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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敲门,我在躺躺椅上晃着,递给王婶儿一个眼神,王婶儿便步履富态地去开了门。彼时秦方辞轻摇折扇,月白长衫身量挺拔修美,嘴角挂着温和的笑意翩翩有礼地问:“请问叶琤叶大人在家么?”
王婶儿应道:“在、在哩,请问这位公子,找叶大人有何贵干?”
“邀她赏月。”
赏月的地方安排在秦方辞家极为幽寂的后院。一地的紫薇花开得甚好。我亦是鬼使神差才会答应秦方辞来这里赏月,这里的婢女家卫三三两,都是极为安静规矩的,只顾着上了茶果点心和美酒,便消失得了无踪迹。
我斟了一杯茶,品了品味,是上好的雨前翠。应了这个景儿,蓦地就想起一句古诗来:“待浮花浪蕊都尽, 伴君幽独。”平时我不这么矫揉造作,但大祁国就是这么个地儿,每逢佳节就普遍蔓延着一股文绉绉的酸味儿。
树淙花影里,隐约两声浅浅如流水溅玉的轻笑:“原来叶大人也是个感性的人。”我扭头看去,恰好秦方辞分花拂柳而来。
爬上树梢的月色,给他淬了一层清淡却难掩其泽的月华。
我道:“随口念念两句酸掉老牙的陈年旧诗罢了。”
秦方辞落座,将手里一碟月饼摆上桌,抬手斟酒,笑问,“可能饮酒?这是新就的桂花酿,不怎么醉人。”
几杯薄酒下肚,我取了一只月饼嚼了两口,道:“秦大人竟喜欢吃月饼么?”
“风味独特。”
“是挺独特”,我一个就觉腻,“但有时候馅儿没包好就太甜了。”
一壶桂花酿见底,月上中天,流萤泻玉。我托着下巴眯着眼睛看对面的秦方辞,他正把玩着酒杯,轻声呓念:“待浮花浪蕊都尽, 伴君幽独。”
这句诗,曾是我的梦。多少年前的中秋月圆,翩翩少年清歌吟诗,教会了我这句。当时大概不明白什么意思,只喜欢“伴君独幽”这四个字,觉得天生是为我和他配的词。往后余生,我都一直憧憬着。
我想了想,熏熏道:“不对了已经,应该改为‘待浮花浪蕊都尽,月下人疏’。”见秦方辞笑,我亦跟着大笑起来,“君不在,一日相思思之若狂,二日相念如隔三秋,三日相绝情断深处。”
后来迷迷糊糊不晓得赏月赏得怎么样,秦方辞没有说话,气氛也不怎么融洽。我推盏起身,道:“多谢秦大人盛情款待,我想我应当回去了。”
秦方辞没有拒绝,道:“我送你。”出了门口,忽而他淡淡道一句,“其实,你可以叫我秦方辞。不是说了,我们是朋友。”
我愣了愣,笑笑:“到现在我都想知道,朝中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你要选择和我做朋友。”
秦方辞合拢折扇,在手心里悠闲地敲着,敲了半晌他若有所思道:“大抵因为你是姑娘,还蛮讨人喜欢。”
“可是我明明还记得我入朝的时候你第一个阻拦。”
“姑娘家入朝,危险。他只为着自己着想。”
一个不稳我往前跌去,秦方辞及时扶住了我。我顺势依偎着他滑坐在地上,问:“秦方辞,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赏月吗?”
“叶琤。”青石板路上,月色将秦方辞的身影拉得老长,他忽然将我揽进怀,低低看着我,“你不要喜欢他了吧。”
“嗯?”我望着他,不明所以。
秦方辞修长的手指捻了捻我的发,笑得明媚胜春:“我觉得,你可以和我试试。”
回叶家的时候,到来的人竟还没有离开。远远儿便看见有御前侍卫守在叶家大门前,岿然不动。
一身酒气地进前厅,裴子闫脸色很不好,似要将我看穿,问:“叶大人上哪儿去了?”
我随口道:“赏月去了。”
“中秋团圆佳节,却去外面赏月?”
阿爹正喝茶,抬起头来神色恭敬道:“回皇上,今儿……是琤儿她娘的祭日哩。”
“祭拜还喝这么多酒。”裴子闫看了看桌上阿爹亲手所做的月饼,面色沉魅:“老师好闲情逸致,也吃月饼。”
阿爹乐呵呵道:“莫看这是北国的东西,这几年大祁也慢慢喜好上了这个,老臣觉得十分新鲜,也弄来尝尝口味。皇上也试试?”
索性裴子闫没待多久,三两句话说完便要起身走,走到前厅门口停了停,复又转身看着我,不辨喜怒地眯了眯那双狭长的眼:“叶大人不送送朕吗?”
不得已,我送他出了巷子。先前的御前侍卫也没影儿了,就剩我两人。
“身子好些了吗?”裴子闫忽然问。
我讷讷道:“好些了,多谢皇上关心。”
“不去早朝,是因为不想看见我?”
我一步一步被他逼退至墙角,再无退路道:“没有,是真的不舒服。”我根本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眼前的人,可他偏偏就是无孔不入。尴尬,羞辱。
“那晚为什么走了。”
“……”
“为什么。”
气息迫近,近在咫尺。我头晕目眩,感觉到他的唇几乎贴上了我的脖子,终还是伸手推了推他:“不要再这样了。”
“阿琤,要你做我的人就那么难?”裴子闫轻佻佻地问,“普天之下,多少女人想成为我的人,为何偏偏就你一个叶阿琤不愿意?我究竟哪里对你不好你不满意?”
我呆了呆,迎上他的目光,再那么固执自私了一回:“我只喜欢你一个人那你能不能只喜欢我一个只娶我一个?”
但我知道,永远都不可能。
裴子闫抿唇,将怒不怒:“好一个贪心的叶阿琤。”
“一个心愿罢了,我知道它实现不了,却还是一直奢望着。”我垂下眼,缓缓靠了过去,一头扎进这个让我深深痴迷的怀抱,“所以裴子闫,你放过我罢。”
“不许,我要你参加选秀,做我的女人。”
“我不要。”
中秋一过,裴子闫的选秀一事在整个大祁国浩浩荡荡地展开。我称病未痊愈,连续数日不早朝,所有一切有关选秀之事都被我隔绝门外。
包括前来送口信的周公公。
而这个时候,叶晓偏偏死活都要去参加选秀。阿爹平常不严厉,严厉起来不平常,将叶晓彻底禁足,饶是叶晓一哭二闹三上吊都没能让他动容两分。
叶晓不知是第几次要闹上吊了,白绫挂在屋檐上,人站在桌子上哭嚎道:“我的皇妃生涯,我的锦绣前程,都被你们给毁了!我要去选妃选妃选妃,你们再不让我去,我就吊死在这里!”
王婶儿劝得口干舌燥。我实在不胜厌烦,走到叶晓门前挽着手倚在门上,看着她道:“要吊就快点,我帮你见证见证你这伟大盛举。”
叶晓跺脚:“阿姐,你怎么就不为你妹妹的幸福着想呢!”
“不为你着想还能为谁着想,叶晓你再胡闹下去最后吃亏的不仅仅是你一个人,我们全家都会被你推进火坑。”她一愣一愣地,我道,“你就是嫁给要饭的,也不能嫁给皇亲贵族,更别说是当今皇上!”
叶晓闷了闷,眼里冒出水花,问:“为什么呀?”
我进屋撤了白绫和桌子,道:“你太单纯,不了解那些人。你天生不会与人勾心斗角,怎做得来成为皇妃那样的大事,阿爹和我,只希望你平平安安。”
直到选秀结束,叶晓都闭门不出,而我都一时三刻看着她。
再去早朝时,一张张面孔都觉得生疏了不少。那日秋高气爽,却迎来一道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从三品太史令叶琤,为官宽于律己恃宠而骄,罔顾君恩浩荡在上,令其妹殴打长瑾公主,并称病三月不早朝,在其政不谋其职,造成不良风气,太史院职责松散懈怠屡屡犯错,现贬为七品太史院史吏,随侍圣上身前以正史风,当时时自省。钦此——”
他娘的公报私仇啊。
回来我在太史院门槛坐着,郁卒了很久。裴子闫没有指派新的太史令,所有太史院的事务暂由墨黎代理。
墨黎不晓得又去哪里要来一碗莲子羹,面无表情地递给我道:“败火的,大人喝吧。”
我一口气喝完,打了一个嗝,道:“老子不想去皇上跟前。他就是变着方儿想整我。”
墨黎随我坐下,道:“圣意难违,大人只需要进退有度坚持自我。”
我叼着小匙叹口老气:“你说得简单,这破官儿辞也辞不了,人走也走不掉。只盼着哪天圣上厌烦了,能够放我一马。”
“也不是没有法子。”起身的时候,墨黎忽然如是道。
我扭身问 :“啥法子?”
“趁皇上没有明抢明夺之前,大人先相一门亲事。”
重新做回史官,有一大好处同时又有一大坏处,但坏处大过好处。我不用再去每天早朝,但是却要每天都面对裴子闫,这属于灭顶极的折磨和煎熬。
早晨我要在裴子闫起身的时候御前伺候着,晚上还要在裴子闫歇下以后才能归家。这是自我被贬以后裴子闫对御前史官做的新规定,摆明了是针对我,忒不是人干的活计。
头天上岗,我起得比鸡早。瞌睡兮兮地站于裴子闫寝殿外,等着他更衣早朝。几乎在我站着就要睡着的时候,寝殿门打开,伺候的宫婢一位一位进去再一位一位出来。最后一双明黄锦靴落于我眼前,我醒了醒瞌睡抬头一望,裴子闫正站着我面前,冷魅的眉宇间带着惺忪懒意,随手理了理龙袍袖子,再闲适地抬手来正了正我的官帽,似乎心情不差语调平缓道:“今天你挺早。往后早朝时便直接去御书房候着吧。”
说罢径直大步往前去早朝了。
另有一小太监过来与我道:“叶大人这边请。”他领着我去了御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