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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庆殿上,群臣在摇头晃脑地进入几次梦乡之后,终于等来了他们的君主,当今皇上。刚才在祈神大典上淋了雨,衣裳已经尽湿,又不能回府更换,此刻真的是难受之极。有些娇贵的官员已经感觉到自己身体不舒服,奈何正值皇大发脾气的时候,也只好忍着,不敢抱怨分毫。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今日的气氛与往日的不同,一般朝臣上朝,在跪迎皇上之后,皇上都会让他们平身。但今天,众臣晋见皇上,三呼万岁之后,并没有等到往常的“众爱卿平身”,而是直接由马公公扯着纤细的嗓音喊道:“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难道要让他们今日跪着上朝吗?皇上摆明了就是在报复,报复他们刚才在祈神大典上的逼迫。每个人都知道是什么原因,可是现在谁敢说啊?枪打出头鸟,皇上正愁没地方撒气呢!
跪在中间一排的一位官员,在看到前面宰相王溥微微转过头来朝他轻轻点头的动作时,跪爬出列,那样子像极了一个还不会走路的孩子。道:“启禀皇上,臣有本奏。”
“准奏。”声音不温不火,不急不燥。
在得到皇上的允许之后,这位官员说道:“关于贵妃娘娘纪氏......”
“马邢。”没等这位大人说完话,皇帝就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冷声说道:“宣旨。”
“奴才遵旨。”马公公上前一步,扬起手上的浮尘,摊开手中明黄色圣旨,高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周朝玉仙宫贵妃纪氏,行妖祸之术,不尊礼法,触犯宫规,有违天家威严。故自即日起,废贵妃之衔,囚于宫室,直至终老。钦此。”
这道圣旨一下,众臣面面相觑。不是说皇上已经将绝命酒送到玉仙宫了吗?怎么还有此旨意?难道皇上还是心软,不舍得杀贵妃吗?
刚才跪出来的那位官员立即说道:“皇上,纪氏乃妖物,理当处死。皇上,绝不能让这个女子祸及周国江山啊!”
龙椅上的人眸光一闪,垂下的十二道旒后面,谁也看不清他的神色。朝臣们此刻也许看不到他的愤怒,但是站在一旁的马公公却是看得清清楚楚。皇上抓着龙椅的手,差点就能将那龙头给掰下来。
冷冷地声音传来,冷得像是一把冰箭,直射进他们的胸膛。“怎么,想要朕大开杀戒吗?行,那就从你开始,听说前阵子你儿子逼良为娼,害得人家姑娘悬梁自尽,你为了替你儿子掩藏其罪行,将那一家人赶尽杀绝。你说,这个罪行,该怎么判?”
那个官员心中一禀,冷汗嗖嗖地直冒,慌忙跪下磕头,哭喊着:“皇上明鉴,臣冤枉,臣冤枉。”
“你不仅包庇了你儿子,还成为了凶犯。你冤不冤,可不是朕说了算,该由律法说了算。周国有你这样的蛀虫,朕还指望你来替朕守住江山,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来人,将他给朕带出去,斩立决。”
直到了最后一句话,这大殿上的所有人才胆战心惊地低着头不敢说话。他们这个皇帝有时候很好说话,一旦翻脸,就会毫不留情面,恐怕连他们的祖坟,都得挖出来鞭尸。
“皇上饶命啊!”
“再喊饶命,朕诛你九族。”
这一招果然奏效,那位大人也不敢喊了,也不敢说话了,闭着嘴巴任由侍卫拖到殿门口。他们的皇上,何时变得如此可怕?
“住手。”一声冷喝从殿门口出传来,众人回头看去,是一身朝服的太后,头上的凤冠闪闪亮亮的来回摆动,雍容华贵的出现在众人的面前。迈着稳当的步伐,往大殿上走来,然后拾级而上,来到皇上的面前。沉声道:“皇上要杀李大人,就先杀了哀家。”
龙椅上的人嘴角一阵冷笑,缓缓站起身来,道:“圣旨已下,朕金口玉言,母后难道要让朕食言吗?”
“李大人忠心耿耿,为朝廷做了多少贡献,难道皇上就只知道杀人的暴君吗?”
说他是暴君,其实还真的是一点也不错,以前他上战场的时候,杀的人何止一两个。“母后,如果杀人这种罪也可以免了的话,那还要朝廷法度来做什么?还设什么刑部大理寺?”
太后自知在这个话题上她是吃亏的,于是岔开话题,道:“既然皇上讲礼法之人,那皇上答应了要杀妖妃纪氏,为何又不动手?”
“母后,你想清楚了,朕什么时候说过要杀贵妃的。”皇上冷然一笑,“朕刚才已经下旨,将她幽禁宫中,此生不得再出,难道你们还不满意吗?”
到此时,所有人这才反应过来,皇上似乎从来没有在他们面前说过要杀纪氏这样的话。大典之上,他只是说了一句“如你们所愿而已”,并未涉及到一个死字。
太后倒是没多大的反应,反倒是冷言道:“皇上放心,哀家知道你与纪氏情根深重,既然皇上下不了手,那么就由哀家来帮你了了此事吧!”
什么叫帮他聊了此事?“什么意思,你对她做了什么?”
太后转身,背对着皇上,沉声道:“哀家不过是顺应民心,众望所归,送纪氏去她该去的地方,走她该走的路,有着她该有的结局。”
什么叫众望所归,什么叫走她该走的路?皇上忽然想到,在这个皇宫里,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人可以随意地进出玉仙宫,那就是他的养母,当今的太后。以刚才太后的意思,难道墨玉......
不......
他飞也似的走下台阶,在众臣的震惊之色中,大步跑出了大庆殿。什么帝王威仪,什么规矩礼法,在这一刻,统统都可以抛之脑后。
大庆殿外焦急等候已久的田儿看到明黄色的身影跑出来,忙疾跑上前,道:“皇上,贵妃娘娘......”
“你怎么在这里?”她不是应该呆在墨玉的身边,保护她的安全的吗?
田儿立即跪下,急声道:“皇上,贵妃娘娘已经出宫了。”
出宫?“朕何时准许她出宫的?”
田儿左右为难,不知该从何解释,索性只说了最关键的一句,“这是娘娘的遗愿。”
遗愿,什么叫遗愿,是已死之人的心愿叫遗愿。
田儿只觉得身旁一阵猛烈的风吹过,再抬起头来时,前面哪里还有皇上的身影。转身向后看去,半空中一件明黄色的龙袍正翩翩然的大理石地板上飘下,落在了一顶只有帝王才能戴的龙冠旁。
龙冠,他不戴了,龙袍,他不穿了。
大庆殿门口,周国最有权势的权臣,以及太后都站在那里,看着他们的皇帝像发了疯一样的消失在长长的宫道上。在他们的印象里,这个皇帝,什么时候这么失态过,连龙袍都脱落了,龙冠都掉了。
有人喊道:“皇上,皇上,”他们真怕他们的皇上,疯了。
“由他去吧!”太后叹了一声,说:“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去见最后一面也好,至少心中的遗憾,会少一分。”
爱情,不分高低贵贱,不分先来后到。爱情就只是爱情而已,它降临在哪个人身上,那都是他的福气,不管是个普通的人,还是王权贵胄之人,有人将它弃如草芥,就会有人视它如命,帝王也不例外。
丝雨绵绵,雾霭重重,气息缓缓,马蹄声声。这样的季节,谁也不会在意,宽阔的街道上飞驰而过的马匹,出了城门,踏在泥泞不堪地水沼里,溅起滴滴点点的黄色污渍。脏了马肚,也脏了衣裳。
墨玉,我知道你出宫,定是会回乌延山,等我。他在心里呐喊,马鞭抽了一下又一下,抱怨这马怎么跑得那么慢。其实,如果是旁人,一定会以为刚才经过眼前的是一个一晃而过的影子,绝想不到是一人一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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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乌延山的官道上,一辆灰色布衣马车正缓缓的前行,垂在两侧的帘子已经被雨水打湿,侧身的车壁,敞开着一个小窗口,斜斜的小雨正温柔地落在靠在窗檐的人的脸上。
墨玉靠着车壁,望着窗外渐渐后退,也渐渐模糊的景色,往事一幕幕重现。小时候,她住在北贫街的巷子里,和同龄的孩子一起玩耍,一起吃饭,一起抓弄人;在乌延山上,她与夜天喝酒,与她切磋武艺,吹着曲子,看着杜鹃花盛开;在纪府里,她与纪仲庭谈笑,与纪刚杨和老夫人斗智;在皇宫里,她被迫替皇上挡了一箭,性命差点了结;潞州解围,怀孕生子,一切的一切,恍若隔世。
她这一生,从不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从不随意伤害过一条人命。八岁之前,她不知道为什么而活,乌延山上的十年,她活得随性,从不为任何人任何事。她进宫,是为一个谎言而活,谎言没了,她为夜天而活,夜天消失了,她为孩子而活。她二十岁之前,都是在为自己而活,足够了。
太后说的对,世间有些人,是能活的,有些人是不能活的。这个天下最有权力的男人让你活着,你未必就能活着,因为除了这个男人之外,所有人都容不下她。她间接杀了太后最爱的人,破坏了她一桩桩的计划,甚至还以宗翊皇子的事情威胁她,她岂还能容忍她还能活着。
她曾问过太后,“您让巫祝说谎,难道就不怕神明迁怒于你吗?”
太后冷哼了一声,说:“哀家这一辈子除了自己,谁都不信,不信佛,不信命,哀家只相信人定胜天,只有你有了说话的权利,你才是胜利者。但你不同,你是一个早已经死了的人,该去你该去的地方。”
对,她两年前就该死了,“既然墨玉今日必死,太后可否能答应我一件事?”
“说。”
“墨玉已被废去封号,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人而已。墨玉希望,在将来的史书上,不要提到墨玉的只言片语,所有与我有关的故事,就让它随着清风而去,随着这雨水而消失,随着时间的变迁,渐渐被遗忘在这满园的春色里,消失在众人的记忆里。乌延山上的杜鹃花应该已经开了吧,若太后仁慈,就让墨玉魂归花丛,坐在乌延山上的某一处,笑看百花烂漫,日升日落。”
太后倒是很爽快的就答应了。“哀家也不希望你葬在皇陵中,污了先祖的名声。这酒,不会立即要了你的命,你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好好看看这个世界最后的风景吧!”
一个时辰,过了一秒,就少一秒,看过一眼,就少一眼,这是她最后的期限,死神已经在慢慢地向她靠近。可她不害怕,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在闭上眼睛之前,见到孩子最后一面。夜天,世上任何事,有欠就有还,有罪就要赎。即便皇上仁慈大度放过了她,可是老天爷并没有打算放过她,前世因今世果,但愿今世我赎完这罪,来世,咱们能有一个善果。
这雨下的细细绵绵的,并不是她喜欢的季节。可是今天,她才发现,其实,能够这样吹着风,享受着雨滴散落在脸上的感觉,也不错,至少心里很平静很享受。
好像有鸟叫的声音,又好像有马蹄的声音,好像有人在叫她,可是好累啊!她好像听不到声音了,视线越来越模糊,就像每次心疾发作的一样,周围一片安静,一片黑暗。万幸的是,这一次,她的心口不再疼了。
“娘娘,是皇上,是皇上来了。”
帘外好像想起了碧月的声音,墨玉听得不真切,仔细听去好像又没有声音了。她努力的想睁开眼睛,再看这个世界最后一眼,却是再怎么努力也睁不开了。
皇上,柴荣。也许此生,她爱过他,只是那份爱太过于浅淡了,浅淡到只是一时的心动而已。她把皇宫当作家,把他当作她的归宿,将他视为自己的依赖。只可惜,在他不懂得什么是爱的时候,他伤了她,等他明白了什么是爱的时候,她已收了那份浅淡的爱,不再给他机会了。
柴荣,我们此生,终是错过了。不早不晚,在你掀开车窗帘的时候,我永远闭上了双眼,不早不晚,在你触摸到我的时候,我结束了最后一口微弱的呼吸,也不早不晚,在你将我拥入怀中的时候,我的双手自你手中无力的垂下,也不早不晚,在你叫唤我的时候,我的头无力的后仰。
你的呐喊,留不住我身体的温度,你的撕心裂肺,也改变不了我渐渐冰冷的手心。你滚烫的泪水,低落在我的脸颊上,瞬间凝结。周围安静的一切告诉你,你为我所做的一切,到头来,终是一场空。
时间是一个可恶的东西,也是一件可怕的东西。你希望它停止,那是永远也不可能的事。它会无声的告诉你,什么是世事无常,什么是生死离别。
时间告诉你:柴荣,墨玉已经死了。
“啊......”
这一声嘶声裂肺的呐喊,来自抱着她身体的那个男人。这个男人,说不上恨,也说不上爱,人世匆匆,不过是她的一个过客而已。墨玉毅然地转身,不再留恋丝毫,往天空中飞去,飞进雨中,飞进风中,飞进云中,飞向混沌的梦境中,飞向奈何桥畔,飞向来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