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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6章 神木之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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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拓跋思谦环视四周,见身边都是高级军官,并无士卒,这才压低声音说道:“此前某等早已传言李存曜不堪一击,此时军心士气在我,此势只能鼓舞,不可轻泄。事已至此,为今之计,唯有毕其功于一役,全力进攻,放手施为,争取一战而下神木寨,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拓跋思恩用力点头,咬牙道:“李存曜小儿,胆敢杀我大将,此仇不报,何以为人!四兄,小弟请命,领军克城!”

    拓跋思谦沉吟片刻,摇头道:“不妥,你乃军中副帅,轻易不可身临险境。尤其是,某观李存曜这番城防布置,周密合理,深谙兵法,最先开始攻城的一波军队,必然损失较重,此乃大军战阵,非是个人武艺可以称雄,你若失陷城下,则我军锐气顿失,难以挽回。是故,你仍须得稍待,让前军先破其外城,而后再乘势领军上前,鼓舞士气,一举再克瓮城,神木寨便将易手。”

    拓跋思恩想想也是,这大军攻城之时,个人武力的确起不到关键性作用,当年裴旻将军剑法通神,也没听说过裴将军一人可下一城这等荒唐之说,何况是他拓跋思恩?

    当下拓跋思恩便点点头,道:“好,那小弟便暂不亲出。”

    拓跋思谦微微一笑:“大兄交代的话,你当谨记。某等此来,不是耀武扬威来了,最好的法子是不动干戈,悄无声息占据府谷。虽然这很难,但我等须得这般去做。黄河九曲,独富一套,说的便是这河套。我们要打府谷,不是单纯为了拔掉折掘家这颗钉子,而是为了打通和那片肥沃的土地及广阔的草场之间的通道。那里方圆千里,纵横无阻,均是一马平川,物产丰富足以养育人口牲畜,地势平坦适合我族骑兵往来驰骋。这片地方在汉人中素有‘塞上江南’之称。只要夺取了这里,不用三十年时间,我们便能培育出十万控弦之士,到时候南取关中也好,东出河东也罢,总之天阔地广,都可任我等驰骋纵横。我们拓跋家崛起甚速,已然引得天下色变,幸而皇帝陛下一时顾不得我等,这才有大兄这几年休养生息的机会。然则大兄说得好,基业虽然厚实,却多是穷山僻壤,不足以富族群,不足以养兵民,欲要称雄世间,争锋天下,河套乃某等必取!”

    拓跋思谦一口一个大兄,把拓跋思恭的招牌挂得高高的,拓跋思恩便不敢有什么脾气,当下点头受教。

    拓跋思谦见他服软,心中微微一笑,便道:“至于拓跋海被杀,固然是我军之失,然则也激起了我军悲愤之气,如今正是用兵之时,老五,这第一波攻城,某便交给你了。”

    拓跋思恩沉声道:“正要破城,斩杀李存曜,祭某军旗!”

    拓跋思谦又小声道:“我族骑兵精锐,但于攻城并不见长,某观神木寨虽是小城,防御只怕颇为了得,你不必将我拓跋氏部族军派出太多,且让野利氏出兵试探便是。”

    拓跋思恩眼珠一转,点头道:“四兄放心,此事某省得。”

    同是党项民族,一个是拓跋氏,一个是野利氏,一个属平夏部,一个为南山部。这两大集团是党项族内实力最为强大的势力集团,而且有一定的差异。

    “异”在什么地方呢?平夏拓跋为“蕃姓”,南山野利为“羌族”。所谓“蕃姓”,即林宝所言拓跋氏为“东北蕃”,(注:林宝.元和姓纂[M]卷十“拓跋氏”条。)即鲜卑也;所谓“羌族”,到唐时,实际即为“吐蕃”。拓跋、野利(耶律)原本均为东北民族,但迁居西北羌地之后,同时经过了“羌化”过程。拓跋氏“羌化”程度较浅,较多地保持了原来民族的特色,而野利氏则彻底地“羌化”或“吐蕃化”,故在当时人看来,野利氏已是一彻头彻尾的“羌族”或“吐蕃”。

    正因为野利氏同吐蕃的关系极为密切,该族的“吐蕃化”程度极深,故到五代时,人们均称“野利”为“吐蕃”,一些史学家则称之为“羌族”。

    不仅拓跋、野利两部在“羌化”程度上存在很大差别,而且平夏、南山两部互为仇寇。

    直到李继捧附宋,李继迁举兵反宋,拓跋氏与野利氏集团联姻,“羌豪野利等族皆以女妻之”。(注:西夏书事[M]卷四雍熙元年十二月条。)可以说,西夏的建国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平夏拓跋”与“南山野利”的联盟。过去互为仇寇的两大党项集团在共同利益上携手,促使党项民族政治及军事实力骤然膨胀,而形成了以拓跋氏为首、野利氏为辅的强大的党项姓氏集团之间的军事联盟。但是,旧有的矛盾并没有完全消失,拓跋氏同野利氏两大集团的斗争表现仍然尖锐。从绥德地区即横山地区亦即南山地区到熙宁时,也就是李元昊颁布了“秃发令”之后仍保持“辫发”之俗即可看出,野利氏集团对元昊建国新政令的抵抗,最后野利氏家族惨遭灭族之祸及横山部落的不断叛夏,均当与两集团之间的矛盾有关。

    此时的拓跋氏和野利氏还没有开始联姻,其关系是虽然也还不算仇敌,但也比较紧张,能削弱他们的话,拓跋家不论是谁,都是了一的。拓跋思谦见老五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点点头,勒过马头,带着自己的亲兵回了中军。

    拓跋思恩望着他的背影,默然片刻,想着自己此来出发之前大兄拓跋思恭跟自己说过的那些话,默默念道:“平夏,平夏……我拓跋氏不是一个平夏安置得了的。”

    其实唐朝为什么要将拓跋氏这些归附的异族安置在河套平夏这里?从当时的历史条件来看,这里是唐朝疆域北部地区。半干旱的自然条件无法提供给让他们强大起来的马场,也提供不了农耕社会空间里充足的农业物产。唐王朝对这些随时都能起兵造反的异族势力无法完全放心,不能安置在王朝的内部地区,将这些人安置在这里,可形成北方少数民族进攻中原王朝的缓冲地带。就这样,无定河流域一带就扮演起了接纳唐时党项人的角色。

    迁徙到陕北时,党项部族有八大种姓部落,其中以拓跋氏势力最强。从公元8世纪中期开始,迁徙的党项人经过10年多时间,到公元765年左右,以拓跋部为主的党项人以后世横山县无定河北的地区为核心,使这一带成为党项拓跋部兴起的基地,在唐代行政区域中,这里称为静边州,治所在今横山县党岔乡一带。

    唐廷眼中的不毛之地,却成了党项人很快兴起的“风水宝地”:往南的黄土高原厚土区成了他们的粮仓,往北的鄂尔多斯高原是天然而上乘的马场,加上唐朝对他们采取的不征税政策,使党项人很快在这里兴起,唐朝对党项人的这种税收优惠政策在大诗人白居易《代王佖答吐蕃北道节度论赞勃藏书》里有明显见证:“且如党项久居汉界,曾无征税,既感恩德,未尝动摇。”。从陇东到陕北的大片土地上,很快形成了党项六大部落。生活在后世甘肃东部的是南山部落,生活在无定河一带的叫平夏部落,党项拓跋部是平夏部的主力。南山党项在唐朝的政治评判中是不安分的一群人,唐宣宗颁布的《平党项德音》的诏书中就说:“南山党项为恶多年,化谕不悛,颇为边患。”对平夏部落则表扬为:“平夏党项素闻为善,自旬月以来,法使抚安,尤见忠顺。”后来,南山部落归顺唐朝后,被唐政府嘉扬为:“平夏、南山虽云有异,源流风俗本实不俗。”唐朝政府的好恶使位于无定河边的党项人中的平夏部落获得了发展的契机。

    眼下已经是唐朝末年,世界上最大的帝国大厦开始倾颓,黄巢贼兵更是摧毁倾颓的帝国大厦最有力的推手,在阻止这支手的各种力量中,其中不乏党项人。面对危及到帝国生命的颓势,唐僖宗调各路人马,前往镇压农民起义,骁勇善战的党项人被抽调到镇压的前列。党项首领拓跋思恭带领着的上万名党项男儿,离开无定河流域,南下参战。战争以唐王朝的胜利而告终,流居在陕北黄土高原上的党项人终于得到了唐王朝的认可。为这个一直在生存条件恶劣的地区辗转流徙的民族赢得一个新的生存与发展空间——唐王朝决定奖赏拓跋思恭。

    局势稳定后,唐僖宗在宫廷里召见有功之臣拓跋思恭,一番赏赐后还问他有什么要求,拓跋思恭最爱者,无非地盘,他的话说得很简单,意思就是一个:“自从朝廷下令将党项人安置在内地,使我们远离了吐蕃人的压迫,但我们一直没有自己固定的地界,能否将夏州一带地方赐予给我们?”

    僖宗知道不给也是白搭,于是答应了这个要求。就这样,党项人合法地拥有了夏州。拓跋思恭将夏州的治所选择了无定河边、匈奴人修建的坚硬城池统万城,并开始了对这里合法的开发、经营。这是自从来到黄土高原上后,党项人第一次合法地拥有地方政权,这个政权也就像个跳板,提供着党项人在后来的发展中,从不同方位的出击。

    在黄土高原上生活了150多年的党项人,得到了汉人政权的承认,其首领拓跋思恭也被赐封为李姓,这是在正统的唐王朝统治者眼中,“野蛮”的党项人第一次有了大唐帝国帝王的赐封之地与赐封之姓,此后的多少年间,他们一直以这个姓为荣,这也是今天我们提起西夏王朝时,总将西夏王国的建立者赵元昊称呼为李元昊的一个原因(宋朝时,曾经赐封党项人的上层首领为赵姓,直到1038年,登基建国的元昊像扔掉一件不再合身的衣服一样,将这个他认为是耻辱的姓氏扔在了身后,命名了自己的党项姓氏:嵬。)

    拓跋思恩沉默片刻,这才朝身边一位将领道:“你去试箭。”

    那军官抱拳应诺,骑着马走向城门,却不是靠得太近,便下马了,他下马的地方距离城关直线距离也就几十步的样子,在这个距离上是很容易被城上的神箭手威胁到。当然,以他的披甲程度而言,只要不射中面部一般不会造成致命性伤害。

    这个军官已经取下了一副单木弓——他身上明明背着一副上好的拓木弓却没有用,而是用这副单木弓,手中拿着的也是一根威力有限的普通竹箭。

    他站在城关前,用手比划了一阵,似乎在测距,有似乎是瞄准,然后左腿弓,右腿在后绷直,身体上部向后倾斜开了一个角度,将弓拉满。

    “咻——”地一声,竹箭斜斜向城楼上射去。

    李曜站在城楼之上,目光随着那支竹箭在空中滑过了一个弧度,然后箭头斜斜向下消失在城关前。

    那军官满意地转过身来飞身上马,然后打马驰了回来。

    李曜则转头说道:“大战马上开始,各就各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