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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辽和赵云蔫头耸脑的进来,看一眼床上苍白俊美的青年,耸拉着脑袋精神更加萎靡。
原焕被他们俩的模样逗笑了,刚才还活蹦乱跳的打成一团,怎么换个衣服的功夫就都蔫儿了,“这是怎么了?”
“主公,辽疏忽误事,前来领罚。”张辽垂头丧气走上前,把看到府上有人出去给袁绍报信、怀疑府上的管事叛主、把管事们全部看管起来这一系列事情交代的明明白白,说到最后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原本想着等主公过来做评断,可是我一不小心,把事情给忘了。”
把事情忘了是他的错,管事们来主公这儿告状他也认了,只要他们没有叛主,他去赔个不是也没什么,大男儿顶天立地,谁还没犯过错。
荀攸……
人不可貌相,是他武断了。
主公身边有一个算一个,目前来看,只有更不靠谱,没有最不靠谱。
原焕以为这小子在外面捅破了天才会这么蔫儿,听他解释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直接笑弯了眼,这迷迷糊糊的性子,哪点儿像那个率领八百将士冲进东吴十万大军中直杀到孙权主帅旗下的张辽?
好在府上的管事性情都不错,没人小心眼到背后告状,不然刚才就不只是委婉的提一句,而是直接上眼药了。
高门大户中经常会出现奴大欺主的情况,尤其是这种被主家派到其他地方打理家业的家仆,一旦心大了很容易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利反过来钳制主家。
不过奴大欺主很大一部分还是因为主家昏庸无能不通俗务,如此才会被人轻易愚弄,原主对俗务上不上心暂且不说,他爹肯定不是会被人糊弄的角色。
“府上的管事皆是忠心之人,内务他们最熟悉,文远不用担心,稍后出去将兵丁撤了即可。”原焕咳了两声,温声让这人站起来,“府上的部曲护院许久不曾训练,文远和子龙若是得闲,尽早在佃户中挑选青壮和士兵一起训练,如今天下大乱,只现在这些兵马还远远不够。”
中原群雄割据,不管是匡扶汉室还是单纯自保,除掉董卓都不是结束,天下已乱,最重要的是手上有兵有根据地,如此才能图谋其他。
要是手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满腔壮志,除非有刘备那样的毅力和气运,不然别说匡扶汉室拯救万民,能不能活下来都难说。
雄心壮志都是虚的,精兵强将在手才是正经。
张辽对练兵这种事情从来不虚,他手底下仅有的一千多兵都是从冀州一带招募来的,赵子龙也是冀州人,他俩一起为主公训练部曲再适合不过了。
吕奉先那狗脾气不适合新兵蛋子,高伏义比他们有资历,主公可能派他干其他活儿,他们初来乍到,要忙的事情多得很,不光要组建新军保护庄子,还要防备周边其他势力来犯。
他对付新兵蛋子最有经验,如果主公不介意,他甚至能连赵子龙一块练。
赵云敏锐的察觉到这家伙的眼神,不着痕迹的往旁边挪挪,绷紧了身子满脸都写着警惕。
荀攸木着脸看着俩人私底下的小动作,决定将之前的评价推翻重来,日久才能见人心,只一两日看不出真性情。
两个鼻青脸肿的年轻人恢复精神生龙活虎出门,陶姬端着饭食轻手轻脚进屋,“大人,该用饭了。”
“先放下吧。”原焕醒来半晌,腹中空空确实有些饿,但是看到托盘里看不出原材料的药膳和黑乎乎的药实在没有食欲,抬眸看向看向两眼放空的荀攸大侄子,扬起笑脸邀请大侄子和他一起用餐。
荀攸正好还有事情要说,欣然应下便宜叔父的邀请,看到摆在自己面前的事务肉菜酒水俱全后,唇角的弧度不可避免的又扬起几分。
原焕看看那边和自己这里完全不同的食物,即便知道不可能给大侄子准备和他一样的药膳,心里还是忍不住叹气,众所周知,不管什么东西,只要加了中药,味道都不可能好。
这个年代的饭菜本就单调,可是再单调,也比他这看不出米粒的药膳容易入口。
可怜的病号看着别人桌案上的菜肴下饭,勉勉强强把药味浓重的粥喝完,目光哀戚的落在比药膳难喝一万倍的汤药上,沉默许久,端起碗一饮而尽。
药碗刚放下,腌好的梅子就到了嘴边。
庄子里的东西比外面丰富很多,陶姬来到后最先摸熟的就是厨房,像他们家大人这样出身高贵的世家子,身边至少要有四个侍女服侍才妥当,现在大人没有提出另外找人,她和邵姬乐得不提。
喝完药是日常的把脉,他这次睡醒后状态不错,没有立刻喊疾医过来,倒是让疾医感到颇为欣慰,摸着胡子感叹了许久心情对养病果真重要。
荀攸慢条斯理的等这边忙完,看原焕精神尚可,这才施施然开口说道,“养兵耗费甚巨,主公虽到安国袁府,但是仅凭安国这些田产,养活现在这些兵马足以,再想招兵买马似乎有些不够。”
原焕顿了一下,诧异的看过去,“董贼搜刮民脂民膏屯积郿坞,粮草金银不计其数,奉先奉命诛杀董贼,离开时将郿坞的屯粮带了少许出来,公达难道不曾知晓?”
荀攸微笑着反问,“主公觉得,攸应该知晓?”
原焕……
好的,是他疏忽了。
这人来的时候吕布张辽已经离开,高顺也不是多嘴的人,他前些天晕晕乎乎清醒的时间不多,似乎的确没来得及和这人说太多。
一个好的主公,在身边只有一根独苗苗谋士的时候,认错的态度必须诚恳。
原焕脸上笑容略显僵硬,起身正儿八经的作揖赔罪,“这些天病糊涂了,公达勿怪,奉先和文远提前将辎重运到袁府,账册马上送来,正好看看能用多久。”
荀攸连忙起身避开,玩笑归玩笑,礼法不能乱。
张辽和吕布都不会做账,尤其是吕布,手底下的兵打仗各个不畏生死,识字的还真没有几个,尤其是算学做账这种高难度的活儿,做得来的都是稀缺型人才。
去而复返的张辽带着数量庞大的账册进来,期期艾艾欲言又止,进来后第一件事还是认错,“主公,之前不是觉得府里的管事不可靠吗,我们就没敢让他们动账册。”
也就是说,现在这些是他们军中自己人做的,看是勉强能看,就是可能看的有点困难。
纸张昂贵,世人写字多用竹简,几个士兵抬着摞得老高的竹简进来,瞬间将屋子塞的满满当当。
原焕看着那比他还高的账册久久无法回神,转过头,不出意外的看到和他同款震惊脸的荀攸大侄子,看到这么多账册,他实在没法违心说出“只是带了一点点出来”这种话。
是吕布和张辽太实在了还是怎么,总不能这个年代就有“一点点”和“亿点点”的谐音梗了吧?
“先放下吧,稍后我亲自整理,辛苦文远了。”原焕的声音有些飘忽,再看一眼数量巨大的账册,沉重的工作量也不能压垮他上扬的唇角。
乱世之中什么最重要?
粮食!
没有粮食,再多兵也没用,同样的如果没有足够的强的武力,有粮食也守不住,这就不是个讲理的时代,甚至有钱都买不到粮。
现在是董卓死的早,如果再给董太师两三个月的时间,“废五铢,改小钱”的荒唐事就会将百姓推到更加活不下去的地步。
秦朝灭亡后,西汉初期仍旧使用秦制半两钱,由于刚经历过战乱,朝廷对民间管束松散,允许民间私铸钱币,一些人投机取巧在钱币上做手脚,将秦半两用剪刀剪下一圈,七八个正规秦半两剪下来的铜就能再铸一个半两。
最初只是剪边,后来愈演愈烈,甚至出现了重仅一克的荚钱,货币失衡,民间交易一度不用铜钱,直接退化到以物换物,混乱的状况直到武帝发行五铢钱才得以抑制。
汉武帝下令郡国禁止铸钱,将各地私铸的钱币运到京师销毁,将铸币权收归中央,为了防止剪边,在方孔圆钱的基础上增加了围边,面文“五铢”,重如其文,称为五铢钱。
董卓大概是脑子进了水,抵达长安后不久就借天子之口废除五铢改铸小钱,在他之前,上一个碰币制改革的是王莽。
毫无意外,董太师的改币也失败的一塌糊涂。
乱世钱贱粮贵,即便没有董卓的荒唐改币,金银也没有粮食重要。
张辽不会记账,但是分类他还是懂的,将哪边是粮食哪边是金银珠宝分开放,看他们家主公没有其他吩咐,再仔细回想他来到这里之后干了些什么,确定没有别的遗忘,这才拍拍胸口放心离开。
竹简整整齐齐放在地上,书案上地方小,这么多东西如果都往那边放,摞到屋顶上都摞不完。
原焕长出一口气,打开一册竹简看了两眼,沉默了一会儿,又面色如常放了回去。
虽然他有原主留下的记忆,写字念书都不成问题,但是这种堪比鬼画符的字迹对他来说还是太过困难。
在他痛并快乐着的时候,贴心大侄子及时送来了温暖的春风,“主公身体尚未大好,账册这等杂务还是交给攸这等闲人吧。”
这人出身高门,便是身为家主,也不会过问柴米油盐这等小事,府上的管事处理田庄的事情足矣,从郿坞带出来的这些钱粮还是他来规整入库比较好。
如今身边武将能够撑场面,吕布高顺几个哪一个都是不可多得的猛将,但是处理军务都略有欠缺,主公不能劳累,在叔父抵达安国之前,只能他自己劳累了。
原焕感受到身边有人帮衬的快乐,忙不迭让人将竹简全部送去荀攸的住处,秋水剪瞳看向贴心的大侄子,柔和的仿佛淬了月光,“杂务费神,有劳公达。”
“分内之事,不敢令主公忧心。”荀攸扯扯嘴角,若不是清楚这人的真实意图,只被这双眸子盯着,他甚至以为要说出口的是什么情话。
日上中天,佃户们三三两两回家吃饭。
荀攸带着数量庞大的竹简离开,就算他再厉害,那么多东西没有小半个月也梳理不清楚,原焕站在门前目送大侄子离开,掸掸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让陶姬带路去看他那乖巧听话的袁璟小娃娃。
去找儿子还要侍女带路,他这个爹当的真不合格。
原焕以为小家伙应该就被安排在自己身边,然而真正走起来才发现,袁府比他想象的要大许多,穿过一个又一个回廊,走到最后他都不知道自己从哪儿出来的,这才终于到了小家伙住的院落。
身虚体弱的老父亲站在门口缓了口气,感觉自己没那么虚了才又迈开脚步。
白白嫩嫩的小娃娃见风就长,现在已经能晃晃悠悠的走几步,看到原焕出现眼睛一亮,跌跌撞撞往外冲,张牙舞爪的像是精心打扮的小螃蟹。
原焕下意识露出笑容,蹲下身子想把胖娃娃接到怀里,然而他以为他能稳稳的接住冲过来的小家伙儿,现实却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好,只一个刚满周岁的小娃娃,扑到怀里差点把他给带倒。
奶娘连忙过来扶住小家伙,陶姬邵姬也一左一右扶稳了大人,这才没有发生碰撞事故。
老父亲抹了把辛酸泪,等奶娘将小家伙抱起来,这才慢吞吞站起来,假装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是他没有自知之明,还好小家伙年纪小不记事,不然他面子里子都没了。
小娃娃什么都不懂,以为父亲在和自己玩耍,挥舞着手臂还想继续玩,两个奶娘轮番上阵也没能让他安静下来。
原焕贡献出手指给小家伙玩,想着孩子越来越大,营养不能跟不上,一边逗小家伙玩一边和奶娘说话,“璟儿胃口可好?小家伙可以慢慢加辅食,以后多备些蛋奶,做成孩子能吃的点心小食,多吃饭才能长身体。”
小孩子要长的壮士点,能跑能跳能折腾才好,不能像他这样,走几步路都气喘吁吁。
看小家伙这闹腾劲儿,应该也不是个安静的性子。
说着,想起来他们父子俩如今住的太远,又转头吩咐陶姬,“稍后将璟儿的东西搬去主院,等他长大点再搬出来,这儿离主院太远,来来回回太麻烦,春秋还好,酷暑寒冬也不怕把孩子折腾病了。”
奶娘们面面相觑,旁边的仆从也试图劝说,“家主,这不合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待会儿就把东西搬过去。”苍白孱弱的青年声音缓缓,语气却不容辩驳,他身边没那么多规矩,孩子离得太远他不放心,还是养在眼皮子底下稳妥。
安国县边境,一行车队顺着官道慢慢前行,正是从颍川迁到冀州的荀氏族人。
袁绍袁术兄弟开始内讧争地盘,注意力都集中在豫州,荀彧在抵达冀州治所高邑前夕接到荀攸的信,还没见到袁绍,所以走的格外干脆。
经过关东联盟讨伐董卓,天下人都看明白了袁绍袁术俩人都是虚有其表,和这兄弟俩相比,他们的长兄似乎被盖了风头,可是最后除掉董卓的还是他。
荀攸在信上隐晦的提了句新任中山太守的身份,荀彧便毫不犹豫的带着族人调转车头。
袁氏家大业大尚且经不起动乱的折腾,荀氏比不过袁氏,想要在乱世中求得安稳必须更加小心。
荀彧身后跟着的是整个荀氏族人,迁往何方不能全由着他的心意来,之所以选择投奔袁绍,是因为荀谌在袁绍身边当谋士,现在荀攸有了更好的选择,自然想也不想就弃了袁绍。
袁绍袁术如今的精力都集中在豫州,高邑那边有荀谌描补,袁本初身边不缺谋士幕僚,一时半会儿不会在意这点小事。
他们离开颍川后遇到不少逃难的流民,直到进入冀州境内才情况好些。
若是流民继续增多,他们的粮食就不够吃了。
荀彧抵达冀州后着实松了一口气,他们刚离开颍川没多久豫州就乱了起来,路上看到流民艰难求生,想着能救一个救一个,但是随着越走越远,流民也越来越多,根本就救不完。
袁本初虽然好大喜功,但是冀州境内没有被战乱波及,只这一点就足以让天下人前来投奔。
百姓背井离乡颠沛流离,为的不过是有口饭吃,只要能吃上饭,上头当官的是好是坏他们都不在意。
天下愦愦,不知何时才能重获安宁。
一路上除了赶路没有别的事情做,荀彧在停下歇息时去流民中转了转,从这些各地逃难来的百姓口中得到不少消息。
乌程侯大军直指洛阳,董卓为避其锋芒,放弃洛阳退往长安,一把火将洛阳皇城民宅尽数焚为乌有。
关东联军不思乘胜追击,反而内斗更酣,乌程侯无奈只得撤军。
长安城中,荀攸和何颙等人谋划刺杀董卓,不慎事情泄露被捕入狱,何颙狱中忧郁而死。
董太师回到长安继续鱼肉百姓,凶残暴戾比之在洛阳时更甚。
偏偏在这时,那一直助纣为虐,协助董卓残害忠良的都亭侯吕布在郿坞摘了他的项上人头,托词是受陛下皇名,铲除奸贼,为民除害。
如果除掉董卓的是别人,这个理由或许还有几分可信,可那是吕布,与其相信他听皇帝的话,不如相信有人离间他和董卓。
车队不紧不慢的往前走,终于在日头偏西的时候看到袁府的影子,荀彧眯了眯眼睛,看到朝这边而来的高大武将,注意力不由自主的被他头上那两根鲜艳的须须吸引。
他猜得不错,吕奉先果然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