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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启明拍她肩一下,语意模糊道:“杨大人自视甚高,尤重颜面。奉劝冯生,初来历事低调做人,方可在此长久。”
再不多言,起身去与万盛闲话一阵,顺道拐走几个柿子,只道晚些再吃。
舜钰心底乱糟糟的,再把案卷看不进,苏启明话意点拨,她已掂出八九分。
暗怔会儿,突然站起身,跟万盛随意指一事儿,出得案库去。
秋风扫落叶,御道白得发亮,舜钰低头匆匆的走,几顶轿子自身边摇摇晃晃过,沈桓朝她打个哨儿,也未听进耳里。
沈泽棠掀起轿帘,正瞧到舜钰有些仓皇的背影,沈桓来问要不要叫她过来说话。
沈泽棠摇头,复又放下轿帘,蹙眉默想。
皇城根下宽窄巷子多,如棋盘格般横错交织,舜钰沿着清清冷冷的高墙穿行,忽被两狱吏拦住,喝命不允再向前。
原来已至大理寺监狱处,舜钰要寻司狱司魏琮。
半晌魏琮得报过来,见是舜钰,知他在杨衍及姜海身前历事,忙问来此有何事儿交待?
舜钰作揖笑道:“狱中关押假妻案犯张春莹,杨大人曾命莫苛待他,姜少卿数日前即令我前来查看,我想魏大人严谨,必不会误事儿,遂一直不曾来,今打巧从此边路过,并无其它之意。”
魏琮即便心中有不自在,表面还算平静,随手招过一狱吏,让他带舜钰去。
把锈迹斑驳的镣锁哗啦啦解绊,门“咯吱”推开又猛地撞上,回音便层层叠叠荡开来。
中央一条幽窄小道,两边狱房都不曾空关,挤满秋后要行刑的重犯,听得响声,昏糊着迷眼,也不管来者是谁,扯着嗓子喊天大的冤,见着那人只走不理,把手从牢缝里使劲伸出,去抓摆动的衣袂,却被狱卒狠甩一鞭,痛得急缩回,骂尽世间最恶毒的言语。
再过一道门,里头顿时清静很多,舜钰让狱卒等在门边,独自朝里走,忽就见张春莹坐在板床上,一动不动,抬首仰颈朝墙高头一扇小窗看。
温阳从窗处流泄进来,一线线光柱里,尘埃如虫飘舞,扑面落于她肩膀间。
似听到身后有响动,慢慢问:“现是几时许了?”
“申时三刻。”舜钰说给他听,狱里再不苛待又能好到哪里去,不打不骂,多添一层被褥,有口清水,有碗米饭,便是对得起你。
陌生的声音又有些熟悉,张春莹撇过脸庞,笑了笑:“原来是你啊!”
三寸金莲走不快,舜钰耐心等他捱近,想说什么又忘了,半晌才默然道:“我原想救你一命。”
张春莹笑着摇头,一错不错的看她,轻声悄问:“你是个女孩儿吧?”
舜钰大惊,不由的后退两步,听她继续说:“我能看出皆因自幼男扮女装,对此事格外敏感而已。你也莫害怕,我是不会讲出去的。只是将死之人,有个不情之请,希你能成全。”
“我在此历事,自已都成全不了,何以成全旁人。”舜钰镇静道,满脸戒备之色。
张春莹唉口气:”我听闻秋后问斩,有砍头的,有吊死的。我不想当个无头鬼,你若能帮我留下全尸,来世做牛做马报答你。“
恰外头有三两狱吏送饭菜来,她不再理舜钰,朝狱卒笑问:”我小时长在南京,爱吃那里蒸熟的板鸭,明可给我几块嚼嚼味道?”
那狱卒蹙眉又松眉,嘴里答句好,转身给舜钰作个揖,恭道:“爷看过无大碍请慢走,此处不宜久留。”
舜钰“嗯”了一声,又看了看张春莹,恰张春莹拿着筷箸,抬起头看她,四目交错,便是此生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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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日暮,椿树胡同。
此处再不同以往荒瑟萧条,竟隔十数步即是个卖吃食的摊子。
有挂透肥的羊肉,熬羊肉汤或大火爆炒下酒的;也有取下半只烤鸭,油渍渍片一盘子的;卖馄饨鸡面条大个肉馒头的,炉火焰腾腾,蒸的锅边白烟水汽四冒。
舜钰同秦兴、梅逊随意寻个吃摊坐下,刚去看了新置的宅院,面北朝南,虽不大却胜在简洁敞亮,院中有小池,有杂莳高树,还有老梅一株。
舜钰看了很喜欢,待天再冷些,梅花开了,她可以酿一瓮梅花酒来吃。
伙计送了小碟笋干、盐蛋及茴香豆来,恰有个乡里人挑着酒坛子吆喝,说酒是二斗糯米做的二十斤酿;又对了二十斤烧酒,一点水也不搀,舜钰掀盖一闻,香味清冽甘淳,只道酒是好的,打了二两,那乡里人又送了些薄透如纸的熟牛肉,给他们佐酒。
梅逊去熟切摊切了盘熏肠子来,三人边吃酒边说话,边等着蒸笼里的馒头。
也就一会功夫,又陆续走来些人,把桌椅坐了个满满当当,闻着舜钰这边酒香,也叫住那个乡里人,吵嚷着要吃酒。
秦兴低声说:“爷可晓得他们是做甚么的?”
舜钰咂口酒笑:“正想问你哩,这里何时开始如此热闹了?”
秦兴指指废宅的方向,回话道:”那处宅子听闻赏赐给朝中某个大官,往昔一直搁置不动,最近突然开始修整,这些来吃酒的,都是那里请来的匠人。“
舜钰偏头望去,青砖老墙倒塌半面处,皆已重垒,里头的风景再看不到星毫。
她突然心底沉甸甸的。
一个身材五短的汉子指着熏肠子,问她滋味可好?
舜钰勉力笑道:”熏的颇香,只是肠里白油未除,你若喜欢肥的,倒可切盘子下酒。“
那汉子道声谢,高喊着伙计来盘熏肠。
舜钰想想问他:”这位爷可是在建那处宅子?“那人答是。
又问他:“打算何时建成?”
那人笑着摇头道:“谁也不清楚何时得建成,那原来造园子的就了不得,如今要吾等把庭台楼阁、廊柱扇门,甚或雕花漆色,都得复回原貌,谁有那般大的本事。”
舜钰听得愈发糊涂:“为何要复回原貌哩?”
那人只道不知,恰一碟熏肠子端来,便自去吃酒谈笑。
也就此时,不远处,一个着宝蓝团花茧绸直裰的男人,不紧不慢的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