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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点!要赶不上了!”
“你还好意思说!真的是剑痴吗!”
“那你怎么不提醒我一下!”
“我也忘了!”
卫霜、万暮白二人在索隙城中狂奔,拨开人群朝荆楚书院冲去。
今日便是文试的日子,卫霜早早地起来,到天澜湖边找万暮白,一看还未到卯时,便准备先看万暮白练会儿剑,谁知一下子忘记了时间,转眼就快巳时了!
而巳时开始考试,荆楚书院在索隙城西北,他们在索隙城南!
“马匹借一时,感激不尽——”万暮白扔下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跟卫霜一人一匹马,在他拖长的一个“尽”字中奔驰而去,只留下牵马的汉子一头雾水。
这……他好像是被抢了……
二人骑着马一路黄沙,终于到了荆楚书院。
“你们怎么才来,我还以为你们早就进去了!”
“抱歉抱歉,没注意时辰。”
跟一脸震惊的叶挽君打了声招呼,二人赶紧进去,各自领了块木牌,又看了各自的考场,便分手去考试了。
这点上荆楚书院还是有些公平的,所有人进去考场之前都领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各自的编号,那些编号都是随机的,之后也都是以编号来考试,基本不会有徇私舞弊的情况,毕竟眼前只有编号而没有人名,除非认得出那人。
卫霜的是辛亥十,万暮白是已未五。
卫霜找到了自己的考场,门口有个护卫把守着,大概是筑基期的修为。卫霜给他看了一眼木牌,结果被告知超过一刻钟便不能进去,卫霜的汗都下来了,听到自己可能无法去考试,急得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几乎要掉下来。
结果那个护卫看了一眼边上的钟漏,已经过了一刻,在二刻中间,结果他竟然把刻度往上一提,正好到了一刻的位置,笑着说:“正好,晚来一点都来不及了,进去吧。”
卫霜道声谢,赶紧进去考场。
考场里是真的安静,几乎能听到笔尖在纸上行走的沙沙声,或是能听到几个人磨墨的声音。
四周站了四个护卫,一动不动,如同四座雕像,看着所有的考生,中间的是这个考场的考官,卫霜一看,竟是自家师父!上官涟蕊看到卫霜最后一个前来,露出了责备的眼神,接着示意他赶紧入座,随后便闭目养神,仿佛整个考场都与她无关。
卫霜入座后,一边研墨一边看考题,结果竟哭笑不得。
一尺长的焦黄色考卷的右上角写着两个端正严肃的字——灵气。
若不是在考场,卫霜真的找大笑出声,看着这两个字,卫霜含笑摇头,心里暗爽,真的是天助我也!要知道,他拜上官涟蕊为师的第一个晚上,上官涟蕊便跟他讲了灵气与兵气的来源和运用,而且他还举一反三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如今这竟然成了他的考题。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咳嗽,声音很粗,应该是那四个护卫中的一个,以为自己是要作弊。
卫霜一看墨大概够用,提笔蘸墨,脑中所想尽化作笔下所写:
“天地初为混沌,而分阴阳,阳者上升为天,阴者下沉为地,气存于天地之间,万物之所生也。
万物生时与天地无异,皆出于混沌,而混沌之气是为元气。元气在体分阴阳,阴气化营,滋血脉皮肉;阳气化卫,御外邪内伤。
灵气者,体阳之为所用也。中正而不倚,平和而不烈,怀柔而不戮。虚不实,外不内,升不降。故而灵修修炼,求诸己而不求诸物,纳天地之清气,汇于肺腑,成自身之灵气,于兵气修行,易也。
灵气之修行,在诸己。打坐运功,以采天地之清气,合己身之精微,于胸中积聚,是为宗气,宗气为灵气速通之道也;气存于丹田,丹田为'气海',气之本源也。灵修调气,于丹田始,经宗气,至所欲至。此为运气之途,故而修炼逆之,调精微至胸中与清气合,降至丹田。
诸公欲问,我等灵修不求外物,法器丹药何用?吾言,修为之多寡乃实力之本也,武修借兵器、武技之力调自身之力,故而刚猛异常,不束于修为,而灵修不然,以己身御法器,若无御器之力,如羸弱抡大斧,终为器所伤。
丹药者,草木生灵之精也,其灵气亦从天地。服丹修炼者,以丹药之灵气替采气也,似疾也,然炼丹谓之时乎?化丹谓之时乎?丹毒谓之时乎?冥想固本谓之时乎?故而灵修之力仍在己也,在己之步步为营,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慎之慎之。
毫末之言,不足为道,贻笑大方。”
……
洋洋洒洒,卫霜最后一个“方”字写完,潇洒收笔,起身离开,与上官涟蕊对视一眼,拱手离开。
此时已经有人写完离开了,卫霜不早不晚,剩下还有一半的人。
卫霜走出考场时,看到万暮白和叶挽君正在等他。
“怎么样啊,难吗?”叶挽君忍不住问,她现在终于理解了新闻里那些拿着西瓜苦苦等待的家长了,她的心情跟他们一样。
卫霜神秘兮兮地,也不说话,面无表情。
“很难吗?”万暮白试探地问。
“你的题目是什么?”卫霜开口沉声问,像嗓子里卡着什么东西一样。
“额……还行,题目是《人剑》,勉强能写一些。”
卫霜突然绽开笑容,哈哈一笑:“我的是《灵气》,运气太好了!”
叶挽君一阵无语,既然都很容易还装什么。
接下来的时间,考生陆陆续续地全部出来了,考官将卷子收起,送到主考官那里批阅,然后就是等待结果了。
一开始两人还很淡定地坐在栏杆上兴致颇高地聊着自己的文章,自己如何灵光一闪,如何游刃有余,如何文采斐然,说得正起劲,叶挽君在一边附和,仿佛这两人是神州最有才学,见识最广的人。
接着渐渐噤声,二人谁也不说话,偶尔抬眼瞧一眼批卷的房间,然后叹口气。期间叶挽君试图引些话题,结果两人只是回答短短几个字,生生把话题聊死了。
然后,万暮白最先起身,烦躁地来回踱步,走两步看一眼批卷室,又叹气又抱怨批卷如何慢。本来卫霜虽然心里也有些不耐烦,可是还勉强能忍住,但万暮白烦躁地心情把他也弄得担心起来,一开始只是抖腿,最后也站起来,跟万暮白一前一后踱步,看得叶挽君眼睛都晕了。
最后,也不知谁先提及,开始担心自己所写的内容了。
“小霜,我好像漏写了剑招和兵气的结合了。”
“哎呀!你这一说,我好像想起来,我忘了说灵气与兵气的区别了,或者没有怎么写详细。
……
“哎呀!完了完了!要死要死!怎么办啊!”
“师父还指望我们能夺魁首,如今能不能过关都不一定了!”
“完了完了!”
叶挽君看两人这样子,哭笑不得,想起了她那个世界,凡是学霸必定是最慌的那个,仿佛交了白卷一般,最后成绩一出来,妥妥的。
终于,从巳时开始考试,现在午时三刻,批卷室的门终于开了,出来一个衣冠端正的中年人,拿出一张榜单,贴在布告栏上,一群跟他们一样焦急等待的考生一窝蜂地涌上去,讨论声铺天盖地,仿佛要把荆楚书院掀翻一样。
万暮白和卫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愿意去。
叶挽君实在看不下去这两个学霸在这儿装,大大咧咧地说:“你们考号多少,我帮你们去看。真是的,婆婆妈妈,还不如我一个女孩子。”
不一会儿,叶挽君一脸鄙视地回来,看着他们。
“怎么样?”卫霜一双眼睛紧盯着叶挽君,像是怕她消失一样,既期待,又害怕知道结果。
“你直接说吧。”万暮白仿佛泄了气一样。
看着叶挽君眼中的鄙视,估计自己是考砸了。
“你们两个还要不要脸啊!”叶挽君大叫着,“我真的受够你们了!辛亥十,魁首,二十四分;已未五,榜眼,二十三分!真是的,一个第一,一个第二,在这里装什么不会啊!”
二人对视一眼,突然哈哈大笑。
“我就说嘛,紧张什么?”
“就是,完全没必要。”
叶挽君满脸黑线,这俩货脑子有坑吧。
三人一同又在书院中逛了几圈。
文试下一场还有一段时间,顺序就按第一场的名次来,本来卫霜和万暮白很担心,不知道会问些什么,但经过第一场,似乎释然了,而且也明白了一个道理:无谓的紧张只会让事情往坏的方向走。
“这里就是武试的场地啊?”叶挽君看着比学校的操场还大一圈的校场。
“嗯,明天一天考第一场武试,至于第二场,要到后天再进行,到时候校场周围会坐满人,看着比试。”万暮白热情地给叶挽君介绍道。
“暮白,你这一下子说的话都能顶平时好几句呢。”卫霜打趣道,“哦~是不是叶挽君……”
万暮白看着卫霜狡黠的笑容,笑骂着扑了上去。
“那……姑姑肯定会在喽?”叶挽君看着二人打闹,也没有拉,也没有劝,简简单单地一问,二人立刻停了手。
“这……实不相瞒,我文试第一场的考官就是师父。”卫霜说。
“果然,上官师傅在考官之列。”万暮白一锤手心,“你怎么一开始不说呢?”
“一开始是太激动了,只顾着说考题,忘记说了,后面又这么紧张,哪有心思讲这个,然后谁知你我这么好运,一放松,又忘了。”
“你还真……”
没等万暮白又跟卫霜斗起嘴来,叶挽君便插上话:“你们怎么不想想第二场会问些什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万暮白和卫霜开始思索。
叶挽君看着二人认真思索的样子,不禁明白了姐姐跟她说的“认真起来的人才最有气质”,看着吊儿郎当的两个人,仿佛一瞬间就把一身的放荡不羁全部扔下,此时在叶挽君面前的才是两位“公子”。
万暮白喜欢来回走动,可能与他修炼快剑有关,随着他的步伐,环佩之间碰撞出清脆的声响,不疾不徐,很是均匀。翠绿色的长袍随着他的移动,衣袂随风飘起,长发拂在空语剑上,有种莫名的美感。万暮白负手,左手有顺序地握拳又张开,应该是他的一种习惯吧。
卫霜两手插在袖袋里,抬头望天,眼神渐渐涣散,似是出神,又似呆滞,一动不动。卫霜没有万暮白这么多的配饰,只是一身素白,原来万暮白送他的那身被王钦玉揍坏了,但没有任何装饰,让他此时看起来有股超脱的气质。
其实二人真的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尤其是在第一场文试成绩公布之后,只是未知往往比危机更让人恐惧。
卫霜正在把各种要素集合起来,这是他以前听万暮白讲从徐武那里学案例时有的一种想法,将所有有关的要素碎片集合到一起,进行整理,然后组成一个有缺失的场景,接下来的推理就是填满那些缺失的场景,将它变成一个完整的过程。
此时卫霜就是在想考官出题时的场景,了解的有这次荆楚书院募生的目的、规模、参与人范围、平均实力、一般才学,还有就是刚才第一场的排名,未知的是考官的信息,至少知道自家师父是其中之一,若是师父……应该会问一些修炼方面的,比如方法什么的。这次募生卫霜粗略算了一下,大概有近千人,最后肯定不会全部录用,他看到有六十人在第一场文试就淘汰了,这个淘汰人数并不多,而文试不是个能让人服气的阶段,要淘汰且让人心服口服,武试才是关键。
所以,文试其实并不会为难他们。
想到这里,卫霜露出了微笑。
正巧此时批卷室外传来一阵阵的“辛亥十”的喊声,如声浪般,像是所有的考生一齐高呼起哄,想看看那个魁首究竟是谁。
可是卫霜还是一副魂魄出窍的样子,对外界不理不睬。
“卫霜!醒醒!”叶挽君大喊着,差点要去提着卫霜的耳朵喊了。
“啊完蛋!”卫霜大叫一声,转身就跑,聚集灵气在脚上提速,跑得一路电光。
“让让!”卫霜冲着人群喊了声,一蹦越过,落在了那个之前出来贴榜单的中年人面前。
“告罪。”卫霜拿出了自己的木牌,然后作揖道歉。
中年人看到一个人突然落在自己面前,吓了一跳,接着又恢复了平素的表情,仿佛并没发生什么,只是淡淡地让卫霜跟着他,进了批卷室。
卫霜进了批卷室,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装饰,只是很普通的一间,角落里,里面围着摆了五条几案,坐着五个人,而那个中年人退到一边,不言语了。
坐在中间的是上官涟蕊,卫霜以为师父还给他个鼓励的眼神什么的,但没有,一想也对,要是被有心人抓住了,不知会说些什么呢。
而坐在师父右边的,竟然是万可,对了,索隙城可是乾坤卫的治所,万可又号称神州剑术第一人,而且学识渊博、见识广泛,文武双全,让他来做考官完全合适。
还有一位,卫霜看着眼熟,好像就是那日跟着万暮白一起来荆楚书院时见过的范文举,还是文质彬彬的样子端坐着。
另外还有个严肃地老者,和看上去有些散漫随意的中年人。
上官涟蕊脸上挂着平时淡淡地笑容,另外四个人或严肃,或好奇,或鄙夷地看着卫霜,卫霜行礼一圈,自行从边上垒起来的坐垫上拿了一个坐到中间,很标准的跻坐,万暮白给他纠正了很长时间。
“还没让你坐下。”神情严肃的老者闷声说道,语气有些不悦。
“啊?”卫霜装作惊讶地说,“可这是最尊敬夫子们的礼了。”
“怎么这么说?”范文举饶有兴致地问。
“若我只是站着,那岂不是下属带来了各种事务,各位夫子日理万机,让夫子想起来那些烦心事,那晚辈不是自找死路嘛。”卫霜嘴角微微笑着,言辞谦卑,全程眼睛低垂以势恭敬。
“你还能跪着说。”万可说,语气很淡,听不出喜怒,只是从表情上看似乎有些为难卫霜。
“跪着那是仆人禀报,相信夫子们肯定不愿意在这里品评天下才子英雄的时候听到琐碎破事。”卫霜保持着淡淡的笑容。他故意把二者联系起来,实际上就是他不想向除师父和万可以外的人低头,而且说话很巧妙,说他们“品评天下才子英雄”是在奉承他们,而且其中还有层意思:他就是给他们“品评”的“才子英雄”。
语气很是恭敬,内涵也很是倔强。
“好!辛亥十,别人不管,我这的五分,给你了!”那个随意散漫的中年人说。
“不敢不敢,夫子谬赞了。”卫霜道谢着。
“你的文章我等都看了,比起那些长篇大论,言之无物的要好得多,精炼得多。”范文举赞许道,“只是其中我等还有些疑问,可否为我等解惑?”
卫霜行礼回答:“自是可以的。”
“你说灵气乃营气所化,那是否人人皆可修炼?”范文举问。
“非也。人之元气化营卫二气,营气以其温养、滋润化灵气,故而灵气合此道。然此虽有母子之亲,营气化灵本就是修炼之根骨,能否做到,便决定能否修炼,而多少营气能化灵,则关系到了根骨。”
“营气乃元气之阴所化,而你又说灵气乃体阳之用,岂不是矛盾?”老者说。
卫霜对这个老者并没有什么好感,可能是因为他严肃的气质没有丝毫亲和力。
“然也。营气实不虚,处经脉之里,此为阴象也;反之,卫气虚不实,处经脉之外,此为阳象也。然,夫子莫忘其气之动。营气动则滋养、温旭,合阳象生机之义;卫气动则御邪、除病,合阴象肃杀之义。而灵气、兵气,皆调体之气所动,所动为所用,故而灵气为体阳之用也。”
老者的表情丝毫没有任何波动,但微微的点头已经表示了对卫霜的满意。
“汝言丹药法器无用,为何?若无用,何以修炼之人皆求灵丹宝器?”老者接着问。
卫霜暗暗叫苦,本以为第二场只是问一些与自身修炼相关的,谁知道这几位却在给自己迟到之下写出的文章“挑错”,看上去还兴致勃勃地,看来师父和万可也是如此了,而且万可是神州出名的文武双全,师父据他所知更是精通各家功法,看来是不好过关了。
卫霜回答:“非是无用,而是较平常修炼并无多少便利。”
“比如?”老者问,语气似乎有些着急。
“丹毒。”卫霜轻吐出两个字。
不仅是老者,另外三位考官都露出了幡然醒悟的表情,上官涟蕊则更多的是欣慰。
这两个字看似平常,其实触及到了修炼者心中的一大痛处。任何丹药都是仙草的精华,本是纯正的天地元气,可由于炼丹方法、服用方式等错误,丹药入腹之后多多少少会带着丹毒。
原因有很多,以上说到的两个还是次要,主要的原因在于,无法真正炼出纯净的,没有杂质的丹药,所以丹毒是一定存在的,至于炼丹和服用方法,只是尽量减少丹毒。
虽然品质与丹毒的量成负相关,但是越是高阶的丹药,丹毒就越多。因为高阶的丹药意味着用高阶的仙草,同时意味着炼制难度的提升。而且炼制难度与炼丹师能力的提升根本不在同等水平上,哪怕是元婴期的炼丹师,能炼制的也就是金丹期的丹药而已,若要炼制元婴期的丹药,要么炼制失败,要么炼出的丹药丹毒含量远远超过最低的要求,简而言之,同阶段炼丹师无法炼制同阶段丹药,否则就是在浪费仙草。
所以,从来最高只有元婴期的丹药,而没有化神期的丹药。
而丹毒积聚在体内很是顽固,要花很大的力气去化解,在座的人多多少少都有排除丹毒的经历。可以说,排除丹毒花费的力气完全可以用来提高用丹药提升的那部分实力。
不过,丹药胜在快捷,丹毒虽然顽固,但不到一定程度不会发作,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去慢慢化解。
可是,服用过丹药,就意味着身体其实已经受到丹毒的污染了。
万可年轻的时候作为乾坤卫公子,高品质的丹药自然也不会少,直到有次练剑时吐血数升,而且都是漆黑的污血,吓坏了楚怀、卫震等,之后才知道丹毒之害,自此之后便不再服用丹药,全靠自身修炼。上官涟蕊比万可好得多,她第一次见到那种小药丸就觉得其中有种她不喜欢的感觉,便没有服用,而且还拉着自己的“大徒弟”不让他吃一颗,后来自己有所研究,只觉得庆幸,没有让自己灵体受污染。
卫霜只是说了“丹毒”二字,不做任何解释,因为任何解释在资深修炼者的亲身经历面前,都会显得十分苍白。
虽然这是谁都熟知的一点,但正是因为熟知,所以才会忽略。
卫霜此处的高明就在于,他将这人人熟知但会极易忽略的关键点了出来。
“那法器呢?这可没有什么妨害。”老者严肃地表情软化了。
“以己身御法器,若无御器之力,如羸弱抡大斧,终为器所伤。”卫霜背诵着自己文章里的内容,“法器要与实力相匹配,弱于自身则如持木刀木剑上战场,武功再强也是受到束缚,而所法器强于自身,则无法发挥其真正力量,只是让法宝蒙尘罢了,即使强行发挥出了,也是抵挡不了法器反噬的。”
“内息之强,飞花摘叶皆是利器。为何弱于自身的法器会成束缚?难道不能化平庸为精良?”老者追问。
“夫子,我所言强弱,不仅是法器威力,还是法器的承受力。”卫霜呼出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说这么多话还是很累的,“一旦灵气超过法器承受的范围,法器直接报废,这不就是束缚了?确实会有将低阶法器化腐朽为神奇的例子,但这样一来,那件法器就不再是低阶了。兵气则不然,对于武修而言,武器只是一个发出兵气的媒介,并不是将兵气注入其中。”
老者听完,沉默不语,闭眼抚摸着胡须,良久吐出浊气,说:“孩子,难为你了。”
“夫子之问,在下受益匪浅。”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我倒觉得未必!”万可插入说道,仿佛根本不认识卫霜,只当他是个夸夸其谈的狂生。
卫霜精神一振,最后只剩下万可和自家师父了,究竟如何让他们满意呢?
万可接着说:“我看小子是看不起武修。”
卫霜作揖问道:“何以见得?”
“'灵修修炼,求诸己而不求诸物,纳天地之清气,汇于肺腑,成自身之灵气,于兵气修行,易也。'是汝所言乎?”万可语气咄咄逼人。
“是。”卫霜冷静地回答道。
“此非瞧不起武修?岂不是说灵气修行比兵气便捷,灵修实力比武修强?”万可完全不像平时那种平和中正,倒有点像个偏执狂。
“夫子说笑了。”卫霜以柔对刚,谦卑地回答,“夫子仅看到修炼速度,却忘了修炼之实。武修之长在体,灵修之长在气。然而,实力之强弱在用。各有所长乃各处皆有之理,此非强弱之别。夫子不妨关注一下,修炼速度上,于筑基、结丹、金丹之时,灵修快于武修,然金丹至元婴,是否能破丹结婴,武修却明显比灵修容易。此间缘由……”
卫霜故意拖长,吊着万可。
“快快言讲!”万可逼人的气势在这声催促中少了很多。
“灵修之便在于能从自然直接吸收灵气为自己所用,而武修在内息提升的同时还要关注武技、身体等因素,一个专心只攻内息,一个却要分心,自然灵气修行快于兵气了。而到了破丹结婴时,所需的不仅仅是内息,身体更为重要,否则是受不了期间的压力的。”
万可不禁点头,想到自己破丹结婴之时,那种痛苦不亚于千刀万剐的凌迟之刑。万可虽然修习乾坤剑法,重在速度,但毕竟也是武修,身体比一般灵修也要好上百倍,可依然承受如此痛苦,那如果是没有在意身体修炼的灵修呢?
每每想到此处,不由觉得自己选择武修真是幸运。
“不过,万物都有其公平之理。同等水平,武修还是略强于灵修。因为武修对兵气的作用比灵修对灵气快捷得多,灵修需要念咒,而武修在对战灵修之时,最忌讳的就是让对方完整念咒。到了元婴之后,两者几乎是齐头并进,那时灵修基本都会直接释放法术,不再需要念咒了,而且装备等外物也差不多,二者的差距也就停留在了经验上。
“说来也不怕夫子笑话,晚辈若是有贬低武修之心,那可太对不起师父了。晚辈乃灵修,在炼体期时,师父所教法术只有一个,那时看来都是可有可无的,反而让晚辈修习武技,竟在两个月不到便突破炼体期,此时教了晚辈许多法术,任然要求别把武技落下,哪怕只是作强身健体。”
万可此时露出了笑容,笑容中带着一丝狡猾,似乎在说“好小子,可算有理由给你开后门了”。
最后只剩下上官涟蕊了。
卫霜并没有因此放松,反而正是因为那是自己师父,所以才更加紧张。
“说得不错。”上官涟蕊绣口轻动,声音宛如风铃般清脆悦耳。
卫霜作揖之后又俯身下拜:“夫子谬赞,晚生狂妄之言,不值一提。”
“你说了这么多,如此详细,将此全部写入文章,岂不如虎添翼?”上官涟蕊淡淡问道,语气平淡,仿佛毫不在乎,可偏偏让卫霜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如攻敌之力,三分攻敌,七分守御。”卫霜语气还是像之前那样恭敬,可另外四人很明显听出,这个在刚才还对答如流的少年,此刻竟然很是紧张,明明上官涟蕊所问的比他们挑刺要和缓得多。
“所利者,御所羸处。攻敌所利虽险,然若能破之,则如山崩。为文亦如是,吾所写入细微,面面俱到,则此时所问及便无从回答。细致入微则周身破绽!”
卫霜的话很简单,越是锋利的利刃,越是容易豁口,而他如果那时写得越是详细,一旦被问及,反而越难回答,因为那超出了自己的所有预料。
“行吧,若问你那文章,想必你也早已有了答案。不如,问些别的,我只问一个问题。”上官涟蕊还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你究竟,为何修炼?”
那四人愣住了,本以为上官涟蕊会问个难题,比如修炼技巧、法术运用等对于练气期灵修来说还没有接触到的事,又或者是自身修炼计划等未来道路的问题,来考验其眼光是否长远。
可修炼的原因这种问题,那不是白送的吗?
为什么修炼?还不是为了追求实力的巅峰,为了那超出众人的地位,亦或是想探索那个超越化神期的传说。
这些原因,难道不是明摆着吗?
然而,可别忘了,卫霜可是文试第一场的魁首。既然是魁首,追求又如何能与一般人一样?而且,既然是问魁首,所希望得到的回答又怎会跟一般人一样?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万可,看上官涟蕊的眼神多了许多敬佩。万可虽然知道她是卫霜的师父,但并不认为会因此放水,反而会更加苛刻。
见上官涟蕊这么问,万可明白,这相当于是问卫霜“你想在我这学到什么”或者是“你凭什么志向让我倾囊相授”。
这不仅是对卫霜的文试,还是师父对徒弟的考验。万可相信,若是卫霜回答不好,上官涟蕊虽表面上不说,实际上不会再对他有很高的期许,甚至不会再非常在乎卫霜的修行了。
当卫霜听到上官涟蕊的问题时,已经想到了万可所想,不禁有些失落,明明叫了这么段时间的“师父”了,却有可能就此结束,真叫人难以接受。
他甚至有几回骗自己,师父不会如此,可每次自己反驳得都很无力,连自己都不信。
他究竟为何修炼?为何原本与万暮白在一起时没有考虑,反而一见到上官涟蕊就升起了这个念头?究竟是为什么?
他,需要好好想想……
霎时间,喊声、哭泣、震雷、血肉出现钻进卫霜的脑海。
“公子勿念……”
“你别死——别死——”
“我,要你的命!”
右手穿过了血肉,一瞬间,鲜血喷涌而出,溅了卫霜一脸,甚至有不少溅入了口中,又咸又腥,令人作呕。手里那种混杂着骨骼隔应的滑腻感,仿佛能感觉到血液顺着手臂淌下,进去了臂弯,灌进了身躯。
刺鼻的血腥味让他心跳急剧加快,卫霜手中似乎抓着一团跳动的肉,后来才感受到,那个是心脏,还在挣扎着跳动,封闭的空间被打开,又被心脏的跳动关闭,发出了“卟嗞卟嗞”的声音,右手停留的血洞边缘不断吐出血沫。
那个人惊恐地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就像是看一个厉鬼。
卫霜的手在颤抖,此刻他切实感受到了抓住别人生命是什么感觉,而且,哪怕他放手,这人当胸被穿过,已经活不了了。
“你这个……杀人犯……”那人喃喃道,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
围观的人对着他指指点点,他们并非没见过死人,只是没见过这样死的人。
残忍、嗜血、暴怒、冷酷……诸些词语如洪水般灌进了耳朵,他的心神在眼前的惨状和这些词语的刺激下已经乱成一团了。
他,真的是个嗜血的人吗?
“啊——”卫霜喊叫着,泪水奔涌而出,闪电从丹田直冲手臂,“轰”,整个世界都在震颤一般,眼前的人全身腾起火来,一瞬间就被烧成了焦尸。
卫霜拔出了被焦黑色硬块包裹的手,哭着向着丛林冲去,不敢看别人的表情,害怕看到那一副副或憎恶或害怕的表情,总之,他已经无法在这里待下去了。
厉鬼是没有容身之所的。
从那以后,卫霜感受到了无尽的悲伤,杀人的感觉……就是这样的吗?
他也没想到,雷电穿过人体炸开的那声巨响,成了震雷镯案的转折点。
卫霜一个人在野外流浪,只有野果充饥,每次在河边看着水中的倒影,省视自己的内心,那个景象就会出现在脑海,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手上沾满了血,一边洗一边哭,却怎么也洗不掉,那股咸腥的味道停在喉间挥之不去,让他不知吐了多少次。
好几次都想去官府自首,可他还是没有勇气。
也许,他的内心真的是个嗜血的人,不然也不会失控做出这种事情。
那天之后,卫霜失去了很多东西。
卫家全数溃逃,死走逃亡各有天命,他认识的那些人已经不再认他。
鲜血浸透了他的双手,入侵了他的喉咙,让他失去了他那个年纪应该有的纯真之心。
而且,卫霜也失去了他第一个想要保护的人。
哪怕遇到了万暮白,卫霜也没有跟他说起过这件事,万暮白只当他想起流浪的日子才哭。
万暮白出任务时也难免会伤人性命,但他还是尽量活捉,哪怕是要杀,也一定是干脆利落,绝不是像他那样,让人死不瞑目。
卫霜害怕告诉万暮白之后他也会露出那些人一样的眼神,然后抛弃他,那么他就真的无处可去,无地可容了。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他?”心里的声音问。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卫霜无力地辩解。
“如果他没有欺负你,你还会动手吗?”
“不会。”
“但你还是动手了。”
“可我只是不想被欺负!”
“是啊,那么……怎么做到呢?你究竟……为什么修炼呢?”
“为那无上的力量!”卫霜双手颤抖,坚定地说,对上了上官涟蕊的眼睛。
“呵,不过如此。”上官涟蕊语气充满了轻蔑,她自然看出了卫霜内心的挣扎,可是这个回答还是这么平庸,与碌碌之辈没什么两样。
“吾生于富贵,长于泥沼,受众人之所弃,所求不过一餐一饭,一饮一食,能得栖身之所以是万幸,然天不遂人愿,终流落四方,受尽欺辱,幸得挚友庇护才苟且偷生。许是多年安逸忘却了苦难,竟以为此间安乐,不思进取。直到遇吾恩师,才忆起那心中潜藏。吾修习功法,不为功名利禄,只愿能不再被欺负,能报挚友守护之恩。可并非易事,终究要无上之力。”
当卫霜遇到上官涟蕊时,她一下子就看出了震雷镯上的血气,看出了他内心最害怕的阴影,让他想起了那时看着珍视人事物在怀中消逝的无能为力。杀死了那个到现在都不知姓甚名谁的人,卫霜明白,只要他还不够强大,就根本无法避免地会受人欺辱,也无法保护珍视之人。
他所求的,不过是不再受人欺负而已。
“你可知,说的话是有多么幼稚?”上官涟蕊冷言反问,“你也不用反驳,我的问题问好了。你的第二场文试结束,可以出去了。”
听上官涟蕊这么说,万可心里咯噔一下,想再帮卫霜辩解什么,可上官涟蕊直接堵死了所有的路,让人无法再说。
“算了,考官的分数基本独立,互不影响,哪怕以后她不再管你,你在荆楚书院也不会很难过。她若不管,我管了!”万可暗暗发誓。
那个站在一边的中年人把他又领了出去,刚转过身,卫霜便问:“夫子,这第二场,真的只有五位考官吗?”
老者回答:“是的。”
卫霜起身行礼告辞:“是我想多了。”
卫霜深深地看了中年人一眼,跟着离开了。
“他怎么看出来的?”青年人惊讶地问。
“不知道。可能……自有妙计?”范文举说。
“这孩子我倒挺喜欢的,才思敏捷,见识过人,很好啊!”老者卸下了严肃的表情,夸赞着。
“的确,虽是灵修,但在武道的认识可以说不比高手差。”万可边说边瞥了上官涟蕊一眼,有些责备的意味。
“我还挺想跟他结交的。”范文举说。
此时,中年人回到了房间里,三人起身行礼,万可起身拱手,上官涟蕊不动,只是微微颔首。
“院长。”三人称道。
“诸位心里有数了吧?”院长问道。终于到了打分的时候。
“五分。”青年人率先说,很是激动。
接着,范文举和那位老者也说了“五分”。
万可又坚定地说:“五分。”
上官涟蕊没有动静,闭着双眼,似在沉思。不过,刚才的情况大家都看在眼里,上官涟蕊似乎很不满意的样子。
“这孩子,博闻而不骄,谦卑而不屈,志小而有傲骨,我很是看好啊,以后必成大器。”院长抚着胡须,“上官姑娘若是不喜欢,我可还有五分的加分,我可帮他加上了?”
原来五位考官之外,还有院长这个影子考官,手上也有五分,不过一般不用。本来院长准备用来帮那些很可惜正好没过线的考生,救一救而已,可谁知一上来这个不怎么起眼少年就得到了他的青眼。
他扮作一个喊考生的仆人,可他出现时发现惊扰到他却会向他赔礼道歉,也许正是这个小细节,让他记住了他。
“不用了。”上官涟蕊睁开眼睛,“谁说我不喜欢了?”
“诶,姑娘不是说……”青年人脱口而出,一想到上官涟蕊在荆楚的身份,又闭口不言。
“我说什么了?说他幼稚?哈哈哈哈!”上官涟蕊大笑着,“正是如此,他才能一直坚持下去,为自己'幼稚'的目标不断奋斗,哪怕山穷水尽,也能自己劈山开路,渡水造船!”
“所以上官姑娘的意思是?”院长露出了笑容。
“还用问?五分!”
走出批卷室,天光很是刺眼,卫霜深吸一口气,清气荡涤着肺腑,仿佛他进批卷室已经很长时间了,有一辈子那么长。
万暮白和叶挽君就等在人群的外边,卫霜朝他走去,围观的考生自动让出一条路来。闯进的恐怖记忆与万暮白的笑脸在脑海中交替着出现,越是走近,万暮白出现得越多,最终那些血腥的场面消失不见了,卫霜看到万暮白在对他笑,以为是脑中所想,然后发现,万暮白真的在对他笑。
“你让我们好等啊。”万暮白锤了他的肩膀,“还以为你被扣在里面了。”
“你都不知道我考得怎么样,就在这笑,是在嘲笑我吗?”卫霜打趣着。
“没有,我知道,小霜绝不会让我失望的。”
“暮白……”卫霜的笑容完全绽开,露出了八颗牙齿,突然身体弯成了一个直角,“今后,让我来护你,如曾经你护我那般!”
万暮白大笑着,朗声回答:“行!不过你要修为比我高,见识比我广,行得比我选,才能做到!而且,我是不会停下等你的!”
叶挽君饶有兴致地看着二人,露出调皮的表情。
万暮白随后被打扮朴素的院长喊了进去进行他的考试了。
叶挽君凑到卫霜身边,打趣着问:“你……是不是喜欢万暮白啊?卫——哥——哥——”
“是啊,他待我恩重,我自然很喜欢。”卫霜看着万暮白进去批卷室,满眼温柔。
“哦~”叶挽君拖长着声音,尽是调皮的姿态。
“诶不对,你说的是什么啊!你别跑!过来!给我说清楚!当心点,你的腿还没完全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