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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里,纪山的眼睛如同星火一般,灼亮,复又熄灭。
蛊王都活着,王子蛊又怎么可能感应不到。
纪山心中凌乱,想起在还在医馆的那日,主子全身动弹不得,睁开眼时,看见她的模样,眼底的那股希冀如此强烈,他从未见过。
只是世事无常。
没有一丝气息。
追杀是真,求救是真,这是半个巧合,遇见的时机配合得天衣无缝。只是代价太大了,差一点,只差一点就救不回来。
一夜无话。
岛上的清晨颇为寒冷,待睁开眼时,一束刺眼的光亮直射双瞳,言璟抬起手遮住那束光亮,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等到回神之际,外面的水员大半不见了踪影,只看着那几个守夜的人躺在干沙上互相倚靠着闭目,一夜未睡,面上多多少少有些困顿。
言璟有些羞赧。
自己睡了一晚,日头已经升高,这支队伍中只有自己起的最迟,作息跟不上他们的脚步。静静走了一阵,打了一桶清水上来,帐篷前的火堆还有些火星,从一旁添了一些柴火,埋了三个红薯在炭火里。学着昨日纪山的手法,很快,一罐淡水沸腾起来。言璟卸下身上的水袋,将沸水倒在一旁的竹筒里放凉,又继续烧了一罐热水泡烙饼。
昨夜没有毯子保暖,头有些沉沉的,待一罐汤泡饼吃完,全身热乎起来,他才感觉有些生气。
身后递过来一块肉脯,言璟回头一看,纪怀安直接放到他的怀里,坐在干草上,手里拿着另一块肉脯。慢慢吃了起来。
言璟吃了两口,把肉脯包好,竹筒里的水已经有些凉了,将水囊灌满,剩余的一些分成两碗,一碗递给了细细嚼咽的纪怀安。
“纪山去哪里了?”
纪怀安看了他一眼,却自我挑了个话题,“你不问我究竟是何人?”
言璟拨动了一下外皮烤黄的甘薯,摇摇头,“你们不说。我自然不会刨根究底。只要……你们的目标不是大周,对我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必要。”
纪怀安笑了笑。喝了一口温水,“这你无需担心,我要的,只是你以后的力所能及。”
甘薯的焦香味不一会儿就散发出来,纪怀安静静坐着。从柴火堆里挑了一根树枝,在地上演算起来。
言璟瞥眼朝沙土上看去,凌乱如同鬼画符,时而涂抹,复又拂去,演算到最后。居然是少见的乾坤易数。
“你看的懂?”纪怀安咦道。
言璟连忙摇摇头,顿了顿,却又点点头。“公孙先生教过我一点算经,只是阵法和易数早已失传,我不过认识卦图而已。你画的这一幅,太过深奥,我根本看不出活门在哪里。”
纪怀安有了兴趣。这似乎给他多添了些成算,“公孙先生?是那几年带你隐游的智者?”
“是……先生最后安眠于莲城岛上。生前无所忧心。大概除了怕我还想回去,就是抱憾未曾见过真正的易数阵法。”言璟有些慨叹,若是早几年先生还活着,哪怕只能探讨几日,他也能安心离开。
纪怀安将地上的阵图胡乱抹去,隐隐有些呓叹,“世人谓之蓬莱仙岛,只因陆上阵法失传,船行至前,不得其理。云莱洲一直在你们的眼前,只是人的肉眼不能看见罢了。也不尽然,许多洲人并不知道这是靠阵法迷惑本象,毕竟阵法一门同样束之高阁,鲜少人见过,更别提无人教授,难以入其门。”
“难道……那个传言是真的?”言璟忽然说出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纪怀安神色癔然之余,却是摇头苦笑,“连你都听说过,只怕大周不少人都知道了。”
言璟大着胆子说道:“我只是听先生提及过,别人谓之学识渊博,先生却道自己学而不精。晚年之时才潜心研究算经,等有所成时,却已成一抔黄土。我对云莱洲,也就知道这几个传说罢了。”
纪怀安用手里的棍子拨出一个烤熟的红薯来,在沙地上滚了两遍,眼里的焦距有些散乱,似是怀念,似是隐忍。
言璟也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了,那些不过是传说,纵使阵法还在,但长生不死之说,这太过不合常理。
两人专心致志地开始吃起红薯来,等到最后几口将要吞咽下去,丛林深处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言璟下意识摸住身上的十字弩,全身紧绷,不由自主摆出攻击的姿势,将纪怀安的命门挡住。
身后的纪怀安勾了勾唇,这只初生幼虎已经知道如何露出爪牙。只是前路漫漫,没有人知道下一步会如何。
可是他纪怀安,绝不会在同一块石头前绊倒。
那人切断了他所有的臂膀,斩得鲜血淋漓,却教他没有了束缚。今生今世,除了复仇支撑着生的信念,否则那样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昔日的所有早就消失殆尽。
“你连我的脚步声都听不出来!”纪山嘶哑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来,“回去之后,训练加倍!”
言璟顿时眼前一黑,手中剩余的黄心甘薯也变得不那么香了。
纪怀安哈哈笑了起来,拍了拍言璟的肩膀,自己站了起来,朝着帐篷走了回去。
纪山瞪了言璟一眼,瞧见火堆里还有一个甘薯,顺手捡了一根木枝,直接往甘薯上一插,不说二话,就这么跟在纪怀安身后进了帐篷。
言璟忽然心中生出一股奇异的感觉,早知道就只烤两个得了。
三口两口囫囵吞下手里的甘薯,纪山眼中带着血丝,可脸上的神色轻松了许多,“大致方向找到了,只是这个地形变化太多,有些阵门偏了位置,阿幼已经带着人去修了,如果不出意外,下午就能到达阵门。”
“你把卦图画给我看一遍。我再复算一回,确保稳妥。”纪怀安说道,“不过倒是让我小瞧了,周幕迟居然也学了算经,看来以后你把阵法入门教给他,上了战场,好歹能多添些胜算。”
纪山惊道:“主上,阵法是我云莱洲的镇国之物,若是教于他,那以后被人演算出位置。这不是将云莱洲置身于险要?”
“不会的。”纪怀安话里很笃定,“古书中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分散于山川海域各处。这是一盘大阵旗,非齐人之力可以勘破。除非山川逆行,地龙翻身,破了那些阵眼,云莱洲能世世代代长久成谜。就如你我来说。不也只是学了个皮毛,画地为牢自保罢了。”
纪山浑身松了下来,想想也是,不过教其入门,这阵法晦涩难懂,即便能勘破一点。那时人之岁元也将尽了。
纪山想到这里,心里也不再纠结于外传与否,倒是对纪怀安提前打开地藏有些不解。“仙肴馆的生意很不错,手底下的人已经在各处打造楼船,只要两年,我们无需打开地藏,这些尽数皆可赚得啊。”
“不。我要在一年之内,让仙肴馆开遍大周每一座城池。”纪怀安应道。
纪山吃惊。“为什么?”
“来不及了,战事很快就要吃紧,今年冬天,漠北的境地非常险要。”纪怀安有些疲惫,揉了揉眉心,“而且,我有感觉到蛊王的不安……似乎是有一场大灾难要来。”
灾难……
纪山的惊心之色顿时冲上面门,就连嘴唇都有些发白,“是……是什么,这回会是什么?”
纪怀安握了握右手,经脉断处已经愈合,只是再如何恢复,这只右手依然不能同从前那样。
“我不知道,只是觉得一股心悸……蛊王很少悸动,可是我观了半年的天象,这股戾气是从南北夹势而来,破于江南龙脉。我没有办法勘测,只能尽快地取出地藏之物,加快仙府的速度。大灾不过旱涝瘟疫诸此之类,一旦开始,镐京的那盘棋便如沙一般瓦解。到时候,不是我们逼周幕迟现身,想来他也会明白我们的苦心。这大周,本身就有他的一份。”
又过了心神不宁的一日。
船上的人来来去去,每一个人步履匆匆,似乎在追赶着某一个刻点,先前渔船上的空箱每人两手满满抬进密林之中,过了很久换成四人抬一箱,昼夜不息,直到第三日的午时,渐渐地鲜少有人再往密林中深入。
言璟很不安。这份不安并不来自于不知他们在做什么。
这样焦急的步伐,逼得他心中那个不愿面对的日子,一阵一阵向前推进。
他不能后退,诚如纪怀安所言,除非自己成了一抔黄土,不然这世上永远不可能只有一个楚言璟,却消失了周幕迟。
许多人在酣睡,连日的辛劳到底把这群铮铮铁骨累垮了。言璟看了一会儿,对那些积压成山的箱子目不斜视,拿起手里的阵法书册,细细研读起来。
他的筋骨已经成型,于腿脚上恐无所成。
只是阵法这样一门玄之又玄的奇术,他相信一旦略有所长,在战场上总能加些筹码。
对于蛮子,战马上拼杀不过,可是阵法一道,进则迷踪雾影,退则无路可寻。
一时之间,言璟沉迷于书册中不可自拔。
等到起锚之日,来时黑黝黝的暴风怒海,居然退的无影无踪。
碧天蓝海,一时之间清晰无比。
身后的鹰岛却有了些变化,潮水涨起,那幅地形却变成了一个略似孵巢,鹰腹之下,密林深处,似乎正藏着一只卵。
言璟凭栏望去,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书册紧紧捏住。
那,就是阵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