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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村妇站了出来,声泪俱下地说道:“我家小孩年幼,他们竟然也下得去如此毒手,可见他们早已丧失人性,我们之前还老老实实地将他们送去官府,哪知到现在官府都没个说法,早知道就一把火将他们烧了,替我家孩子报仇”
村民们一听这话,顿时群情激昂,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过了一会儿,大家纷纷高喊:“烧死他们,烧死他们!”声调高亢,面容狂热,仿佛不是在理性审案,而是在进行某种宗教活动一般。
此时,一名中年男子站了出来,大声说道:“大伙儿先静一静,我们不是官府,怎可擅自行刑?现在这两人形貌诡谲,但好歹被我们逮住,观其衣貌,的确与那七名流浪汉类似,但万一弄错,我们岂不是滥杀无辜?”
之前那村妇上前一步,双眉竖起,厉声喝骂道:“马二蛋,你个胆小如鼠的货色,不要以为村子里就你读过书,我们就得听你的。这两人明明不是什么好东西,就算杀错了,又有什么关系?何况那师爷也说了,这西安城周围这几个月少说也有百八十个孩子失踪,说不定这群流浪汉是一个团伙,专门贩卖孩子,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可放过一个。”
说完,身后的村民尽皆赞同,举起手中火把,继续齐声高呼:“烧了他们,烧了他们。”
马二蛋叹了口气,退在一旁,不再言语。
众人一边呼喝,一边派出人手,将两名流浪汉从树枝上放下,随即拉动绳索,将两人捆在一起,接着从村里搬来干柴干草,堆在两名流浪汉周围,眼看就要将两人烧死。
萧贱见此情状,急忙对王阳明说道:“王兄,这帮村民是非不分,草菅人命,你我怎可置之不理,好歹也要想个法子,令他们悬崖勒马。”
哪知王阳明无动于衷,说道:“萧兄,凡事皆有因果,善恶更不能擅定,你认为他们在为恶,但万一那两人真有罪过呢?他们岂不是在替天行道?据我所知,因近年来天灾不断,这一带短粮缺食,凡是流浪之人或多或少身怀罪孽,不是偷鸡摸狗,便是捉子而食。否则便不能苟活到今日。”
萧贱闻言震惊不已,真不知世间竟有如此惨事。更令萧贱疑惑的是,这些事情在王阳明口中诉说出来,简直就像是在说些家庭琐事一般,毫无感情波动。
“那你为何要插手龙王显灵一案?让他们自生自灭不是更好吗?”萧贱不由出口问道。
王阳明苦笑道:“我这个人有个兴趣,便是探究世间一切真相,何况我已活了近两百年,如果不找些乐子,你让我如何面对这漫长的人生?”说罢,一抖缰绳,便要驱马前行。
萧贱听他如此语气,仿佛便如花海山庄那剑啸宫使者的口吻一般,一时心中疑窦丛生,几乎要怀疑他便是那剑啸宫使者。
王阳明骑马走了几步,忽然转过头来,道:“萧兄,你若要阻止村人,便也由得你,不过我事先要提醒你,这些人心中已被杀意所满,寻常劝诫如同隔靴搔痒,或许会连你自己也搭进去,到时候如酿成骚乱,便需以杀止杀,方能收场。如何处置,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勒马站在一旁,似乎在看一场好戏。
萧贱浑身发抖,心里不停闪过在鬼愁峡自己与南宫轩辕阻止发疯村民的场景,知道王阳明所言非虚,如处置不善,恐怕又是一场杀戮。
那些村民此时已将柴草堆好,两名流浪汉身子没入草堆之中,但那两人神志恍惚,毫无知觉。似乎受伤不轻,看来就算不烧死,也活不了多久。
萧贱心中忽然响起自己对鸿雁说过的话:“入我门中,你不可乱杀无辜,不可残害忠良,不可背信弃义,此乃我门中规矩,你可能做到?。”这三条,乃是萧贱从武侠书中看来,一直被他奉为圭臬。从小到大,自己所憧憬的,所遵守的,所信奉的,便是这侠义准则。但等到自己长大成人,自己所遭遇,所听闻的一切,无不在冲击着这三条金科玉律,令他彷徨无措,不知何去何从。
“我问你,你的初心是什么?”此时,杨天辰质问南宫轩辕的话语在他耳边响起。
“是啊,初心!”萧贱心中如有一道闪电劈下,照亮了黑暗,驱散了迷雾,在他眼前呈现出一条崎岖道路。
“此事无关善恶,无关对错,这只是我的初心。只要我初心不改,我又何须畏惧,何须犹豫,何须彷徨?人活于世,只需无愧本心,便不枉此生。”萧贱想明此点,倏然下马,向着村民们走去。
村民们围在草堆周围,神情激动,那村妇率先走出人群,大喊一声:“为我儿报仇!”说完,狰狞地将手中火把往草堆上抛去。
只见那草堆瞬间被引燃,吡吡剥剥地烧了起来。其余村民见状,也纷纷扔出手中火把,那火越烧越高,很快就要将两名流浪汉淹没。
便在此时,萧贱丹田运起内力,一道巨大的冰环发出,天空中霎时飘起了雪。
这雪纷纷扬扬,及身骤寒,雪花大如鹅毛,密如星斗,转眼间便将大火扑灭。
此时尚是十月出头,在陕北一带,照理哪会有如此大雪出现,而且这大雪仅仅在方圆百丈之内纷飞,要说是自然之象,绝无人能信。
村夫村妇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时忘记了仇恨,只是出神地望着大雪。
这雪下了约一盏茶的功夫便即停歇。那农妇还不死心,再次点燃一支火把,向着草堆扔了出去。
这一次火焰刚刚燃起,大雪再次落下,覆盖在了火焰之上,将之扑熄,接着雪花在两名流浪汉身上铺了厚厚一层,仿佛这雪如母亲一般,将这两人抱在怀里,不让外力伤害两人。
“上苍显灵了,十月飞雪,定有冤情,这两人是冤枉的!”不知是谁在一旁高呼起来,村民一听,顿时耸然而动,一拥而上,将两名流浪汉扒出草堆,接着又是端水,又是喂食,关怀得无微不至。生怕两人不治身亡,上苍降下天罚,惩治村民。
萧贱走到王阳明身旁,微微一笑,说道:“你不是袖手旁观吗?怎的刚才吼了那一嗓子。”
王阳明耸耸肩,道:“没法子,你连老天都请来帮忙,我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啰。省得你以后在心里骂我不仁不义,善恶不分。”
萧贱摇头道:“仁义善恶,是非对错,非你我能定。为人处世,只需做到问心无愧,不忘初心,便不枉在这世间走上一遭。”
王阳明想了想,忽然拱手道:“萧兄,在下受教了,想不到我王阳明教人一世,临老了反而被后辈教了一把,真是惭愧。”
萧贱嘿嘿一笑,道:“我这也是拾人牙慧,最早也是从杨天辰那里听来的。”
王阳明豁然一笑,说道:“原来是老杨,我说这话怎么这么熟悉,怎样,老杨练成无尽之体了没有?他还在想着做他的不朽帝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