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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万可,从万暮白被卫霜背走之后就不见了身影,全力调动全身兵气冲出荆楚书院。一个化神强者发挥全力的速度,对于那些基本都不超过金丹的人来说就是一阵风“嗖”地过去了,根本察觉不到。而上官涟蕊也无心管他人,当时只想着把赵子云和许冰凌带回医馆。
还不到一柱香,万可就从荆楚书院绕着索隙城来到了天澜湖边。
没错,就是天澜湖,万暮白练剑的地方。
而此时这里已经站着一个人,那人穿了一身素麻衣,下摆只到脚踝,手脚处都特意收窄,仔细看实际上是穿了两层,长袖的是内衬,而外边则是短袖窄衣,典型的江湖人的装束。白衣人戴着斗笠,还蒙着面纱,一直遮到腰间,看不清面容,背后背着一盏小手提灯笼和一柄长剑,双臂低垂,似乎没有发现万可出现,只在欣赏天澜湖的风景。
万可心中百感交集,眼前这人对他对万暮白都意义非凡,本来以为今生再难相见,可谁知上天垂怜,拥有这个机会。
万可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想上前看看是否是那所想之人,刚迈出一步,白衣人突然转身,手掐着剑诀,一道冲天剑气袭来,身边环绕着数不清的气剑。
万可惊呆了,以他化神的修为也最多凝出九柄气剑,可是眼前这人的气息明明只有元婴啊!
“映雪……”
“住口!”白衣人怒喝一声,一指万可,身边的气剑骤然飞出,化为了一条剑龙将万可困在里面。
万可一怔,明明只有元婴期,居然气势比他还要强上数倍。
“那一晚是你吗?”万可不信邪地散出了自身修为欲图破开气剑的包围圈。
“是不是又有什么意义?”白衣人冷言冷语,似听到万可的话就觉得烦躁,那晚确实是她偷眼观瞧万可祭奠亡妻,虽然引来万可之后又回到那里,出于当年情谊也祭奠一番,但每每想到当年就有种说不出的愤恨。
“我知你还在恨我,可是当初……”万可一边一步一挪地靠近,一边解释着,可是说到一半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白衣人一听万可提起当年,心里如被烈火炙烤一般,立即变指为拳,气剑闻命收紧,凛冽的剑气仿佛要将万可割裂一样。
可是万可觉得脸上被剑气刮得如同被割肉一般,可是非但不停下,反而更加坚定地像白衣人走去:“你若恨我,杀了我便是,若是还是不解气,随意你如何折磨处置。乾坤卫有徐武打理我很放心,暮白的乾坤剑法已经精熟,还得到了乾坤箫认可,只要专心修炼必然成为神州之栋梁。我也不需要再安排什么,这条贱命在我那时离开时就应该留下了!我知道我负了你,也知道负了烟秋,斯人已逝,追已晚矣,可你还在,我绝不想错过了!”
白衣人听得心如刀绞,不禁流下泪来,变拳为掌,轻轻按下,气剑不再狂暴,顿时停了下来,围着万可直直地插入泥土。
“就这样足矣。”白衣人哽咽着说,“往事如烟,究竟是谁负了谁我已不想再追究。我此番北上只是想看看暮白而已。”
说起万暮白,万可来了精神,急切地问:“是你对不对?一定是你教他剑术!我早就知道的,除了你我,谁还会乾坤剑法?除了你,谁又有空语剑?是你留给他的对不对?这么多年暮白一直在想你,你知不知道他有多希望你能出现!”
白衣人哀叹着:“教他剑法,赠他佩剑,不过就是还你当年恩情,旧情已了,为何还要出现?”
“那你这次回来又为什么?”万可不依不饶。
不知是不是幻觉,万可听到了嗤笑声,然后就听白衣人说:“回来看看我那个蠢徒弟会不会有什么进步,果然啊,一点长进都没有,不过那个跟他论剑的小子倒是不错。”
“因为那是你的……”
“够了!”白衣人恢复了冷漠又带着鄙夷的语气,“万可,我本以为你作为乾坤剑法的传人,也是暮白的父亲,会好好关心他的。你真让我失望!这些年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真正管过他?”
万可没有因为白衣人的话而恼怒,反而一副无地自容的样子,完全没有乾坤卫统领的样子,卑微地劝说:“暮白从小吃了很多苦,因为他母亲的原因,我不知该怎么面对他,后来我出去查案,常年不在乾坤卫,幸好有你陪他。归来后我也想去亲自指导他剑术,可是每每看到空语剑,我……而且他总是抱剑观花,腰里尽是惆怅,我实在不忍心……你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甚至超过了他的母亲,也超过我,为什么不留下来,对暮白也是种补偿,不是吗?”
白衣人沉默良久,回答道:“补偿?是我对他的补偿还是你对他的?你知不知道,暮白曾经一直跟我念叨他想让你满意,可是你却全当看不见,到底是谁亏欠了他?”白衣人说完又叹了口气,转身欲走,“他是个好徒弟,而我不是个好师父。他能念我,实属幸事,我又能奢求什么?”
万可见她要离开,直接挺剑刺去,调动了全身的兵气,发挥了他化神二重的全部实力。白衣人不慌不忙,哪怕是以元婴战化神也毫无惧色,双手抱元凝气向万可推去,与此同时背后的长剑出鞘,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绳索牵拉着还击。
“御术!”
两人互相拆了十几招,双双停下。万可感到惊讶又在意料之中,直截了当地问:“元气?”
白衣人很爽快:“是。”
万可哪怕是自己的怀疑得到了证明也不敢相信:“你不是原来修炼的是兵气,怎么会……啊!你……你是不是……是不是?”
万可心中又气又心疼,希望得到否定的答案。
白衣人轻笑一声回答:“还有别的办法吗?”
“可是你知不知道这种办法稍有不慎就是个灰飞烟灭的结果,而且就算成功,也会再无进入化神期的机会!”万可怒吼着。
白衣人据万可了解那时已经是金丹巅峰,但是因为各种原因放弃了冲击元婴,而经过失去消息的这段时间,此次出现是元婴巅峰,而且原本修炼的兵气居然成了元气。
元气就是人体的本源之气,可以说兵气和灵气都是元气所化的,但是却没一个人能修炼。兵气与灵气是卫气营气所化,此二者多多少少能有所感觉。可元气又如何感觉啊?可以说只要活着就是有,但是又如同水中捞月,明明就在那里,但无法触及。
当然,元气比另外二气强得多,理论上可以修习任何功法,无论是原本只能灵气修炼还是只有兵气适合。
万可不关心她是怎么修炼元气的,他关心的是,既然当时已经是兵气的金丹巅峰,那么基本上是不能回头了,除非……碎丹重修!
也就是直接把体内金丹打破,回到没有一点修为的时候,可是说起来容易,这个过程极其痛苦,必须要在完全清醒的情况下自己动手,一下子废掉全部修为,断掉全身的经脉,不能有一丝余地,这本就是自杀行为了,而在此之后一年间体弱多病,还不如常人,然后才能重新修炼。但是修炼的同时要把断掉的经脉接上,运气之时是个折磨,很难想象她究竟是怎么撑下来的。
白衣人冷哼一声:“灰飞烟灭?我早已是千疮百孔,你既再以薄情为刃添一道裂缝又不会再痛了,灰飞烟灭反而像个解脱。我碎丹重修就是要做个了断!在那之后我去过很多地方,你有没有横卧在铁索上看过那漫天飞雪?或者是在风雷之地直面雷霆?还是说在一个地方等着花开花落?”
“映雪……我……”
白衣人又叹一声:“我醒来时,只觉得全身上下空荡荡的,但是又有着包容天地之感。恢复过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立了一块碑,上书‘风雷卫楚映雪之墓’,做好之后感觉浑身自在。从前之事,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楚映雪说完,转身离开了,万可没有去追,只听见一声贯穿天地的长啸:“天下之大,难道还容不下我吗?好生照顾万暮白!要不要见他我自己定!哈哈哈哈哈!沧浪垢净濯吾缨,倚剑卧寒霜雪明。烟波缈,白芷青,离尘只寻半分宁!楚映雪已逝,只有‘离尘白芷烟’!”
······
上官涟蕊料理完三人的伤势便离开了荆楚书院,还没走出几步,就见一道白虹朝自己冲来,到了跟前现出了楚映雪。
楚映雪一出现,就指着上官涟蕊笑道:“你这人真有意思!”
上官涟蕊也笑道:“哪里哪里,比不上元修有意思!”
“你看出来了?”
“很容易。”
“哈哈,有趣!”说罢,楚映雪从怀里拿出一本秘籍扔给上官涟蕊,“不才想请姑娘保管些时日,但时机一到便转交予万暮白。不知可否应允?”
上官涟蕊拿着秘籍拍打着手掌,端详眼前这个江湖装术的女子,问道:“你不怕我自己偷了去?”
楚映雪哈哈一笑,回答:“你若如此,那非不才,而是暮白看错了人!”说完又化作一道白虹远去了。其实本来也有点担心,但看到上官涟蕊接住秘籍之后看都没看一眼,楚映雪就知道此人值得信赖。
上官涟蕊心中觉得这个女子十分有趣,玩味了一番之后才想起来,看了看秘籍的封面,与《万灵书》《世器集》如出一辙,写着四个大字——《无心剑意》。上官涟蕊绣眉微皱,接着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最后淡然地将《无心剑意》收入囊中,继续赶路。
走到一半,发现万可骑着马正朝着荆楚书院来,便问候:“万统领,武试结束怎么还没回去?”
万可似笑非笑地回答:“方才有些急事便先行一步。暮白武试魁首,为人父怎能不高兴,再说他伤势严重,得去看看。”
按理说上官涟蕊寒暄几句就完了,结果竟拉着万可不让他去荆楚书院,而是说去乾坤卫下棋。万可满脑子疑惑,刚才被楚映雪点醒,应该多陪陪万暮白,如今他武试结束后身受重伤,正要去看看,但既然这位“上官师傅”这么说了,暮白的伤势应该没有大碍,而且估计也不仅仅是要下棋,只好勉强答应了。
一个时辰之后。
“五白!五白!啊——唉……”万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五白被上官涟蕊安然化解,将棋又一次被吃掉,露出了无奈。
万可一下棋就跟练剑一样忘乎所以,不过都一个时辰了,他一局都没赢过。好歹他是乾坤卫的统领,月凌关的防守也是他制定的,怎么这种考验战术的消遣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呢?
上官涟蕊倒是一副不骄不躁的样子,收拾起了旗子,准备再来一局。
万可不信邪地又来了几盘,结果算是看清了,他是赢不了这个看上去比他年轻十来岁的女子的。
“能不能换一个?”万可一脸委屈又不情愿地服软。
“行啊,统领想换什么?”上官涟蕊痛快地答应。
“要不,兵棋?”万可刚说出口就想给自己来一嘴巴。兵棋比的是战术,他一个统领跟人家江湖散人比,那不就是欺负人家吗!
上官涟蕊答应了,然后又一个时辰……
万可整个人都耸拉着,都不知说些什么了。要说输也没有输,只是整个棋盘上幻化出的地图,一大半全被上官涟蕊占领了,他只留下了一小块地方。而且上官涟蕊明明可以轻松断他水源和补给,可是就当没看见一样。
万可看出来,这就是上官涟蕊在让着他!他甚至猜测,要是真摊开了打,不用一个时辰,一柱香她就能获胜。
“不玩了不玩了。姑娘,在下佩服。真的认输了。”万可觉得自己自信心备受打击,博戏他比不过,兵棋也比不过,眼前这二十来岁的小姑娘有什么是不会的吗?
上官涟蕊欠身道:“统领谬赞。不过略懂些皮毛。”
万可真的很想撞墙,她这要是皮毛,那万可算什么?
“姑娘拉我来,不知是为何?”
上官涟蕊抿了口茶:“统领是要去寻暮白?”
“是啊!武试刚结束,正好跟他说说其中的问题。”
上官涟蕊摇头否定:“统领不该如此。”
“还请姑娘赐教。”
“统领想想,这两天暮白有几战?”
万可心中默算了会儿,回答:“少说也要有百来战吧。”
上官涟蕊又问:“那么统领觉得真正在意的,有几战?”
万可暗想,荆楚书院这次武试也是人才辈出,但在万暮白看来也多是庸庸碌碌之辈。若说是真正在意的,那应该就是那两场苦战了吧。
“两场。与丁卯六和丁卯八的那两场。”
“统领只说对了一大半。”上官涟蕊伸出三根手指,“是三场,加上与卫霜那场。”
万可被上官涟蕊一点,立刻明白过来:“哎呀!姑娘原来是来夸自己徒弟的?”
上官涟蕊白了他一眼,双臂交叉,一副“给你个机会重新说”的样子。万可感觉不对头,又思索了一番,得出了结论:“与小霜那场虽然过程算简单,赢得也是轻轻松松,但是对他心理的考验却是巨大的。看来以前是我小看他了。”
上官涟蕊心里对万可吐着舌头,卫霜与万暮白对战的时候表达的意思很明显——不要小看他!不过万可一语中的,也没有愧对他“神州剑术第一”的名头,这才点头认同:“与卫霜一战,暮白诠释剑心,而正是那一战让他有了更加坚定的理由去赢所有对手;与许冰凌一战,暮白被琴音所扰,那道冲天白光,不仅是他的灵气,还有剑意在其中;与赵子云一战,已经是要发挥浑身解数,那时剑心、剑意已明,乾坤箫一出,暮白于周身空虚中浴血奋战,突破的是剑境。这三者一起,让万暮白此时已是筑基九重,甚至是巅峰,而且已经一步踏入了人剑合一的境界。”
万可心有不解,若真如上官涟蕊所言,这正是个好机会能提点万暮白,说不定短时间就有望冲击结丹了:“那姑娘为何要拦我不去见暮白?”
上官涟蕊做了一个让万可安静的手势,不紧不慢地解释:“统领不想想,境界的突破暮白自己难道不知?他不会自己去找寻其中奥秘?这段时间正好是让他自己领悟的最佳时期,您也是剑修,应该懂我的意思。”
“自行领悟的心得总比直接得到答案的更加精妙,哪怕有错误,日后改正也会更加深刻。倒不如先令其自行参悟,若有不明再去指点一二。姑娘是这个意思吗?”
“没错。统领要是去想去夸赞一番,等两日也不急。”
万可不禁心生感激,没想到上官涟蕊会这么关心万暮白的修炼。虽然万暮白叫上官涟蕊师傅,但是与卫霜毕竟有所区别,没想到还是照顾得如此周到。
上官涟蕊看万可两眼放光,赶紧说:“统领也不用感谢,我也是有事求统领。”
万可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心想终于提要求了,不然万暮白一直受人家的恩惠,还真不知怎么还。
“姑娘有何事,万某定全力办到!”
“也没什么,就是听说乾坤卫有一块千年铁桦木,不知……”
万可心里咯噔一下,刚才还是“万”死不辞的表情一下子就为难起来。
要知道这铁桦木被称为“木王”,极其稀少,而且质地坚硬比钢铁有过之无不及,开采起来困难重重,本就是无比珍贵,一棵普通的铁桦木也能炒到数十万金,这还不是封顶价,而且更是有价无市。
万可运气极好,出去办案时几乎走遍神州每一寸土地,碰上一片铁桦木的树林,其中最粗的一棵一个人抱不过来。要知道铁桦木的寿命也就几百年,这棵看样子竟有五千载。
万可觉得这是难得的机缘,便挥剑斩断带回,同时嘱咐众人不可将此处泄露出去,他们得此千年木王已是天地造化,江河奔流,饮一瓢足矣,若是将此处泄露出去,惹来贪婪之人,毁了这片神迹,便是他们众人的罪过了。
可是说来简单,万可使出了全力才勉强砍断,那时万可已经突破元婴,进入化神期了。以化神修为竟然也要全力施展,足足花了一柱香的时间才将其斩断,由此可见其坚硬!
此刻上官涟蕊索要,万可且不管她是怎么得到的消息,这等珍贵的宝物怎能说给就给!
“统领莫急,我也不贪,给我面碗粗的三尺足矣!”上官涟蕊补充道,“就要这个,别的一概不理。”
万可心疼啊,想用别的换吧,上官涟蕊直接给否了,可真的给,心疼啊!
上官涟蕊看着万可想哭哭不出来的样子,忍着不笑出声,给他解释:“统领您看,您给我这铁桦木的理由有四。第一,木王自然是宝贝,可你乾坤卫没有能工巧匠,只能看却不能用,而我可以将其铸造;这第二条,你儿子把我徒弟的剑给砍断了,总得赔个新的吧,你别说小霜是灵修,他也会点武技,我总得让我的徒弟有称手的兵器;第三啊,我还给万暮白修炼解惑;第四,这是你十六年前欠我的一个人情。”
前三条说得万可有些动摇了,但还是想厚着脸皮拒绝,毕竟那是乾坤卫的东西,可第四条一出,万可一个激灵,根本没那心思还在这上面权衡利弊了。
“十六年前?”万可记得清清楚楚,十六年前他确实欠下一个人情。
当时他的夫人楚烟秋生产时难产去世,而万暮白出生之后也不哭闹,只是昏睡,真的是昏睡,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竟然睡得打鼾,而且也不见醒。可是虽然有鼾声,一探鼻子却是气若游丝,随时都会消散似的。若是醒来也是眼神迷离,如木偶一般。出生几个月全无声响,只是昏睡。
万可因亡妻之痛,一心全放在二人的孩子身上,怎么寻访名医都无果,甚至有人见万暮白两眼无神,放在日头下面瞳孔也不动一下,说这孩子根本就是个死婴,气得他差点当场动手。
而在次之后的某一日,来了一位女子,给了万可一方印,说万暮白出生时魂魄不稳,有此印带在身边至十六岁可无忧矣。万可只觉得荒谬,但谁知万暮白一拿到这个印就恢复了正常,会哭会笑,而那个女子也不知何时离开了,不见了踪影。
万可也查过这个印和女子的来历,竟然全无任何线索。
陈年旧事被上官涟蕊提起,万可自然是千百个不信,毕竟消息再机密也是可以被传出去的,他是这方面老手。
上官涟蕊见万可怀疑的眼神,咳了一声说:“那一方印上并未刻字,而是刻了一朵莲花,阳文的,对吗?”
万可这下完全信了,印上确实刻着一朵阳文的莲花,这事儿除了他之外也就是当年的恩人知晓了。说来也算是缘分,万暮白最喜欢的花正是莲花。
万可连忙倒身下拜谢恩,上官涟蕊把万可扶起来,也没说什么。
万可说:“既然姑娘是当年恩人,自然应该的!没想到竟是以如此方式再见着,实在是……实在是……”
上官涟蕊摆摆手:“行了,客套话你能说到明天。你就说给不给吧。”
万可连连答应:“给!恩人之言,万某自然遵从,别说是三尺,就是全给,万某也不皱一下眉头。”
“你就别恩人恩人的了,听着头疼。我就要三尺啊,你欠的人情就这样了了。”
万可还真的没想到,上官涟蕊搬出这个人情就是要铁桦木,还以为肯定是要在乾坤卫谋一个肥差,或者其它什么的,毕竟他万可朝堂之上是乾坤卫统领,江湖上也是神州第一剑修啊!
可是偏偏不要什么实在的,只要这个很是尴尬的材料,着实让万可意外。
万可惊喜过后想着要差人去为上官涟蕊取来,上官涟蕊却嫌弃起了下人的手法,说要自己去取。万可脑门冒汗啊,他让人去取,没日没夜地锯估计得花上个几天才能从上面锯下来那三尺,而且得磨平好几把锯子。上官涟蕊说她自己去?意思就是今天拿了今天走?这是有多深的修为啊!
然而万可冷静下来之后发现了一个令他毛骨悚然的事,他印象里十六年前上官涟蕊就是这个模样了,如今一点没变!
接下来一段时间,上官涟蕊依然拉着万可,把兵棋他有的所有地形全都玩了一遍,然而万可心事重重,输得更惨了。
······
卫霜与叶挽君搬了两把竹椅躺在小店的房顶。要说是怎么上来的,还是叶挽君发现了暗格,一开就有扶梯滑下来。
卫霜躺在竹椅上伸着懒腰,舒服地呻吟了一声。
“累死我了!”
叶挽君取笑着:“又不是你打的,累什么?”
卫霜尴尬笑笑,不知如何回答,那就索性不回答。虽然这些天不是他亲身上场,但分析所有的考生,帮万暮白复盘,万暮白只要关心他的对手,而卫霜看的是其余所有考生,然后再得出自己的看法跟万暮白讨论,已经很累了。
且不说他看得准不准,总而言之,保持精神高度紧张可没比上去对战轻松。不过万暮白拿下了武试魁首也让他很是欣慰。
卫霜枕着手臂,侧耳听乾元街上的人流,惬意得不愿动弹。不过这可闷坏了叶挽君,要知道她热闹惯了,尤其是今天武试结束万暮白魁首,更是静不下来,见卫霜安心躺着,实在是心里痒痒。
“卫哥,”叶挽君问,“你跟暮白怎么认识的?”
卫霜安逸得很,都不想动弹,更别说费力气去说话了:“怎么?暮白没跟你说过?”
“说倒是说过。他说他收留了你,然后就认识了。”叶挽君憋着笑,感觉万暮白这说法像是在说卫霜是小狗。
卫霜打了个哈欠,好像完全没有听出话里的意思,有些不耐烦地说:“差不多,我快要饿死的时候听到他在吹箫,然后过去就饿晕了,醒来发现自己被带到了乾坤卫。人家说要收留我,我干嘛不答应呢?省得在外整天担惊受怕。”
叶挽君有点不信,卫霜这个样子虽然散漫了点,但是骨子里有种贵气,天生的那种,后天根本练不出来。
“那你为什么会流落在外?家道中落?”叶挽君试探着,生怕触动到卫霜的哪根心弦。
卫霜没有声音,叶挽君心领神会,估计真的是个禁忌的话题,还是不提了。她也知心地不再闹腾,静静地陪着卫霜。
沉默了很长时间,叶挽君几乎以为卫霜已经睡着了,侧头一看,卫霜的细长的双眼盯着天上的月亮,月光照在他的眼睛里晶莹剔透,仿佛一汪清泉,连卫霜的脸颊上都能看到从中流出的溪流。
叶挽君反应过来,卫霜这是哭了。
“卫哥,对不起。”叶挽君觉得是自己提起了伤心事。
卫霜听到叶挽君的话,知道她看到了,赶紧抹了眼泪,耳语般说:“挽君,我若说,我是个大逆不道的逃犯,你信吗?”
“不信。”叶挽君回答得很干脆,就算是一个陌生人说出这话,她也不会信的,更别提卫霜了。她印象里逃犯不都是灰头土脸,凶神恶煞,看见别人在看他就要灭口的那种吗,哪有逃犯会像卫霜这样过得这么滋润?
“可我没说谎。十年前的震雷镯案,有我的一份。”
“卫哥你别逗我了,十年前你才多大?”叶挽君虽然没听过这个案子,但隐约知道肯定是个大事儿,不然也不会有人记得十年前的案子。
“可我是从那开始‘家道中落’的。”卫霜语气平淡,但明显能感觉出在压抑着情感。
“你不会是说那件案子是你家干的吧?”叶挽君很是窝火,这么逗她有意思吗,还挺会演的。
“对,这个就是当年之物。”卫霜摘下震雷镯递给叶挽君。
叶挽君接过来,入手感觉很滑,一直被卫霜戴着并没有凉意,其上镌刻着细密的符咒,镯子并不宽,但也不像是男式的尺寸,从镯子上延伸出来两根银丝,看起来微微一挣就要断了似的。连接的两个戒指上也有符咒,看位置是无名指和食指的。
“这······”叶挽君想起了一件事情,老板的手上也戴着一模一样的手镯,她还嘲笑过老板戴着像女式的,可是为什么卫霜也有?就算老板是卫霜的后代,这个手镯是传家宝,难道过了不知几千年还会戴在手上吗?
或许他们本来就是一人?
叶挽君瞪大了双眼,一个是无忧无虑,就会一心扑在修炼上,想要有一番天地的卫哥,一个是整天平平谈谈,完全与世无争的古董店老板,他们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叶挽君试图将两人重合,一样恬淡的笑容,一样的披散至腰间的长发,一样的凤眼,甚至连左眼角的泪痣都在一个地方。但眼神真的天差地别,老板的眼神饱经风霜,像是经历了无数苦难,可卫霜的眼神晶莹剔透,非常干净。而且两人的年龄也对不上,老板看上去明显比卫霜要年长。叶挽君觉得自己的头脑有点装不下庞大的信息量,两个人的身影在眼前不断地重合,又排斥,又重合······
卫霜以为叶挽君是因为相信了所说的话而震惊,接着说:“我本是风雷卫太尉之子,风雷卫的统领楚怀是我舅舅。这么多年我依然想不通,为什么要盗震雷镯?私欲?可是······”
卫霜的话叶挽君一句都没听进去,她还是无法接受老板和卫霜就是同一个人这样的结论,这实在太骇人听闻,整个人都呆住了。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叶挽君楠楠地问道。
卫霜被打断并没有因为自己被打断而反感,反而觉得心里非常透明,愿意全部说出来:“因为你不属于这个世界。我也憋得太久了,想找个人说说话。”
“所以你跟我说的都是真事?”叶挽君已经迷糊了,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老板还是卫哥。
“是。”
“所以你才一直不告诉我?因为那就是你自己对不对?那个回避了好几次的名字,那个你从未说出口的传奇,其实就是······就是卫霜!我终于知道了,因为我也是经历了这一切的,所以你怕我知道这一切是不是?这样我可能就不会来这里,不会遇到你了······”叶挽君歇斯底里地质问着。
卫霜心里咯噔一下,不知叶挽君为何是这个反应,而且说的话也是牛头不对马嘴。可,没等他说一个字,叶挽君一个翻身骑在他身上,劈头盖脸地挥舞着拳头。
“你知不知道,我在这里有多害怕?完全陌生的世界,完全无法融入的文化,我还要硬撑着!你说我不是这个世界的,难道你就是吗?你如果是,为什么我会在那之前就认识你?为什么还会对我这么好?”
“挽君!”
“我多想姐姐,多想回去你知道吗?你说啊!你有能耐活这么多年,怎么就没有能耐送我回去!”
卫霜双臂挡在面前,任由她这样胡闹,慢慢地,叶挽君不再喊,拳头也慢下来,然后整个人趴在卫霜的身上,紧紧抱着他轻声抽涕。
卫霜懵了,良久才明白了,叶挽君来自天外,来到这片完全陌生的地方,也许她强忍着,姑娘家要面子,但其实心里会有很多苦楚,别说她才十岁,哪怕是暮年,独在异乡,面对着全然陌生的环境,就算是习惯了,心里总会压抑着。而叶挽君碍于他和万暮白,一直忍着,可能是因为给她看了震雷镯,说了自己的经历,一下子让她有感自身,感情一下子决堤了。
叶挽君说的话很是混乱,像是在说她自己那个世界,又像是在说他,可卫霜从这些如一团乱麻的话里还是听出了一些。
叶挽君哭够了,抹了眼泪坐起身,发现自己跟卫霜面对面,自己还骑在他身上,一下子就红了脸:“抱歉······卫哥我只是······”
卫霜把她抱到自己的那个躺椅上,为她拭泪,温柔地说:“没事。”
“我刚才说的······你能当没听见吗?”
卫霜没有明确回答,而是说了句与现在无关紧要的话:“怪不得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喊我‘老板’。”
叶挽君自己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一个以前的朋友罢了。”
卫霜微微一笑:“以前的朋友?就是以后的我?”
“这个······我不是有意······你能不能就这样忘了?”
“你怕我知道以后的事会有所变故?”
叶挽君没有回答,她虽然不懂这一套什么拗口的理论,但是明白提前知道了答案就不会认真去解题的道理。
卫霜嗤笑一声,安慰道:“放心吧,我不会再问,只会当做一个故事而已。或许你说的真的是以后的我,但是至少现在看来,我们是不一样的,不是吗?”
“卫哥,你这境界可不一般。”
卫霜摇摇头:“我只是觉得,无论是什么,转世也好,未来也罢,至少我不是那个人,那我就不应该走那人的路。管你认识的‘以后的我’是谁呢,如今我只想好好过眼前的生活,以后或是功成名就,或是中道而殂,或是身败名裂,那也是我自己走出来的。我信命,但不愿认命!”
“······多谢。”
“没事。跟我说说我以后开的店吧,我想听听我是怎么当老板的。”
“你不是说不问······算了。那个店啊,外面看上去也就一扇门那么宽,非常不起眼,里面其实也很窄,跟姑姑这个差不多,但是里面房间很多。我经常去逛逛,本来还以为会因为只看不买被轰出去,可是没有。哦对了,你还养了一只云雀,非常通人性······”
“挽君,”卫霜打断了她,“我会送你回去的!”她本身就属于那里,哪怕心有不舍,也不能就这么自私地把她留下,那与将她绑架有何区别?
叶挽君心里有悲有喜,她很感激卫霜,但是又有点舍不得,毕竟一年来他们的交情已然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朋友。
“暮白怎么办?”叶挽君脱口而出,她不愿意问卫霜愿不愿意,因为这是在动摇他,而能说出那话卫霜肯定是有过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的。
“我会去解释的,若他不明事理,我就先斩后奏吧。”
叶挽君看着卫霜,无法遏制内心的感动,颤颤巍巍地问:“卫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句是在问卫霜,而不是老板,因为她知道老板就是卫霜,老板关心她是因为卫霜关心她,可卫霜是为什么呢?
卫霜咧嘴一笑,说:“我都把我最深的秘密告诉你了,还能留着你?赶紧送走,省得给我暴露了。”
叶挽君破涕为笑,撒气地打着卫霜,卫霜夸张地作出杀猪般的喊叫声。最后两人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准备回到店里,叶挽君叫住卫霜:“卫哥,今晚过后,我们谁都不能记得。”
“好。”
“而且······我好像有点喜欢上暮白了······”
听了这话卫霜一愣,沉默了一会儿,整个人与十四岁的年纪完全不符,好像一瞬间成熟了不少,在嘴巴上抹了一把说:“还不是说这话的时候。你还太小了,再有五岁才及笄,若是三年之后你心意仍然未变,我会帮你撮合的。只是你不是说······”
“我知道了,我会考虑好的。”
叶挽君觉得气氛有点太过沉重了,想换个话题:“卫哥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卫霜被这小丫头的变脸戏法弄得哭笑不得:“我?有啊!”
“我猜猜,暮白?哎呀那我们是情敌了呀!不是啊······难不成是姑姑?卫哥你这可是欺师灭祖的事啊!又不是啊······那就只剩我了······还不是?那是谁嘛?你认识的人还关系好的也就那么几个,你说说嘛!许冰凌?诶卫哥你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