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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这么大,我想出去走走。宋明哲用牙齿咬着笔尾,在自己随身的装订本上写下这样的句子。如果可能的话,想要记载自己见过的风土人情,集结成册子,好歹出一本明哲笔谈流芳百世,也是大功德。
宋明哲挽着裤脚踏过冰凉的溪水,拿着粗长的树枝在前方探路穿过树林,磨穿了布鞋底就绑上草绳继续走,擦擦脸上的汗水,和脚夫们坐在树荫下聊着盐巴的价格,他的心里是安定的。
或许是前世的影响尚未退却,宋明哲闹过几个不大不小的笑话。到了玉京山下,听闻山上有纯阳派古迹,宋明哲心痒痒想上去看看,第一反应是来回转了几个圈子像没头的苍蝇一样找售票处。附近几个大姑娘小媳妇看见了,俱在一起捂嘴笑个不住,把宋明哲闹了一个大红脸。
上山前宋明哲雄心壮志,要第一个登顶,没成想着崎岖的山路啊,石梯窄小,宋明哲提着气走了没一会儿就泄了气。后背整个儿靠在山路旁的老槐树上喘气,露出上山虎纹身的肥腻汉子居然行动敏捷,走起来虎虎生风,居然三两下就超过了宋明哲。
男人,最痛恨自己不行的时候,这个道理在哪个时空都是真理。
宋明哲柳叶眉蹙起,咱也是有好看纹身的男人,干脆脱了外衣,看爷的麒麟踏风!虽然汗如雨下,好歹勉强也是爬上了山,宋明哲琢磨着喊两句山,来个文明的到此一游,喊祖国母亲不太合适,宋明哲左思右想。
“大梁,我的奶妈!”声音远远近近回声,笑翻了一山的人。
终于同样登山的好心大娘在笑完后,良心发现指点了宋明哲几句,“小伙子留着点气力吧,这才半山腰呢,上面还有不少土路。”
宋明哲转身一看,果然在不起眼的地方,一条万人踏出来的土路赫然曲折向上,看不到尽头。他两眼一黑差点没背过气去,纯阳派你为何式微,没有修路你们知道吗!要想富,先修路啊!
宋明哲擦着眼里的男儿泪,用蜗牛挪动的速度朝着山顶进发,心里无比怀念前世的登山缆车。好在山路虽然难行,但是两边竹林茂密,并无烈日暴晒之苦。听着日日登山的老者捋着胡须说,当年纯阳派极盛的时候,天天能看到上下山练功的小道童,提着水靠着内家功真气护体,一口气冲上山顶,一水儿蓝衣,养眼的很呐。
山路上人人停下来,流露出敬畏的眼神。“这玉京山啊,只有纯阳派才能镇得住,孟为马真人知道吗,能画出上千幅仕女图,到了七夕这天,仕女图里的美人都成了仙,打着灯笼在山间走着,照亮了一座山呢!”老者越说越得意,唾沫横飞,听得大家一阵哄笑后散去。
画中的美人活生生的走出来,这样的故事只在志怪小说里才有的吧。除了一个舔着糖人的孩童大感兴趣,只有宋明哲听得认真。
上次让自己入画的是一个疯道人,听闻仕女图也竟然有这样的故事,这山当真是非登上不可了。宋明哲对自己没有问清疯道人师门来历大感后悔,又想着或许在京城里经营多年的端王府已经查了出来了呢。
宋明哲每每想起萧裕纯,内心就是一阵发虚,自己不告而别,不知道他生自己气了没有,若没有生气,是不是过些日子,有了新欢,就轻易忘记了自己。
宋明哲轻轻呼出一口气,算了,想也无用,有些人不想见,不见却是怀念。他摸了摸自己贴身放的断成两节的玉质扇骨,好似那个人还在自己身边一样。他唇边带笑,凑到说古的老人身边,想要在多打听几句纯阳旧事,山路漫漫,终于赶在下午爬到了山顶。
纯阳昔日正殿,虽然年久失修,但是可见过去的威严和荣光。现如今只有几个头发花白的老道,并着两个肉呼呼的道童,靠着简单的法事和众人施舍过活。
宋明哲原地驻足,或者你不客气揭露他爬山已经爬成一个废人的事实。几个银角子,让道童笑成了一个十八褶的小包子,宋明哲被迎到了客房,一盏香茗让他原地复活。
这茶尽管味道不够浓郁,但是这水是极好的,玉京山的山泉水果然名不虚传。宋明哲打量着客房的陈设,字画似乎是孟真人真迹,不过俱是山水,不见仕女。
拉过道童,借问仕女何处有,道童遥指山脚下,“师祖当年作画就是为了山上众人生计,所以能卖钱的都卖光啦,散入寻常百姓家了呀。”
宋明哲一头黑线,哦,传说这种东西果然还是停留在传说阶段吧。宋明哲再细看,山水好似山中某处景致,草庐孤坟,坟边一树桃花纷纷扬扬。
宋明哲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激动的手里茶具三件套咔哒咔哒抖个不停,看的小道童心惊肉跳。
“这,这是哪里!”
“后山吧,那里路不大好走,客官想看还是明天过去吧。”道童犹豫了一下,又补充一句,“传说那里有山鬼作祟,万一你一去不回,掌门要打我手板的。”
“……”宋明哲黑线平方,只是打手板,这么轻易就可以过关?
话虽如此,吃完一顿没滋没味斋菜的宋明哲,趁着夜色在楼宇间闲逛顺便纳凉。山上空气真好,暑日里比山下凉快的多。
山里的夜是安静的,只有远远近近的虫鸣阵阵,宋明哲往前山练功台走去。曾经能容纳上百人的石台如今空空荡荡,破碎的石板被踢到远处,发出清脆的响声。或许是他沉睡多年的第六感,宋明哲突然感觉身后有一对绿莹莹的眼睛注视着自己。
宋明哲露出一个讽刺的微笑,就地翻滚,侧身滚,兔子蹬鹰,最后一个潇洒的防御动作,简直完美。防御和攻击兼备,又具有体操的美感,宋明哲简直想拍着自己的肩膀夸奖自己,兄弟棒棒哒!
预期的攻击却没有来临,宋明哲简直郁闷,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来定睛一眼,那两只绿莹莹的眼睛突然朝自己扑了上来,分裂成了许许多多,像满天星斗。原来是萤火虫啊,宋明哲蹲在地上,看着成群的萤火虫飞舞。
借着微弱的月光,他舔了舔笔尖,用左手在册子上写着,“玉京山,爬山很累,山上风景很美,有会当凌绝顶的气势,夜里的萤火虫简直绝景,下次想陪你一起来。”
原本哼着歌想走回厢房的宋明哲,在半路遇到了花腿大蚊子的攻击,山间成群的大蚊子,嗡嗡叫着,威力不亚于轰炸机一样从空中呼啸而来,叮的满头包的宋明哲抱头鼠窜。
回到了厢房,一身汗一身包的宋明哲,苦哈哈补充了两句,“山间多巨蚊,其声如雷,谨记多带驱虫草药,否则满头包如西天如来也。”
次日天亮的早,喝过两杯浓茶的宋明哲问过老道,沿着山边一条羊肠小道往后山去了。都说小肚鸡肠,一点也没有错的,木制的栈道,多年来风吹雨打,朽烂者甚众。刚开始宋明哲还捂着小心脏走一步抖一抖,脚下不稳尖叫两声,转念一想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柔弱给哪个人看呦。遂大起胆子给自己唱了一曲妹妹你大胆的往前走,见步行步,居然就这么走到了后山。
后山当真是竹篱矮墙,如今杂草丛生,已是多年无人打理了。宋明哲穿过依稀可见的石板路,草庐却是坍塌了大半,从半掩的门里望去,桌椅家具还是前朝的模样。宋明哲退了出来,又往草庐旁桃花树边看去。
有一孤坟,碑上字迹似剑气冲天,内容却是小意缠绵“爱妻燕九霜之墓”几个字,宋明哲抚摸着墓碑,像是透过无情岁月,触摸到曾经的伉俪情深。
宋明哲绕着芳菲已尽的桃树转了几圈,在一块半脱落的树皮后面发现了刻下依稀可辨的两个个名字,霍云远,燕九霜永远在一起。其中后者名字正是墓碑上的女子名字,宋明哲揉着后脑勺发愣,邵文远和自己说过,一代剑圣孟寒江正是在后山静修悟出了蓬莱剑法,其子孟为马的生母似乎是姓燕,这隔着百年都能闻到陈年老醋味。
论玉京山后一段不为人知的八卦奇闻啊,宋明哲在心里默默起了一个题目,觉得放在当下怎么也是能在茶楼酒馆红上数月的热门题材呀。
宋明哲捏碎了手里的树皮,正想从桃树所在的土坡上跳下,耳边一阵冷风,让他浑身一个机灵,空调?
转头去寻找,却是山石掩映后隐约一处山洞。宋明哲拨拉开扎手的草木,拿出随身的火折子,点起手边能找到的枯树枝,试探着往里面扔了一块石头,咚咚咚,石头落在了深处。
洞里没有其他动静,宋明哲咽了咽口水,一般这种隐藏的地方,会有武学奇书再不起也有点宝藏吧?他鼓起为数不多的勇气,举着火把往里走,却是没有发现自己刚刚扔出去的小石头,顺着原路被扔了出来。
越往里走,墙壁越平整,墙壁上开始出现了线条人造型的图案,宋明哲大喜,武功秘籍。眼前白光一闪,白色皮毛的东西以惊人的速度出现在自己身边。
宋明哲大骇,身体却来不及反应,一把犹带寒光的剑已经横在宋明哲的颈上。
如果是未经陆辛调教的宋明哲大约立刻抱头蹲下,大喊我招我招我招招,但是今天的宋明哲不同往日,他只是略皱了皱眉,细声细气询问,“你想要什么?”
对面的人,我们姑且称之为人,一头银发及肩,“它”抬起头,是个眉宇间英风锐气,两点冷目射寒星,十分年轻的样子,看的宋明哲一身汗毛根根起立,心脏跳的极快,胃里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用力拧动。
“是为马那个小兔崽子让你过来的,嗯?”他对着宋明哲说。
宋明哲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他口里的小兔崽子是孟为马真人。仇人还是亲人,只能赌一把了,宋明哲两眼一闭,正要说什么,突然意识到孟真人已经仙去百余年,这人怎么又会跳出生死修行到现在呢。
“您,您是不是修行太久了,孟真人百余年前已经羽化登仙了,你是不是记错日子了?”
宋明哲眼看白发人露出了疑惑的神情,赶紧添了一把柴,加了一把火,“今年已经是升平十六年了,您哪一年出生的?”
宋明哲眼前一花,还未看清白发人如何动作,人已经收起了手里的剑,坐在石室尽头,“已经过了这么久吗?”
“不可能,我昨天明明才见过那个小兔崽子!他的仕女阵如何能困得住我!”
宋明哲眼看对方眼中忽而疯狂,忽而清醒,显然就是一个疯子,他放弃了沟通的打算,蹲下抓起石头朝着石门的反方向扔去,同时转身就跑。
几乎就在一瞬间,宋明哲听见石头被劈开的清脆声响,宋明哲脚下生风,事实证明,在危难中,每个人的潜能都是无限的。
来时一盏茶的路,宋明哲三两步就跑到了门口,连滚带爬从洞口跑出,索性对方没有追过来。宋明哲回头,方才在洞口九峰洞宾四个字,宋明哲气喘如牛,双腿脱力,瘫在原地。如果这洞里的老疯子真的和孟真人是一个时代,那他的寿数和长寿的秘诀会成为官家愿意倾尽国力探寻的秘密吧。
当夜,宋明哲的小本本上出现了这样一行字,“十九日,玉京山后山洞中遇仙,自言乃孟真人之友,久居山中,不知山外已百余年,不知朝代变迁,鹤发童颜,不改旧时音容。”
“这样一个大妖孽,不知道你和他谁更厉害。”
宋明哲闲极无聊,吃了整整一盆道童送来的杏子,攒下一把杏核,兴致冲冲跑到冰心湖打水漂玩。一下两下三下,一个飞的特别远的硕大杏子,不知道砸到了什么东西,发出咕咚一声。宋明哲做出猴子望月的姿势,想看看出了什么什劳子,站的比自己靠前的人却是面色如土,吧足狂奔。
人群后乌压压像是乌云一般的胡峰群,形成了一掌形状,朝着人群劈了过来。惹着如此□□烦的宋明哲当然一马当先跑得飞快,深恨自己两条腿不如追风的四条马腿利索。
那天尚在山上游玩的人,人人挂彩,绝不走空,眼睛肿了像美少女战士的,鼻子长了似匹诺曹的,耳朵圆润垂到肩膀,看着福气不凡的,老道涎着脸皮给众人一一道歉,百余年前纯阳派曾经驯养的胡峰,如今已经无人会这门手艺。言毕双手奉上胡峰花蜜,云涂于伤处即可痊愈。
宋明哲的手肿得像馒头,灯光下他不住吹着气,忽然玩心顿起,在游记上添上了闲闲一
笔,“冰心湖上可以打水漂,扔的最远的人可以收获惊喜。”
后来的萧裕纯拿着宋明哲的游记,一路探寻,登上了玉京山,看过了夜里如雷花腿大蚊子,也找到了一群群夜里星星点点的萤火虫。萧裕纯一行人在后山发现游记中所说的山洞,一群人带着火把进去,石室内画满剑招并剑锋痕迹,却未见得白发仙人,只见石床上一身旧衣,一柄青锋剑,几枚桃核而已。众人云,此乃剑仙历经劫数,褪去肉身,重返仙界。
萧裕纯脱颖而出,一把石片扔的最远,果然打在了冰心湖深处,历史当然是相似的,可是有人说满头包的萧裕纯晚上在厢房笑了整整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