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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大人瞧着苏无问的两只熊猫眼,幽幽地叹了口气,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就知道事情没那么容易解决,顾风年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把郎窑主管的位置拱手相让。
当初顾风年在他府上对苏无问表现得如此友好,纯粹只是为了给他郎廷极一个面子,到了私下里,怎么可能还会给苏无问什么好脸色看?
这位苏小姐顶着两个大熊猫眼就来了,摆明了是在郎窑里跟顾风年起了争执,这会儿要到他这儿来告状了。
但这种事情他有什么办法?他也是爱莫能助。
一位是能帮他烧制出祝寿瓷器的苏家掌门,另一位是。
他的好兄弟。
这种事情尽量还是让他俩自个儿去解决,要让他郎廷极插手,那可实在是太为难他了。
郎廷极仅看了一眼苏无问的眼眶,就已经下定了决心,待会儿无论苏无问跟他说什么,他都假作一问三不知,想办法把她推到顾风年那儿去,让她自个儿去跟顾风年商量。
苏无问一瞧见郎廷极,很兴奋、很高兴,眼睛里都冒出了金光。
郎廷极一看见苏无问瞧着自己的模样,很害怕、很胆怯,他可不能因为她是个女子,不能因为她主动来找了自己,就偏袒于她,而弃顾兄于不顾。
苏无问来到了郎廷极近前,向他行了一礼。
“郎大人。”
“苏小姐不必多礼,快快请坐。来人,赐茶。”
有个下人端上来了一壶上好的西湖龙井。
郎廷极略一伸手:“苏小姐请。”
苏无问不好意思拒绝,正好她也得给自己点时间做个准备,待会儿好开口跟郎廷极提一提研制新型红釉的事儿,便端起了茶盏来喝了一口,刚放下,郎廷极又开口了。
“怎么样?苏小姐,这西湖龙井喝起来怎么样?”
苏无问根本不知道这西湖龙井喝起来怎么样,她只得端起茶盏来又喝了一口,喝完了也形容不了,便只得说了两个字:
“不错。”
“苏小姐,你觉得这味道涩不涩?”
郎大人府上上的茶苏无问哪能说涩,就算是涩也得说不涩,所以苏无问告诉他:“不涩。”
郎廷极听完很高兴:“苏小姐好品味,这可是正宗的西湖龙井,外头市面上卖的那些基本上都是假货。市面上的那些西湖龙井大部分都是大佛龙井假冒的,这大佛龙井虽然也名贵,可是比起西湖龙井来终究还是差了一些。苏小姐今儿个喝到的可是正宗的西湖龙井。味道醇香,略苦而不涩,甚至苦中有甘味。”
苏无问连连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确实是好茶。”
她得赶紧把话题转到瓷器上来。
“郎大人,我今日来是想——”
郎廷极打断了她:“苏小姐既然已经知道这是名贵的好茶,怎么不再喝一口呢?”
苏无问只得又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
喝完了这一口茶,郎大人居然又追问她:“苏小姐,怎么样?”
苏无问实在是词穷,脑子里冒出了个念头——‘不怎么样。’
“确实如郎大人所言,苦而不涩,苦中带甘,端的是好茶。”
郎廷极很高兴:“既然苏小姐喜欢,便让下人包上一些,送到苏小姐府上去。来人——”郎廷极站起了身来,“去取五两西湖龙井来,送去苏小姐府上。”
下人领命退了下去。
郎廷极转过身来客客气气地看向苏无问:“苏小姐特意来看我,实在辛苦,我身子骨还不错,未到年老体衰的地步,苏小姐不必专程来跑一趟的。来,苏小姐,我送你去门口。”
苏无问心里头的正经的事儿提都还没提起,郎大人居然就要送客了。
苏无问纳闷了,难道她又跟前几日一样,把心里头的想法全都写在了脸上?
郎大人已经看出来她要跟他说什么了?
郎大人不愿意给皇上送上一尊新色的瓷器,怕万一惹得皇上不悦,所以决定把她这个想法扼杀在摇篮里,不让她开口?
顾风年能猜到她在想什么便也罢了,毕竟是她主动追问了顾风年好一阵子,他能猜到也在情理之中,可郎廷极是怎么猜到她的想法的?
这可真是老百姓面官,见了世面了。
不过这么重要的事情苏无问不能不说,就算郎大人不愿听,她也得提一提,说不定凭她那三寸不烂之舌,竟能把郎大人给说动了。
这件事情可关系着她爹娘的后半辈子。
所以苏无问一边在郎廷极的殷勤好客之下,推推搡搡来到了郎府的大门口,一边大声道:“郎大人我是来跟你商量瓷器的事儿——”
郎廷极见她话已经问出口,也不好意思假装没听到:“这事儿你去跟顾风年商量便行。”
“此事事关重大,还是得由郎大人做主。顾兄前几日让我来找郎大人商量。”
苏无问此时已快被推搡到门口了,郎大人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郎窑既然已交由你和风年管理,你俩相互商量着便是,不必事事都要征求我的意见,把郎窑交到你们手里,我放心得很,瓷器的事情你们懂的自然比我多。”
不是,郎大人,我不是来找你商量寻常小事的,我是想跟大人谈一谈给圣上祝寿的事儿——”
郎廷极不推她了,猛地一把又把她拉了回来。
“苏小姐,我突然想起,前次面圣,圣上赐给我十匹丝绸,我这府里也没个女眷,苏小姐不妨来看看,若是有喜欢的,尽管拿去便是,我反正也用不完。”
郎廷极不由分说,一手拦在苏无问身后,一手指着前方的路,让苏无问跟着他走,一边走,一边旁若无事地接着问她:“苏小姐,你说你来找我是为了商量给圣上祝寿的事儿。”
“是的,郎大人。”
苏无问本来以为来到郎府之后,她就能跟郎大人一块儿坐下来好好商量这个事儿,没想到场面如此独特。
郎廷极走得太快,他又伸了一只手拦在她身后,苏无问只得也加快脚步,这一边走一边说,实在是有点过于着急忙慌了。
“郎大人,历朝历代的瓷器都有所发展,都在推陈出新,瓷器诞生于东汉时期,有了青瓷和黑瓷两种,到了两晋又出现了白瓷,唐代的时候,青白瓷的烧制工艺都有了很大的进步,出现了‘南青北白’的局面。宋代更是出现了汝、官、哥、钧、定五大名窑,宋代汝窑的青釉色瓷器有着色如‘雨过天青云破’处的美誉,其纹如冰裂、温润如玉,外形朴素高雅。而到了元代,宋真宗以其年号景德赐南昌镇为景德镇,从此便有了这景德镇,烧制出了名扬天下的青花瓷。到了明代更是有了高温颜色釉,我苏家的宝石红釉便是在明代创烧而成的,唯有我大清朝目前还没有烧制出什么令人耳目一新的瓷器。”
郎廷极放慢了脚步。
苏无问接着道:“郎大人,在圣上六十大寿之时,即使是送上一尊宝石红釉的瓷器,也算不得我大清朝在瓷器上有何建树,这只是复烧出了一种明代便已有之的釉色。”
郎廷极站住了脚步,神色凝重地看向了她。
“苏小姐的意思是——”
“郎大人,我苏家本就掌握着宝石红釉瓷器的烧制工艺。只要多加调试,多费一些心血,烧烧制出一种不同于宝石红釉,但却同属于红釉色系的瓷器,想必不难。一来大清朝本就需要有自己的特色瓷器,二来圣上又喜爱红色。郎大人,若是你的郎窑里头烧制出了一种别开生面的红釉瓷器,等圣上六十大寿的时候,郎大人带着这件瓷器进京面圣,岂不是更能得圣上欢心?”
郎廷极可是江西巡抚,江西巡抚也算是个老大不小的官了,因此郎廷极在抓风向标上可是颇有一手的。
一听完苏无问这番提议,郎廷极即刻认真考虑了起来,按现在的时间算,考虑了也才不过三分钟,便一口答应了苏无问的想法。
“苏小姐若有此大志,我郎廷极必然全力支持,到时若得圣上恩宠,本官必定会在圣上跟前提起你苏小姐的名讳。”
苏无问赶忙道:“若当真能烧制出一种新色的瓷器,那自然是因为郎大人督造有功,我苏家既然是郎窑里头的人,便也是郎大人的人。”
苏无问这句话没有明说,但是意思已经点到了,若真能烧制出一种新色的瓷器,讨得了圣上的欢心,苏无问也不敢居功,这功劳还得是郎大人的。
郎廷极不信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苏无问平白地替他烧制出一件瓷器,替他荣获圣上恩宠,自己却什么要求也没有。
当初苏无问带着宝石红釉的瓷器找上他,他便有了一种天上掉馅饼的感觉,一直不相信有这种好事,直到后来他悄悄地把顾风年拉到一旁,私下里问了一通,才算是明白过来。
原来苏小姐是被王汉和赵天葵搞得走投无路,投奔他来了,想拉他当个靠山,因此才主动提出要帮他烧制宝石红釉的瓷器。
郎廷极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反而松了一口气,平白无故掉下来的馅饼,他还真有点不敢吃。
这会儿这个苏小姐又忽然要帮他烧制新色的瓷器,她不可能一无所求。
郎大人放慢了语速,着重说了一句:“苏小姐,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凡是办得到的,我郎廷极绝不会袖手旁观。”
“郎大人,若苏家当真在郎窑里头烧制出了一种新色的瓷器,又有幸讨得了圣上的欢心,还恳请郎大人在圣上面前替我爹娘美言几句——”苏无问说到这儿,扑通一下,单膝跪地,跪在了郎廷极跟前,抱拳拱手,“我爹娘也是上了当,受了骗,这才犯下了欺君之罪,以致被圣上流放边疆——”
郎廷极赶忙把苏无问扶了起来。
苏无问把过往种种从头到尾跟郎廷极说了一番,末了,说道:“若是明年圣上的寿宴之上,郎大人讨得了圣上欢心,还请大人替我爹娘求个情,说不定圣上一高兴,便免了他们的罪过,准许他们回转家乡,我们一家人便又能团聚了。”
郎廷极虽然是个好官,但却不是个糊涂官,遇到这种事儿他仍然得考虑考虑,不是说同意就同意,在圣上的生日宴上贸然提起这个事情,万一惹得圣上不高兴了,到头来还得怪罪到他的头上。
他去替圣上祝寿本是为了博得圣上欢心,若是反而被怪罪了一通,岂不是白费功夫、功亏一篑。
郎廷极迟疑了好一会儿,苏无问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却见郎廷极忽然点了点头:“好,苏小姐,我答应你,若是明年寿宴之上,圣上见了你烧制出来的瓷器,当真龙颜大悦,那本官必定想方设法在圣上面前提一提你父母,求圣上开恩,让你一家团聚。”
郎廷极说到这儿语气加重了一点:“可若是圣上见了你这瓷器之后,并无多少喜色。苏小姐,你可别怪本官不帮你,本官实在是有心无力。毕竟,在寿诞之日贸然提起两位罪人,本官也怕冲撞了圣上。”
苏无问见他答应了,心里头很是感激,扑通一下,又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