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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秋九月,滴雨未降。
京城今日非比寻常,平民百姓拥簇在街头,齐齐垫脚张望着。禁苑城墙,皇城大道,五步一卒,十步一卫,这般大的阵势着实令整个镐京城都惊动了。
不为其他,今天可是周帝祭天祈雨之日,更是传说中大周第一智者公孙先生亲传弟子归来之日。这还不算,但凡看得懂城门昭示的,定知此人乃当年五皇子,母系更为镇国大将林氏一脉。
这般大的来历,引得无数人歇了营生,在兵卒规定的界线之外窃窃私语。
三宫六院,妃嫔嫡庶心中亦是各有思量。
姜太后面上露出一副慈祥疼爱之色,饶是三宫六院的妃嫔坐在一旁,姜太后亦是拉着周幕迟的手,连连叹息,“真是苦了孙儿,若非你母妃临走前执意让你跟着公孙先生,现在还乖巧地待在哀家身边……瞧瞧,这都十四了,哀家打从你走后准备的生辰礼都放在昭华宫,也不知你喜欢与否?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哀家真是老了。”
一旁的周后劝道:“母后可要当心身子,臣妾已经叫人将昭华宫整饬一番,五皇子回了家,以后宫中也会多热闹起来,不急于一时。”
姜太后面露满意之色,“还是皇后你费心了,今日哀家便不多说,祭天一事最为紧要,待皇帝一同回了宫,让哀家好好看看孙儿,再好好叙叙。”
一众人眼色各异,都在等这个野皇子出丑。
只是周幕迟礼数周到,完全不像是离开宫门八年之久,一言一行得当的很,着实令一众贵妃嫔丽沉了心。
李贵妃掩嘴轻笑,“五皇子出门这几年,就连太后都不知晓去向。着实令人担忧呢。这回突然回来,正巧遇上了祭天祈雨之日,说来臣妾都快忘记五皇子的长相,如今一看,箭眉星目,颇有些像林将军的模样。”
这一番话当着太后和众人的面说出,有心的抿起了嘴角,却是有些不信如此巧合?公孙先生都已经仙逝了,谁又能证明这定然是五皇子呢?
姜太后刚得了一个孙儿,面上已经露出不悦之色。
周幕迟抬头。对着李贵妃行了礼,说道:“李妃娘娘,幕迟小时候还得过您亲手给儿臣做的一双靴子。三哥不巧见着了,非得让您再做一双一模一样的,当时皇奶奶还笑称我和三哥像是胞生的呢。”
李妃一怔,转而呵呵笑起来,娇声说了一句。“难得你还记得。”
姜太后脸色缓了缓,点头道:“正是,哀家纵使不认得,皇帝又怎么可能认错?再者圣旨可是司天监颁昭的,难道李妃却是质疑当朝圣者不成?”
李妃脸色立时僵住了,坐立不安。“臣妾绝无此心。”
姜太后不再言语,抬了抬手,立时有人在太后座位一旁加了椅子。让一众皇子公主着实有些眼热。
周帝刚刚下撵,缓步踏了进来,虽然将近半百,可保养得当,早些年亦是戎马多年。倒不显老,看起来只有四十岁的样子。
姜太后笑着招了周帝过来。“如何了?司天监可说何时能下雨?这百姓可就盼着一场及时雨啊。”
周帝一笑,恭敬地应道:“母后放心,司天监乃即墨氏后人,当年父皇在位时,不也是有过类似大灾。那时父皇请了即墨天师祈福求雨,解了大周之难,想来这一回,北方能有救了。”
姜太后也是忆起当年的事,脸色缓和了下来,频频点头,“是了,你父皇当时急白了鬓发,正是有了司天监,这才将大周志在化解去。皇帝,你可要好好犒劳这新任的司天监,此人若真有其学,必得好好留下来。”
“儿臣谨遵母后教诲。”周帝沉沉的声音响起,抬眼看向姜太后身边那个站立的少年,纵使在画像上见过,远不比亲眼见到的强烈。
周帝点点头,说道:“稍后还有一场法事,幕迟,你同诸位兄长一同前来。”
“儿臣遵旨。”周幕迟俯首应道,眼中毫无畏色。
见他没有生疏之态,周帝心中微微满意,又歇了一会儿,待太监总管过来呈报时,起了身,对着太后点点头,这就大步地走出行宫。
祭天台上,不似平时看见的朱砂符纸漫天飞扬,却只有一炉香幽幽燃着。待走至台上,却见满地的朱砂绘于地面,天空中有一层层浮云,只是迟迟未下。
一樽百石重大鼎高高立于台心处,鼎身缠着九龙,龙嘴处都是张着,似乎少了什么。周幕迟深深看着那年轻的司天监,心中颇有些忌惮。
他能从这祭台上看出一些演卦之术,沟通天地五行之术,颇费心力。如他所见之处,只能依稀看出一些门道,这祭台如此之大,每一处紧紧扣着。周幕迟心中大骇,这世上除了纪怀安一脉之外,居然还有人通晓卦术。
一共九盏樽杯,周帝当先以刃割指,滴于大鼎之内,顷刻间那龙嘴处的龙珠居然震震作响。
九个皇子,或长或幼,一字排开,立于案前樽杯处。
太子的唇角勾勒出一笑,当先拿起匕首割下一刀,滴入杯中。
其余的皇子有样学样,更有几人悄悄地斜眼看周幕迟,隐隐有些怀疑与不屑。最小的那个年仅八岁,最是怕痛的时候,一旁的太监总管悄悄地立在一身侧,待他欲哭之时,赶紧抹上止疼膏药,这才令他忍住抽噎。
苏致远专心地在阵图各处仔细添笔,等那龙珠将滚出之时,九樽血酒倒入龙嘴处,霎时,祭台上的人隐隐感觉到台面的震动,却不知是为何。
祈雨本就是大事,镐京城几乎所有民众都聚拢在祭天台四面八方,只见那天上原本雪白的云朵渐渐地沉了下来,隐隐发出雷鸣之音,顿呼神迹,纷纷跪下膜拜。
行宫处。姜太后带着一众后宫嫔妃公主站在殿门处,望着天上那滚滚的乌云,心中亦是震撼不已。
尤其是姜太后,眯着眼,不做声,似乎又想到了从前的旧事。
此时此景,她却已是耳顺之年。
镐京城前所未有的响起欢悦之声,那点点跌落的雨水,落在身上,溅在地上。甚至有人泪流满面。尤其是那些辗转逃荒来的一小部分灾民,见老天真的下起了雨,立时想到了家乡干裂的土地。狂呼着哭泣。
姜太后百感交集,说出的话不大不小,刚好一众嫔妃都能听到,“九龙之血啊,当年也是这般神迹。幸而五皇孙回了京城,不然……哎,天佑大周啊。”
一众人齐齐低声说道:“天佑大周——”
这一场雨,并没有停,直至宫撵抬进了宫门,已经过了一天一夜。有信使频频来报,“铜川大雨,运城亦是有雨。洛阳乌云密布……”
直到此时,周帝才露出笑容,宫中的气氛活跃起来,见面无不是在说这场祈雨之事。
德寿宫中,笑语不断。
周梦瑶坐在太后身边。不时地说着一路上的趣事,直把姜太后逗得合不拢嘴。
等宫人传报陛下和五皇子已至殿外。周梦瑶顿时睁大了眼睛朝殿门处张望,心扑通扑通跳着。姜太后不由取笑道:“你和幕迟两人同岁,倒是相仿年纪,哀家小时候记得梦瑶最喜欢跟着幕迟了,现在可还记得?”
周梦瑶娇羞地扭脸,不依道:“太后,您又笑话梦瑶了。”
姜太后颇有些慨叹,“这皇子一旦过了十四,可就得准备府邸,哀家真是舍不得皇孙,这才刚回来,皇帝真是太心急了。”
周帝的笑声从殿门外传来,“儿臣远远就听见母后在念叨,这是谁惹恼了母后?”
姜太后一瞪眼,“还能是谁,哀家倒是想留皇孙在宫中多住些日子,一把老骨头了不过就想儿孙臣欢膝下。你倒好,才这么几天,就急急得赐了府邸,都不把哀家的话放在耳里。”
周帝失笑告罪,却是不再说什么。祖训不可费,皇子一旦过了十四,便要出宫自立府邸,毕竟宫中多嫔妃女婢,一旦到了懂事之年,多有不便之处。
周幕迟上前行了礼,立在一旁不显不露,倒令周梦瑶有些微微的怆然。
姜太后转而说起了各个皇子的婚事,“太子妃给哀家生了个曾孙女,想来再过不久,能添个曾孙,我这心也就放下了。只是可怜我的皇孙晟衍,身子骨那么差,如今更是不能沾那……”姜太后意识到有周梦瑶在,便把这话顿住,转而看了一眼乖巧的周幕迟,心思又转开了,“幕迟如今已有十四,再过一两年可就得选个名媛淑丽,哀家一把老骨头,就等着抱曾孙呢。”
周帝呵呵笑起来,“母后,这事还早着呢。”
太后不悦了,因着周梦瑶在身边,心里那点话都说了出来,“怎么还早?你瞧梦瑶都及笄了,眼看着就得许配出去,哀家心里可舍不得,就想让她一直待在身边侍候。幕迟小的时候不是跟梦瑶很要好么,现在回来了,也多多亲近。”
周梦瑶羞得红了脸,“皇奶奶,您在说什么呀。”
周帝暗暗挑了眉,眼角略过周幕迟,心中自有思量。
姜太后在周帝这儿得不到应允,便转向周幕迟,“乖皇孙,你倒是说说,是也不是。”
周幕迟立起身,微微扣了个礼,“儿臣也希望皇兄们早日给皇奶奶添上重孙。此外儿臣有要事向父皇禀报。”
“哦?”周帝挑了挑眉,“所谓何事?”
周幕迟见这德寿宫中只有太后,皇后几人,虽然还有郡主在,不过这话便是当着众人也可说出,务必先发制人。
“父皇近日在忧心派予何人前去漠北抗敌,儿臣斗胆自荐,欲替父皇分忧,还望准允!”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周帝深深地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