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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库院中叠满了高高的货物,旁边候着的长工们等楚明泉的吩咐,将物件分开存放。仓库里长工进进出出,人多力量大,楚明泉只需动动嘴,没过多久就把所有的东西都整顿一遍。
十二月里的清早寒气的很,朝秋的粉颊有些冻红,纪怀安见纪山回来对他点点头,走到朝秋身边挡住吹来的寒风,说道:“走吧,仙肴船一应准备齐当,楚当家可以上去看一看,若有什么不满意的趁这几天改,开张的日子定在初三,宜开市纳财,请帖的名单稍后可以看到,如果缺了谁再添不迟。”
朝秋自然注意到吹在脸上的风小了不少,心生暖意,歪着头看了看纪怀安,一身儒雅长衫,因为多加了一件衣服看起来不再瘦削如玉,只是肩胛锁骨的伤势毕竟是旧伤,一时半会儿根本好不了。纵使这样,纪怀安也挺直脊背,似乎看不出曾经受过那么重的伤,不过行走中依然能看得出有些迟缓。
朝秋不由想到沈老先生留下的膏药,如今过了好几个月,只怕快要用完了。她那里还有一瓶子秘制的药酒,是沈哥哥送给她的好药,如果在里面加几滴,效果应该会更好。等到回去就把药酒拿下来,反正如今的仙果种子都发了芽,她的秘密福田一应种上了仙果神树,只要待来年端午之时做好防护,其余的日子还有辟邪防虫的功效呢,至少仙果银叶是那些阴毒之物的克星。
一边的长工把货单交给楚明泉,对着单子上的米面,坚果,菜蔬,瓷器,还有分发给下人的布匹衣裤等等都记得清晰。楚明泉把单子一收,也不问什么。笑着说:“纪先生,我这摞了担子,家里家外都靠你做的井井有条,这以后馆子里的事还得先生多费些心思。我和二哥两人对田事和渔事熟悉,仙肴船怕还得靠你坐镇呢。”
纪怀安走在一旁,微微一笑,“楚当家客气了,这是朝秋给我的营生,若是办不好,怕是再难吃到朝秋亲手做的美味。我这口腹之欲可是被惯出来了。”
朝秋见纪怀安说的很认真的样子,脸上顿时作得意状,“那是!纪先生你大胆地往前冲吧。我就在后头当个厨娘,一定把你的胃给栓在楚家,这样爹和二伯可以躺着都能数银子喽。”
纪怀安一愣,笑得很是无奈,“我这是上了贼船吗?不成。我得要些好处。那坛猴儿酒可得匀一些给我,不然可有些亏了。”
“不亏不亏,猴儿酒有的是,不过那得从葡萄手里挖出来才行。”朝秋应的很是爽快,家里最小气的是谁,毋庸置疑。定是小猴子葡萄。它那些酒宝贝得就跟命一样,半点不舍得给别人碰。
纪怀安想着那只通人性的猴子,更加拧了眉头苦笑。得,这大概是一滴都挖不出来。
山道路不陡,越过了南山的缓坡,往山阶下走去,一眼就能看见四山环绕的桃水面上。稳稳靠着一座高大的楼船,有五丈之高。桅帆之上穿云秀舞的仙府二字,如出水腾龙迎面扑来。
待人站至船下,犹如蚂蚁撼大树,别说第一次见到仙肴船的楚明泉,哪怕时常来往督工的朝秋也忍不住屏住呼吸。
这就是她的仙肴馆啊,比想象中的还要仙气夺目。她从来不知道,纸上谈兵随手画下的种种异想天开,在纪先生的改造下竟能够有这般飘渺大气。楼船一眼看去并无违和的龙凤雕刻,但偏偏就是那种低调中含有的磅礴之感,一眼就能穿过人心。
当之无愧的“仙府”二字!
饶是见多了舟船的楚明泉,看着面前的云梯,暗纹雕刻出祥云琼枝,喉头不由咽了咽,诧道:“这……这真是仙肴馆?”
朝秋伸出肉爪在楚明泉眼前晃了晃,“爹,眼珠子要掉出来啦。你没看错,这可是我和纪先生的得意之作呢。哎,花了快要千两,心疼死我了。舍不得孩子套不找狼,咱们可得靠这仙府把银子赚回来!”
楚明泉被自己的口水给噎到了,千两白银,这都可以让井叠庄一庄子人不干一丁点活,舒舒服服过上五六年了。
“楚当家,请上船。”纪怀安的声音透着一股暗哑,这么久了伤去的喉咙似乎并没有恢复过来。朝秋心里不由叹息,连沈爷爷都治不好,若是自己搞小动作,肯定就被发现了小尾巴。
云梯足够三人并行,并不拥挤,木质均匀不失光泽,光这条云梯就花费了长工们数日的刨光打蜡。甫登上船的感觉都变了,似乎打从心底放轻了脚步怕惊动了仙气。也难怪纪怀安会这么做,此船招待的食客非富即贵,那些性情暴烈的只要一站上云梯,怕是从心底生出畏惧不敢闹事。
甲板之上八人垂手而立,双腿挺直,上身微微前倾,面带微笑齐齐喊了一声:“恭迎大掌柜,二掌柜,恭迎纪先生。”
这一阵势直唬得楚明泉都不知如何回答。
朝秋捂着嘴直笑,想当初她也体验了一把,那阵势让她想起去酒店的迎宾少爷们,真的把她唬住过一回。如今站在仙府楼船上,恍如又回到曾经的岁月,只是这帮少爷们个个都是穿着得体的古装,脸上稚气的很,但已经为了活计到处奔波。那些不羁的习性经纪先生的调教,口齿清晰,眉眼端正,如今就连行事做派都带了些不吭不卑的味道。
楚明泉一时半会儿说不上话来,反正这帮伙计在他眼里看着就跟水军一样。虽然带着笑,但是收敛的很,就连手势摆动都一个幅度。他在船上曾经看见过岭南的水军,有些那样的滋味。
楚明泉的心顿时捶的跟鼓一般激动,等随着一个三十有余的管事进了馆,他再也合拢不上嘴。
这船真的是他们家的仙肴馆吗?
怎么就跟进了一座高门大殿一般?
清幽里透着一股难以觉察到的富贵,倒不是说有什么珍品摆设,关键是里头的格局,若是没有人引进,怕是无头苍蝇般找不着地方。楚明泉竟生出一种自己不是这船主的感觉。倒像是来长眼界的。每个厢房都在最有利的位置,不仅清幽而且能见到隔岸的景致。这若是到了西子湖上,那可真的是天上人间,佳肴仙府。
管事叫做郑前,郑管事站在楚明泉的边上,随手指着厢房的格局,这三层楼船能待千人,每层三十个厢房,隔音密致。每间厢房中都置有双层桌,柜格。其中酒坛,瓷具,鸳鸯锅。桌布等等都整齐放好。每三间分一人侍候,这样一来每层需有十个机灵的伙计,都是经过挑选和调教的。
“这些小伙计的腰牌上,为什么刻着数字?”楚明泉好奇地问道,从进门以来。每过一处都会有个年轻的小伙计躬身问候,木质的腰牌镂刻出清晰的数字,连自称都带上了这个数。
纪怀安答的很是随意,“这是为了统一称呼,原先的名字都不用,只要上了船。就必得以数字自称。相信没有人喜欢去记住一个小二的名字,若是每个厢房都在喊小二,那么又哪里分的清谁是谁?不都乱套了。”
这样一听。确实有些道理。楚明泉见小伙计们都没有什么不满的表情,反倒津津自喜,放下心来。他当然不知道,在经调教的过程中,能留下来的都是最好的。而且只要仙府楼船一经开业,想必从今往后都能威震杭城。
每个伙计的工钱都跟自身能力挂钩。每间都能得到微小的分红,长此以往做下去,有晋升管事的机会。纪先生可说了,这是仙肴馆的第一座分船,从此往后要在姑苏,福州,扬州,甚至远至镐京都有可能开业。这可是天大的机会,自己是第一批的下人,只要做的好学的多,总有一天能升到一船管事的地位。
纪先生的调教很是微妙,不仅仅是训练每个人的待人处事,第一要求就是每个人能把菜谱背的很顺溜,个个都尝过鲜美的菜品和惊奇的甜品,还有一干冷盘酒饮,随便拉出一个侍候伙计,都能道出哪道菜的滋味。只有这样,才有能力去给食客介绍各色佳肴美食。
楚明泉逛得有些回不过神,说到底他活到如今,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阵势,就连杭城徐家江南楼都没有进去过,更别说像这般全大周都不可比拟的楼船,不由深深慨叹,“纪先生,这恐怕都是你的主意吧。我原先以为能把那副样图的十之五六做出来都已经不错了,可这么一看,真真是颠覆了我所有的揣测。这样的楼船,大周国都不可能再有这般气派。”
朝秋盈盈一笑,甜声说道:“爹,咱们的仙肴馆,本就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店。从今以后呀,别说徐家江南楼的生意被咱们挖过来,等到明年,后年,一座座分船建成,到那个时候,大周都知道水上有座仙府楼,楼中正是仙肴馆。”
楚明泉转过身,认认真真地对着纪怀安鞠了一躬,却被纪怀安拦住了。
“纪先生,你真得受我一拜。虽然我楚明泉自小不甚富裕,为此罢了学业,半路跌打求生,海上十多年风里雨里的营生,从未想过,自己还能有一天,有这般气派的楼船。家里的新奇菜蔬种子,甜品糕点,都是朝秋收集来的,我家闺女有个小聪明的脑子,我也怕贪心之人欺上楚家。哎,我在岭南都没有扎根下来,只怕这么大的家业,没有人帮衬,着实难以守住。”
楚明泉讲得有些激动,对着纪怀安真正一拜,“纪先生,我看得出你是个有真本事的,你能帮衬我楚家,是我们的幸运。这一拜,是给以后仙府楼船的三掌柜行的礼,受之无愧。”
纪怀安顿在原地,脸上的轻松神态顿时一收,正了正脸色,俯身拱手,“恭敬不如从命,纪某自当会守护住,我想要守护的一切。”
朝秋第一次见一身肃然的纪怀安,那话语里隐隐的坚决,如同是宣誓一般,引得她不由看过去。
不过是一同开拓仙府大业,为何带着一股至死不渝?
朝秋暗暗摇头,定是她听错了。偏头看了一眼纪山,见他低垂着眼眸,一点都看不出迹象,朝秋把心放了回去。
只是她没有看到,纪山拢在袖中的手,虬骨分明,脊骨绷紧,用尽了力气才没有一丝一毫的回应。
主上,是真的决定了!
他纪山必当誓死以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