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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过了三日,周晟衍每日过来只留了个把时辰,出了驿馆的门后,面色却是一日比一日苍白,血色全无,可是眸底的神色却异常晶亮。
这一日,巍峨肃静的宫门处,守门侍卫上前拦住,却是侍卫总管的牌子,守门侍卫不敢拦阻,不过还是例行检查。待看到马车内坐着一个小小的沙弥,光溜溜的脑袋,清秀可爱的小面孔,手上还端着一个檀木盒子,守门侍卫不免有些微微怔住,甚至有一种想要揉眼的冲动。
他得了口谕,白马寺老住持的关门弟子进宫为太后念经,可这里里外外除了侍卫,竟然只有一个小沙弥,若不是旁儿的人推醒了他,还真是看呆住了。
这边守门的侍卫刚放马车进了宫城,那边自有轿子换乘入内宫。过了不久,又来了一人,却正是皇上钦赐的司天监大人。
“苏大人,您可有手谕?”侍卫恭敬地问道。
苏致远一身布衣,并未着官服,对着侍卫微微点头,手上的褶子递了过去。侍卫检查登记,看着马车悠悠驶进了宫门。
他心中不免有些暗吟,今儿可真是奇了,先是一个小沙弥,后头又来了司天监,这一个佛家,一个道家……侍卫虽然心中疑惑,可面上不显,仍然守住第二道宫门。
宫墙高不可攀,莲秀白皙的小脸上露出好奇的表情,对着一旁的侍卫总管说道:“这就是皇宫啊,真大呀。那苏施主在哪儿?师傅可是叫我带了东西给苏施主呢。”
总管微微俯身,应道:“苏大人随后就到,小师傅先去见过太后,净尘住持可曾说过要怎么做么?”
莲秀歪着头看了一眼,虽然他已是七岁有余,深居寺里。未见过多少世面,可他已经不是三岁小儿了,哪里会忘了师傅的交代,不由鼓着脸说道:“贫僧当然记得。”
总管笑了笑,这会儿小师傅又自称贫僧了,呵呵……
今日德寿宫内一应吃素斋,姜太后正在后堂念经,一听小师傅来了,打理完毕后出了后堂,一眼却见到了还是奶娃子般的小沙弥。她不由怔了怔。虽然心里已经知晓这个颇有慧根的莲秀小师傅,可到底还是跟自己孙儿般大小,心里头也带了些疼爱。
莲秀并未东张西望。眼里清澈明净,不过是带了些好奇罢了。纵使四周的物什精致贵气,可他也没丁点殷羡,心里头反倒有些叹气:这么个皇宫,像个笼子似的。没有葱茸的山,也没有清澈的溪水,就连鸟雀都是养在笼子里。怪不得师傅说,有的人被尘世晃花了眼,往往都看不清现实,其实都是一只只折断了翅膀的鸟儿。天空宽广高阔,他们却愈喜欢往这笼子里钻,直弄得伤痕累累。
莲秀自然不忘记这回来的目的。没见着苏施主,对于这次被师傅派来送经文,又是怅然又是懊悔,早知道还是让大师兄来了,这个时候还能跟师傅一起去采山茶呢。
德寿宫里婢女不多。今日亦是沐浴焚香。莲秀给姜太后做了一课,说的无非就是老住持交代的那几篇佛理。不过童生脆耳,姜太后倒听得有滋有味。檀木盒子里有供在大雄宝殿的经文,待莲秀完成了任务,姜太后脸上有些宽松之态,原本难寐惊梦的身子也有了些倦意,便让人带着小莲秀去整理好的禅房里休息。
莲秀到底还想着苏致远,出了殿门扯了扯侍卫总管的袖子,大大的眼睛似乎在问着怎么苏施主还没有来。
总管俯身道:“苏大人去皇上那儿了,一会儿就过来,小师傅可累了?禅房已经备好,跟白马寺的一模一样,夜里不会觉着生分。”
莲秀哦了一声,迈着小腿噔噔噔地跟着走了。
紫宸殿内,茶炉的喷嘴处噗噗冒着水汽,殿内并无宫娥,苏致远手上的动作若行云流水,待倒满两杯之后,一旁立着的太监总管祝公公动了动身形本欲试尝,还未迈出半步,周帝却是笑着摆摆手,自己捧起一杯慢慢品酌起来。
“苏爱卿,这龙井烫得有些淡了。”周帝抿了一口,笑道。
苏致远微微一笑:“水清虽无鱼,茶淡仍余香。若是配上小巧的松仁烤饼,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周帝望了一眼,点点头,说道:“这龙井泡的愈久,香味悠长,不过松仁烤饼,寡人还真没有吃过。”
一旁的祝公公忙道:“苏大人说的可是哪家所做的松仁烤饼?老奴立时叫人采买回来。”
苏致远莞尔,忙拱手笑道:“祝公公别忙了,我也是在镐京吃过几回,那铺子虽是市井之间,正是一家叫做仙肴馆的甜品糕点,味道虽是不错,不过自然比不得宫中精美的御膳。”
周帝放下茶杯,手指轻抚杯缘,说道:“仙肴馆……祝贤,上回梦瑶给我带的,可就楚家经营的这家馆子?”
祝公公应是,心里头还打着鼓,苏大人提了这个,是想替五皇子求情么……
“苏爱卿,此次传你入宫,亦是想让爱卿替寡人卜上一卦。”周帝叹了口气,虽是君臣之别,可他对天命尚且只信一二分罢了。若不是五儿任性,他也不必亲传司天监入宫,这儿子之间的打打闹闹,着实令他的头疾隐隐复痛。
苏致远自然点头,对着周帝问道:“陛下,您可是需微臣再观一次面门龙气?只是……微臣上回已卜过数卦,结果仍是半雾半醒。这龙气,似乎五皇子……”
周帝半垂着双眼,掩盖了眸中的复杂神色,点头沉沉说道:“寡人突然有个想法,若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不知道可否除了这劫。寡人,并不寄望有人打乱今后的一切。”
“微臣,尽力而为。”半晌,苏致远应道,檀木桌上忽的响起了铜板落下的铿然声,茶炉的水汽也渐渐有些散去。
此时驿馆内,宋世羽心里颇有些不安,时不时问道:“二妹、二妹她去郡主府上,可要留宿几日?虽说郡主在桃源城待了那般久,人也熟识了,可毕竟不比镐京王府里的规矩……”
二十六掌柜却教宋世羽另打起精神,手上捧着一叠帖子宽慰道:“大姑爷,郡主和咱二小姐的交情,还是不错的。您可别担心她们女孩子,这些拜帖您可得瞧一瞧,还有这几封邀帖,去韩儒士府上的日子就在今日,小的已经备好了礼,届时会有三位举人老爷一同与大姑爷上门去拜访。”
韩儒士亦是清流一派,与主考官为当年同窗,亦有些共通之处。宋世羽感激楚家为他安排的机会,心思分了一半在这拜帖上头,渐渐地便不再多问朝秋的去向,毕竟朝秋身边还有好些得力的人,应该妥当的很。
正是此时朝秋坐入了轿子,阿幼与阿袖都被支开,她一个人被悠悠地抬走,不免有些慌慌的,又是刺激又是频频给自己打气。
天哪,这外头就是皇宫啊,真想刻个到此一游……也不知时空一瞬而过还会留下什么。不过想归想,她还是紧张地咽了咽,沉思想着,这原本是去郡主府上,结果拐个弯却被接到宫里来。
哎,浑然没有丑媳妇见公婆的感觉,根本就是来找涮的。谁叫言璟哥原地转个圈变成了皇子,这下“农女之女缠上皇子非卿不嫁”的戏码,想来上面的几个头头已经酝酿好了种种磨难,只等着掐灭她这棵小豆芽。虽然她转个圈或许也成了个公主,可那毕竟是在天方夜谭般的云莱洲,咳,还不知去了以后会怎么样哩。
轿子转了许久,一直到了内宫之中,领她进来的公公叠手立着,笑不及眼底:“姑娘,劳烦你换上这一等宫娥的衣裳,杂家带路领你去见太后娘娘。”
说完,一旁立着的宫娥端着盘子候在身边,几人虽是笑着的,可眼里还带着疏离。
朝秋不可置否,淡淡一笑,从开始决定来镐京之后,她便等着什么时候头头上门逮了她,嘴角的笑容愈发地明媚,换了一身的宫装,在宫娥的帮助下挽了头髻,这才出了偏殿的门。
前头有公公领着,朝秋跟在后头,似乎几人都抱着看笑话的态度,虽然一开始走路的频率有些违和,可不过两条廊道之后,朝秋已经摸到了门道,心中只当自己拍古装宫廷戏的节奏,也不到处乱看,只是暗暗地记下了道路,就怕这几人故意支开神马的,闹了笑话可不好看。这倒让这几人微微有些诧异,毕竟私下听说是宫外的一名农女,却不料并非她们所想的那般蠢笨,尤其是那出挑的模样,不施脂粉的肌肤在阳光下看起来如同上等的白瓷,唇色粉嫩,眼角弯弯,眸孔清澈如黑宝石,弯翘的睫毛在眼底投下淡淡的密影——这哪里会是当初宫娥们私下里讨论的不过清秀可佳尔尔。
这条路离德寿宫尚需半刻钟,沿着锦园走去,附近便是绫绮殿,住的正是颇为受宠的李贵妃,那一手绣活堪称以假乱真,据传连蝴蝶都被骗了过去。
前头的胡公公沿着锦园外快速地走着,对面迎来一群端着各色丹料的宫娥,原本并无交集的两处,擦身而过之间,亦不知那高高的榆树忽的掉下什么东西来,打翻了一个宫娥丹料,好巧不巧,点点朱色溅在朝秋的裙角上,这一下好几个宫娥都惊叫起来,有一个忙上前擦拭,竟不知是哪里的猫倏地纵了过来,眼看那利爪快抓到宫娥的身上。
朝秋眼底一暗,全身绷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