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www.bqg45.net,最快更新三垢 !
“真想不到这帮乡野糙汉子居然能识破我的幻术。”峰顶雾气缭绕,借着淡淡的月光,依稀能看到山崖石壁上,一纤瘦人影身着宽松的道袍,在冷冽的寒风中衣袂飘飘,单脚立在木楔上,双手环抱在胸前,四下极目眺望。
道人的肩膀上还立着一只毛茸茸的小狗,竟口吐人言,干哑的声音从小狗的喉里传来,在漆黑的夜空中愈发的清晰刺耳。
“就你这三脚猫功夫,得练。”那能人言的小狗正是旺财师兄,显化成一只小狗的模样立在东三的肩头。自己这个师弟刚学点皮毛就想出来卖弄卖弄,这就寻这庙下最近的几个村子里来,对眼下这几个倒霉人下了手。
可惜,东三虽然天赋极好,可缺失了太多天赋弥补不了的东西。那就是经验。
就算是再好的猎人,也要进山才能打到猎物,再优秀的画者,也要真看过猪跑才能画出猪的模样。显然,东三就是那个糟糕的画者,根本没见过山猪究竟是个什么模样,自然也无法骗过那些经验丰富的猎户。
猎户们的判断不仅仅只有那双眼睛,还有耳朵,鼻子,还有那虚无缥缈的感觉。站在一面铜镜前,人能清楚的人知道镜中的人影只是虚假的,走在河边,人会认知水中的月影是永远无法到达的彼岸。即便是在梦中,眼前的亭台楼阁就如沙砾一般脆弱,风一吹全不见,醒来后甚至什么也记不得。想要骗一个人太难了,就算是仙,也骗不了人。
在这个世界上,能骗到人的,只有他自己。人只会相信他自己。就像村中那倒挂在树上的山猪一样,只是一点点酒香,便能让那两个猎户笃定自己的判断无误。此类事情太多太多,一对相爱的璧人,就算将彼此变成丑陋的怪物,他们也会彼此热恋相拥,因为他们对彼此的了解太深了,远比这世上任何人都要了解彼此。
但是骗人却又是这天底下最有趣的事情,因为很多时候,不是自己骗了人,而是看人自己骗了自己。就像那盗铃的笨贼,捂住自己的耳朵。便觉得别人也听不见铜铃的巨响。世人擅自欺,他们愿意抱着谎言,选择去逃避真相。就像那笨贼一般,用谎言堵住自己的耳朵,逃避一个无法改变的结果。
七岁小儿都能朗朗上口的笨贼故事,确是大多碌碌人生的真实照影。多少铮铮铁骨好儿郎,黄沙埋进骨头里,江河洗尽岁月芳华。于自己而言,是倾尽所有,义无反顾跳入滚滚红尘中,日月反复来照,煎我寿,或为忠孝,或为斗米,或为荣华。于肉食者而言,于高台上那些高人言,只要站的高了,站的远些,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的事情就看不见了,远在天边的祸事永远不会飞入繁华的京城,滚石箭矢永远越不过层层筑起的高墙。
繁华不过片刻云烟,泥土中尚能埋下五座城,不过层层套叠,永不再见天日。骗一个人最简单了,只需要编织出一个人愿意相信的谎言,即便是遥不可及,即便是疯狂之至,人们也会如飞蛾扑火般前赴后继。男人会对被卖入青楼的妻女说在里面会吃得好穿的好。卖唱的姑娘们会每日守在窗前等待那个说会回来替她赎身,娶她的花花公子。贪婪的野狗尚知坠入崖底的肥肉不可追,人却不知刀尖上的黄金不可取。
人心最是复杂,旺财还记得自己还未得道的时候,只是寻常人家屋檐下的一只大黄狗。早晨日出时候,自己是忠心的看家好手,保护一家人安稳睡了一个好觉,主人夸自己像个人一样。等到庄稼汉们从地里忙完回来,中午吃饭时,自己就成了好吃懒做的赖狗子,是家里多出来的一张嘴,主人又会说又不是个人,还吃这么多。等到晚上,男人在屋里发着牢骚,孩童在炕上哭泣,女人的叫骂声久久不绝,自己也成了这个家里的外来者,被拒之门外,每当孩童想要出来陪伴时,主人总会喊出那句熟悉的话,又不是个人你管他做什么。等到屋内的灯火被一一吹灭,人们都钻进暖和的被窝里,主人又会摸摸自己的脑袋,夸自己像个人一样保护大家,随后将大门关上,留自己在风霜雨打中默默守护这一切。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最后,小狗成了老狗,再也吠不动,摇晃不动尾巴的时候,自己听的最多的话就是主人那句,你看,它像个人一样!
旺财还记得那天,主人对自己说,你要是个人就好了。可当自己真变成人的时候,紧闭的大门,和门内不断传来的惊恐的尖叫声划破整个夜空,整个小村如着火一般,火光将整个山头照的透亮,人人举着火把,漫山遍野的寻觅着自己的踪迹,而自己只能衣不蔽体,狼狈的在树林中不停的逃窜。自己害怕的不是身后那群孱弱的村民,而是那个再也回不去的生活。尽管那个主人有时候嘴巴毒了点,手上的力气大了些,可是旺财自己从来没有怨恨过自己的主人,自己只是想多陪伴他一些岁月。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旺财久久不能放下那段过去。明明是主人说自己要是个人,就会和自己一起生活。主人为什么要欺骗旺财,还喊人来抓,来打。直到那天月师父的那番话旺财才明白,主人的那些话其实都是说给自己听的,他一直在骗他自己,主人以为旺财成不了精怪,那么说,只是希望旺财能真的成精,能活的久一些。可当这荒唐的谎言居然成了真,主人却害怕了,只能骗自己,骗自己说门外站着的那个赤裸裸的男人,那不是自己的旺财。
无所谓真实与虚假,人们只会选择自己需要的那一面。
“谁知道他们怎么就认定那山猪模样就是自己的族人,都变成那副模样了也骗不了人吗?他们不会害怕吗,一只会说话的猪?”听到旺财师兄的犀利点评,东三自然有些不服气。寻常人见到一只会说话的猪,怎么可能是这种反应,居然会相信那就是他们的铁柱哥。要是哪天师父变成一只大蛤蟆,自己肯定会先捅上一刀,试试真假。
“你太小看人了,别忘了,你也是人。”看着身边这个小师弟,东三比自己初见时要成长了不少,再也不是原来那个楞头傻小子。只是自己也没想到,这个小师弟远比自己想象的要,无情些。
山峰下那红灯笼处,两个猎户正趁着月色,拼尽全力将那头沉重的山猪一点点挪向林子处。为首的那个男人此时已经浑身是血,每一步落下,口中的鲜血都会淌出,因为山猪全身的重量几乎都落在了他的身上,五脏六腑都被山猪沉重的身躯压迫着,铁柱已经没有丝毫行走的力气,几乎是二人在背着铁柱前行。鲜活的三条生命,在东三的掌中被无情戏弄,有时候自己真的怀疑,师父的选择究竟是对是错。这样的人真的可以担待的起大南国的司金郎吗,那可是数百万人命的重担。
“师兄,你这话就伤人了。肯定是你出手了,不然那两个家伙怎么可能会活着从那绝壁上走到村子里。”先前东三就好奇,那两个糙汉怎么会无缘无故的破解自己设下的迷障,竟然真的从绝壁处走了出来,肯定是师兄出手了。
“我没有出手。”不料,肩头上的旺财师兄一字一顿的严肃说道。东三听后,好奇的扭过头来看向自己肩头的师兄,一人一狗相互对视着,最终还是东三先忍不住,笑出声来。
师兄这副模样实在是好笑,呆萌呆萌的大眼睛,却从嘴里吐出这么严肃的几个字,让东三见了忍俊不禁。这算是狗不可貌相吧?
“你没出手?那他们是怎么走出来的,就靠那泡发黄的尿吗?”东三设下的迷障根本就不是什么鬼打墙,只是简单的蒙住了他们二人的双眼,就像先前旺财师兄给自己的考验那番,永远追不上的人影。所以那二人其实一直都在原地抓着木楔子吊在空中瞎扑腾着,这才使得二人走到村子时候,手臂晃的厉害。而那会,东三就一直在二人头顶上看着他俩,还时不时踢下几根碎石头,像玩弄两只被系在一条线上的蚂蚁一般。
久居高山,东三已经快忘记了自己被当作猎物时候的感觉,就如师兄说的那般,东三忘记了自己也是个人,也曾经哭喊过,疼过,求饶过。就连现在那副能说话的嗓子,都还是拜一颗来历不明的珠子所赐。
“确实不是,这山里来了客人。”起初旺财并不在此处,对于东三在猎户身上下法术旺财是全然不知。当初在庙里给东三设下考验后,自己就匆匆离开不仅仅是因为希望东三领悟法术能领悟的透彻些,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自己感受到一股熟悉的力量在向自己靠近。
“客人?不会是上次那个老东西吧!”一想到上次出现在破庙的麻衣老人,东三顿时就感觉汗毛倒立,背后一阵恶寒。那天发生的事情对自己而言无异于一场噩梦,挥之不去。
面对那个麻衣老者的时候,自己就仿佛一个小鸡仔一样被人拎在空中,毫无还手之力,二人的修为差距如天地一般,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别说超越的心了,现在东三只要回忆起那老人瞪向自己的眼神,就会被吓得腿脚发软,根本无心反抗。
“不是他。”察觉到东三微微颤抖的身体,旺财师兄暗暗叹了口气,若真是那位,早就寻来了,根本不会给他们二人喘息的机会。自己这个师弟看样子已经被吓破了胆,只是因为一个野修就被吓成这样子,要知道以往自己和月师父曾经面对过多少恐怖诡异,就是面对那些仙人浊气,邪佛,也不曾被吓成这副模样。
最初自己也正是准寻这份力量的来源一路找到那茶摊,这才发现了东三在猎户身上下的的小把戏。至于那股力量,先前旺财明确的感知到那股力量来自于一个人,最后出现的地方正是茶摊,可当自己赶来的时候,却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之所以说是熟悉,旺财隐隐约约感知,那股力量竟然有些像自己的师父,月道人。
说来也奇怪,自从上次在破庙里出现的麻衣老人,二人差点遇害后,旺财就对这片山林巡视了一番,发现了此处的奇怪法阵。居然与那兀城中的顺天府的气息有些相似,似是出于同一种阵法,这片山域终年山雾缭绕,老林子里更是瘴气不散,看似凶恶之极,定是邪祟藏匿的地方,就连当初兀城内关于这里的传闻也都大多是些鬼邪之地,地狱之类的,不少唱本戏剧都将此处作为妖怪出没的死地。
却不料这里非但没有妖邪鬼怪之类的邪物,就是猛兽巨禽也少见,除了那深不见底的深渊中偶尔会爬出来几条大蛇,这里可以说是再安全不过了。正因如此,此处的猎户才能一直过着如此淳朴的生活。这些估计跟那法阵也有脱不开的关系。那偶尔爬出来的大蛇也多是出来探个头,露个尾,就好似触碰到什么恐怖的东西一般,快速缩回深渊里,只有雷雨天电闪雷鸣的时候,漫天的电光将山崖下厚厚的云层照透,才能清晰的看见藏匿在浓雾中的巨大蛇影。若是没有那法阵,那些巨蛇尽数爬出,一条就有山峰般粗细,恐怕周围这些耸立的山峰都要被夷为平地,对于居住在此处的猎户算得上是灭顶之灾。
“回去吧。”旺财察觉到最近自己思考的次数好像一天比一天多了,原来带自己这么累吗,这就是月师父当初带自己的感受吧,想到这里旺财内心不由会心一笑,只是脸上依旧是那副憨萌的小狗模样。
东三自然也不会知道此时旺财在想些什么。远处的二人一猪还在寒冽的风中艰难的小步前行,只是此处的闹剧对于东三而言已经结束了,像一场戏唱罢落幕,几人的结局依然敲定。不出意外的话,等到第二天日头爬起,东村的村民们就会发现村口的三具尸体,把那两位猎人当成偷猪的贼人,扔下山崖。
对于这个结局,旺财也依旧无力挽回,那领头男人的五脏六腑已经被山猪的身躯彻底压成一滩肉泥,死亡已经是时间问题。至于身后那位略矮小的男人,此时早已没了呼吸,双手垂落在地上缓缓拖行。
如果师父在这里,这件事情一定不会发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