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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极深。
沧州。
下雪的天空,好像都是一个样子的,就算是面对着赏心悦目的梅花,假设心情糟糕起来,也感觉不到美在哪里。
其实,人,在观赏风景的时候,观赏的不是视线之中的风景,而是,自己的心情。
多么痛的领悟!
正如此时此刻的彭一刀。
彭俯的客厅很宽阔,别说站两三百人,就是摆上二三十桌,都没有任何问题。
当然,值得怀疑是处女星座的彭一刀有一种秩序强迫症。他喜欢整整齐齐的沿着门口两旁直伸里面各摆置着一排皮椅,椅子前面自然是安置着一排工艺精湛的木桌子。
大厅尽头,居中处,横着一张正宗云南大理石方桌,方桌后面,摆着一张松软而舒适的虎皮太师椅。
现在,彭一刀就是手上握着酒杯,在太师椅上面半靠着,眯着眼睛,斜视着窗外的雪。
方桌上面摆着时令瓜果,以及酒壶酒杯碗筷一件都不落下的。
说的也是,休说北方江湖,即便是整个天下武林,不知道彭一刀喜欢喝两杯的人,估计还没有几个。
俗语有云,茶三酒四。那就是说,喝茶要有三个人喝酒要有四个人,那样才能够形成一种享受的氛围,人多了或少了,不是说不好,而是,人多了方方面面需要顾及的人和事比较多不容易掌控,人少的话,活跃的情绪难以调动,基本跟孤饮没多大的区别。
彭一刀还没崭露头角之前,陪着他饮茶喝酒的人不在少数,可是,随着,他锋芒毕露,以前的小伙伴们逐渐感受到了一种隐形而巨大压力,居然没有哪一个人以大名鼎鼎的彭一刀是他的朋友而骄傲而分享他的荣耀。
归根彻底,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愿意充当别人的绿叶。
跟彭一刀在一起玩耍,很可能,别人不是那么说“哇,彭一刀是他的朋友啊,多了不起啊!”而是这么说“你看看他那熊样,居然还跟彭一刀是朋友,人家彭一刀多厉害啊,他却那般无能,也就是彭一刀心地善良,才没有嫌弃他,换谁啊,搭理他才怪呢!”
逐渐逐渐的,昔日相处很要好的小伙伴们,远离而去。
高处不胜寒。
也许,高处的风儿不是唯一导致寒冷的原因,最为重要的原因,是,当你攀爬的速度太过快了,你的朋友们跟不上你的脚步,然后,你只能够孤零零的站在完全没有被小伙伴们围护的高处,遭受寒风的打击。
也许,这还不是最悲哀的,最悲哀的是,当你曾经的小伙伴们需要以一种仰望的目光看你的时候,距离将被无限度的拉大,他们感觉永远都无法跟上你的脚步,继续,只能够带给自己更深的精神创伤,出于保护自己,于是,他们选择了另外的一个方向,离你而去。
窗外寒雪飘絮。屋里暖和如春。
几杯酒下肚,应该火烧火烧的,但是,彭一刀却不仅没有感觉温度有所增加,反而是面冷如冰,手腕轻抖,五指捏处,“波”,酒杯粉碎,杯里余下的酒液打指缝间迸溅而出。
轻轻抖动手腕,甩去碎片,彭一刀站起身,离开柔软的太师椅,缓缓的,在方桌前面徘徊踱步。
他年轻——仅仅四十一岁,就挑起了一个大家族的家主重担,单论年龄,的确年轻,但是,他的能力,却往往让人忘记了他的年轻。
他相貌堂堂,在曾经的岁月里,他是很多女子的梦中情人,然后,随着他神祇一般的站立,让女子们自惭形秽,断了想念。
至今,一个被家族众多权威长老一致推崇高居家主的他,夫人位置,还是虚席以待。
这种情况,在其他任何大家族里面,几乎是难以找到的现象。
没有成家立业,在儒家思想,家不立,何以立足于天下?
可是,偏偏,居然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
也许,不少人都是知道的,彭一刀不是打算孤独终老,而是在等,等一个女人的回头。
然而,足足一十三个年头,那个女人,却仿佛被灌了迷汤一般,矢志不渝地无怨无悔地跟随那个男人而去!
彭一刀很恼火,他凭的是什么?
论武功,一刀之下,那个把他从头到脚切为无数碎片。
论相貌,彭家大少英俊潇洒,上至八十老奶奶下到七岁女娃儿,为万千妇女之梦中情人。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嗡”!
正当彭一刀来回踱步,思绪万千的时候,竖着靠在墙壁的偃月青龙刀忽然响起了一声低沉的警示。
彭一刀霍然向门口一抬头,便看见了,一个身穿一袭青袍的帅气年轻人慢慢的走进来。
彭一刀左手对着立在墙壁的偃月青龙刀猛然一吸,“嗖”,偃月青龙刀顿时仿佛被一支隐形的手提起越过方桌送到了他的手上。
偃月青龙刀,长度三米六寸,重八十九斤九两七钱。
梦同学都有点儿意外,按常理,好像彭一刀如此有名的人,即使是面对生死大敌,也不该刚刚见面,开场白都没有说,就抄家伙开打啊?而且,从彭家的其他人所表现的骄傲现象,他们的主子应该更加的骄傲才对啊。
矜持,几乎是骄傲的人的专利,堂堂一名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说什么,也应该关注一下,嗯,是要维持一下他高人一等的形象才对。可是,彭一刀的状态,秒间颠覆了他对高手风范的认知。
彭一刀的形象,更贴近于市井小民的随心所欲,毫无章法可言。
不过,梦同学想说:我喜欢!
其实,梦同学却误会了彭一刀。
彭一刀手上的偃月青龙刀虽然不是汉末时期一代战神关云长的兵器,但是,据一名铸造大师之言,他断言,此刀跟关云长的偃月青龙刀同炉出品,只因为它的材料乃偏颇于剩余,火候也有所不足,威力便也相对的下降了半个档次。
但是,即使如此,从来没有任何人怀疑过彭一刀手上的偃月青龙刀的威力。
而身为偃月青龙刀的主人的彭一刀,还知道,这把刀,仿佛已经通灵了一般,每每遭遇劲敌的时候,它就会发出警示鸣响。
十多年前,那一天,那一座山,他将秦国松夫妇逼迫到了悬崖旁边,他威胁诗矶,如若跟他走便放过秦国松,否则,就地绝杀!
为了让爱人安然活下去,诗矶都准备答应他了,却就在那一刻,彭一刀手上的偃月青龙刀猛地嗡嗡作响,然后,他们面前出现了一个脸蒙纱巾的白裙“仙姑”。
白裙“仙姑”只是淡淡的对秦国松夫妇说:“你们走吧。”
秦国松夫妇叩谢而去。
而近在咫尺的彭一刀却只能够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逐渐远去的背影,一动都不能动。
白裙“仙姑”虽然只是清清淡淡的看着他,绝对没有一丝儿的动静,而彭一刀的感受,却仿佛深深陷入了她无数致命招式的包围之中,只需他稍微动一动,便要被撕碎于顷刻间。
白裙“仙姑”离去之后,他浑身上下被汗水湿透,仿佛水里刚刚打捞出来的。
于今,刚刚,沉寂很久很久,久到几乎让彭一刀忘掉了的记忆,忽然遭遇了唤醒,彭一刀怎么不为之谨慎呢?
只不过,当他看清楚了来人竟然只是一个年轻人之后,又犹豫了,忍不住猜疑,这把刀是不是提前更年期了,又或是老年痴呆症?
梦同学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淡淡道:“据说,你的刀很快?”
彭一刀脸上忍不住泛滥着骄傲,冷笑道:“乳臭未乾的小毛头,莫非,你想试试?”
梦同学道:“我就是来瞧瞧,你的刀有子弹快吗?”
彭一刀微微一愕,道:“子弹?是什么东西?”
梦同学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时代的更替,既加剧了感情的鸿沟,更无法弥补某些知识领域的缺陷,只好凭着历史的文明不应该被边缘时代所埋没的崇高情操,给彭一刀恶补一下:“子弹,是一种类似于飞镖的杀人武器,相差的是,子弹的速度之快,超越音速——噢,估计你音速也是不懂的;一言概之,子弹好比弦上的箭,而它的速度,一秒之内,可以完成八百至一千米的距离。一秒有多快,你应该知道吧?”
彭一刀的表情很白痴,梦同学也感同身受,自己都快变成白痴了,只好摇了摇头,郁闷的要死了,道:“好吧,我要对你说的是,就算是子弹那么快的速度,却还是有人能够从容的闪避过去,你知道这却是何故?”
彭一刀认认真真地想了想,道:“掌握发射的规律!”
梦同学几乎是喜极而泣的,道:“你真是一个聪明的孩子,能够一点即通,你真棒!”
彭一刀充满鄙夷的看着他,道:“这是武学之根本好不好。所谓的绝技,无不是从生涩到熟练到巧,再达无形,也就是所谓的无招胜有招。可是,除非你始终不出手,只要出手,便将要泄露出你动作的痕迹规律。故之,你也许可以在我出手之际所展现的规律从中寻找到击败我的机会;而同样,你有所动作的时候,我也一样可以。那么,问题又回归原地。所争斗的,还是你,我的速度。”
梦同学很赞赏彭一刀,他虽然落后了几百年的文明,但是,对于一些实质的理论,却了解的很透彻,这就难怪了,为何,彭家俊杰无数,却全部都被他压的死死的呢。如果,没有秦国松夫妇事情,或许,他们会成为两个很好的朋友也说之不定的,可是,世上太多时候,是不具备如果发生的,因为,在语言修辞法上,如果已经是发生事情之后的过去式了,它就如同历史的轱辘,碾过去了,就不容回头了。
梦同学黯然一叹,道:“彭一刀,出刀。”
彭一刀道:“为什么不是你先出手?”
梦同学道:“我若先,你没机会后。”
彭一刀脸色一变,好像被迎面狠狠扇了一巴掌,这是赤果果的蔑视!
一抹惊艳的刀芒,仿佛夹着难以遏制的愤怒在半空咆哮。
“哗啦啦啦——”咆哮的刀芒划过处,屋顶的梁子和瓦块,宛如利剪之下的布帛,瞬间被生生撕开两半,庞大的离心力,直接导致整座房子左右分开两边轰然倒下。
断墙,梁柱,碎瓦,以一种很严谨的科学态度和使命感迅速的趋向废墟的节奏。
成为废墟的前一刹那,梦同学没有闪避,反而是迎着铺天盖地的刀光蹂身而上。
漫天倾泻的尘曼之中,梦同学的身影居然形似鬼魅一般轻灵,只见他的身形在空中以一种极其刁赞的姿势扭了几扭,便从彭一刀的身边飞掠而去了。
彭一刀忽然终止了所有的动作,他手上的偃月青龙刀因为惯性的冲击,依然狠狠的斩在高贵豪华的波斯地毯上面,“夺!”长盈三尺的刀锋几乎全部切入坚硬似铁的大理石地板砖去了。
彭一刀依然一动不动,手还是紧紧握住刀把,只是,他的眼神慢慢的开始涣散。
几道身影飞奔而来,一人大声叫道:“家主!您怎么了?”
彭一刀仿佛挤出毕生之力,以一种艰难却不容置疑的语气道:“不要再管秦国松,彭家,输不起......噗!......”
彭一刀猛然仰天鲜血狂喷,血还没喷尽,他便一头栽倒,气绝身亡。
一人伸出手抓起彭一刀的腕子,然后,浑身一震巨颤,声音也颤抖了,道:“天,全身所有的经脉,都被生生震断了!”
微微一顿,他扭头大声道:“你们,记住家主的话才好,我们彭家输不起了。”
废墟之外,回应着清晰的声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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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依然下着雪,雪依旧那么的冷。
可是,姚燕却感觉到,她半辈子以来,今天的雪一点也不冷,甚至,还挺暖和的。
也许,让她感受到温暖的,不是这天空的雪,而是一个人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