*与之状。“山野之中竟有如此佳人……”说道此处,他侧脸看了一眼神色淡淡的苏浅,不屑道:“居然有人不为此倾倒,非君子也!非君子也!”
“窈窕淑女,自然是君子好逑。”苏浅侧脸回之,“美人虽好,不知可有婚配?”
那书生难掩得意之色的道:“此乃吾未过门之妻。”
“原来如此,君有大福。”苏浅觉得有点好笑,这个书生也是有点搞笑,自己老婆,偏偏一副特别想要别人夸奖,别人爱慕上他老婆的样子,一般来说,不是应该好好藏着么?难道不应该巴不得如此美色之得自己一人消受才好?
譬如在自己的那庄子里,牡丹那群女子巴不得天天把自己藏着掖着不给人看见才好,一听自己要去前院就一副天都要塌了的样子,生怕他在外头吃亏,仿佛多被别人看一眼就是被占了大便宜一样。
苏浅听了一段曲子,想了想,开口说:“既然君与其婚约已定,冒昧而问,君可知其仙乡何处?父母何人?姓谁名谁?君又是何方人士?家中可有父母亲人?”
苏浅顿了顿,轻声说:“山野之地,竟有如此殊色。若上无父母,下午亲人宗族,想然非仙即妖,君以为何如?”
书生还在想如何取消苏浅居然以人为妖,苏浅接着说:“吾乃长安客,路经瞿塘峡,兴之所至,夜游至此,君又为何至此?”
“小生周况,字子游,扬州人士,父母俱在……”那书生膛目结舌,张口却说不出什么来,死活想不起来自己为何在这*窟里头,也想不起这未婚妻的姓氏父母,霎时之间觉得自己头痛欲裂,天旋地转。琵琶声骤停,那琵琶美人不高兴的说:“君何致咄咄逼人?”
那琵琶美人手指在琵琶上重重的滑过一道,发出了刺耳的金戈之声,四周的舞姬跪在原地瑟瑟发抖,琵琶美人厉声道:“妾身与周生两情相悦,周生亲奏凤求凰予妾!妾好意予君避一夜风雨,君为何如此咄咄逼人?扰我夫妻安宁!”
“凤求凰?”苏浅皱眉,凤求凰是文君相如示爱之曲,古往今来,一曲凤求凰默认已是男女之间表明心意的曲子了,此曲一响,定有痴男怨女,若是两情相悦,此曲一响,便是禀明了天地,又无父母亲族做主,就相当于做了正头夫妻。这周生若是真给这个不知道是人是妖的女子奏了凤求凰,依他两的情况来看就是过了天地的夫妻,哪容得他插嘴。他正色道:“是某唐突了。”
刹那间,歌舞又起。周生仿佛没事人一样的看着苏浅,似乎苏浅从未问过他那些问题,书生无奈道:“君神游之处景色可甚美?”
苏浅伸手揉了揉眉头,侧脸看去,琵琶美人似乎从未停断,也不曾与他多说过什么,舞姬舒展水袖,水红色的丝帛从他面前拂过,带来了一阵异香。
忽而垂帘一片玉珠相击,叮咚作响,挟着月色又进来一人。
却是个道士。
一个头戴七星冠,身穿太极袍,背后一把桃木剑的道士。道士手持着一盏灯笼,神色平淡的走了进来。
苏浅突然忍俊不禁一笑,兰若寺(野地古宅),小倩(鲤鱼勉强算),姥姥(琵琶美人),宁采臣(书生),燕赤霞(道士)都齐了,就不知道他在这里头扮演的是什么角色……黑山老妖?
天地良心,他可没看中那池子里的鲤鱼精。
完全忘记刚刚还对人家百般赞叹千般欣赏还想着最好弄一条回去养的苏浅大大一点都不心虚的想着。
歌舞未休,道士自顾自落座,面无表情的扫视四周。仿若实质的目光从苏浅、周生、琵琶美人、舞池众女的脸上一一扫过,刺得人浑身不自在,苏浅甚至还看见了一个舞姬因为被看了一眼舞步就差一点乱了,当真是老鼠见了猫,心也慌慌,步也慌慌。
一曲又罢。琵琶美人方长舒一口气,却听道士面无表情的道:“今日天色已晚,酒过三巡,夜深露重,歇了吧。”
说罢,自面前的曲水流觞中取出一只酒杯,内里莹碧酒水被道士随手泼在地上,连泼了三杯。
苏浅面色一凝,那碧绿酒水落地竟然冒起了浊烟,再看地上,上面铺就的地毯上已经破了三个大洞。
紧接着便是一股寒意自后辈顺着脊梁骨一路蹿了上来,苏浅眼前泛起了浓重的白雾,他有些踉跄的站起身来,却看见从白雾中伸过一只手来。
那道士手提一盏灯笼,却在白雾中显得那么亮眼。道士一手抓住苏浅的手腕,淡淡道:“随我来。”
苏浅几乎是被拖着走的。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或许很长,或许很短,到处都是雾。
“到了。”道士停下了脚步,将灯笼递给苏浅。
然后他个苏浅讲了一个故事。
十来年前,有一户富户,有一个女儿叫作苓娘。苓娘年十三就是远近闻名的美人,自幼定亲给同村的秀才之子,两人两情相悦,倒是一桩好姻缘。
可惜天不从人意,最俗气的套路。两人婚后不久,恩爱非常,秀才之子一路连中二元,朝中有高官以女予之,欲结□□之好,秀才之子并非无情之人,却又是一个多情之人,不舍苓娘,却又与那官家女互许衷肠。不知怎地便说服了高官,又再娶高官之女为平妻,两妻共处,好不风流快活。
苓娘美貌,官家女高华,一是青梅竹马结发之妻,一是红颜知己高官之女,逐渐的,天平就有了倾斜。终有一天,苓娘等到了以妻为妾的那日。苓娘出身富户,却怎得比得过高官之女,苓娘之儿女皆离奇夭折,苓娘也逐渐见恶于夫君,而后苓娘被逐至老家瞿塘峡孤山集,郁郁而终。
后来,苓娘就一直待在这里。
一直到了现在。
“故事讲完了。”道士从苏浅手中接过灯笼,轻轻推了一把苏浅。“你也该醒了。”
苏浅一颤,眼前一暗,江风吹拂而过,带起了他衣袍。
天是灰蒙蒙的,怕是要下雨。
苏浅睁开眼睛,看着天空,第一个想的便是这个。
他发现自己是靠着崖壁而坐,仔细一看,他却是坐在一座悬棺之上,棺木陈旧,怕是已经百年风雨。他眯了眯眼睛,站起身来。随着苏浅的动作,棺椁有一处碎裂,有一物在黑暗中从中滑落出来。苏浅眼疾手快伸手捞住了那东西,仔细一看,那是一把琵琶。
一把上好的琵琶,通体墨绿,绘以金纹。
琵琶的背面刻着一行字:指间纳金风,袖手收急雨。
道士说,苓娘琵琶乃是一绝,她娘家有一个侄子尽得她的真传。
后来,苏浅几番周折,将琵琶转交给了苓娘的侄子,她的侄子因世事变没入梨园,后在杨贵妃所设梨园乐舞之宴上,一手绝技引贵妃惊为天人,将颈中羊脂玉髓佩接下,亲手系于琵琶之上,赞其‘指间纳金风,袖手收急雨’。
再后来,这把琵琶就被称作为‘金风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