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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端午,刚刚过门的明月回伯府省亲,老太太瞧她精神奕奕,面有喜色,便晓得新婚日子定然不错,高兴之下,园子里跟着姐妹们多耍了一会儿,不料回去就中了暑热,病情来势还挺凶猛。暖香紧急告假,皇后心地良善,又念她一片孝心,当下便依允了。只团团对她还十分不舍,俩人约定了归期,保证按时归来,这才放她走人。
她如今成了皇后所处九公主的才人,是莫大的荣耀和体面。明月开心的不得了,只夸妹妹有出息。“如今有了这才人的尊荣,能难得到了皇后娘娘身边,若是得了贵人缘法,以后说亲也方便的多。”
女孩子再怎么琴棋书画针线女红,归根到底还不是找个好老公?一切行动为找男人服务,是这些姑娘的典型思维方式。暖香笑笑不说话。只把老太太的药炉子看得更紧一点。明月把菜豆角肉丝饭端过来,笑道:“我从家里带回来的,掐尖子的新货,自己亲手做的。妹妹来尝尝。”
这豆角是选的顶顶好的新茬儿,清洗之后,沥干水,掺杂了肉丝肉片,各色杂料,裹上白面玉米面,放笼上蒸,蒸熟之后,再放热油来炒。借着豆角的清气,肉的肥厚,纯正的面味儿,是很朴实却十分美味的一道菜。暖香陪着小米绿豆粥干掉了一大碗,顿时身心愉悦。吃饱喝足打趣姐姐:“老太太如今去拜菩萨可是多了件事呢。”
“什么事?家宅平安儿女幸福嘛。老太太总絮叨的就是这两句。”
“不是哦。是送子观音。”暖香伸手掐住她的腰:“姐姐什么时候叫我当姨母?”
明月脸上一红,拧她腮帮:“你这小妮子愈发的坏了。”
窗棱子下明珠瞧得真真的,便一打帘子走进来:“呦,这正玩着呢。奶奶爹爹都说一家人要团结,姐姐们倒躲起来吃独食。”
明月有些局促,要走开去盛菜,却依旧被暖香死死抱住腰不丢开,只好道:“妹妹若是喜欢,后面尽有,就热在那鬼脸彩陶炉上,你便吃吧。”
明珠道:“说的我好想特意来讨食物的一样,难道我没吃过好东西吗?”她四下望了望,挑了铺着猩红金线缠枝莲椅袱的曲脚紫棠椅坐了,把绣着鹊蹬枝连绵福字的蜀锦挑线裙子轻轻抹了抹才道:“我上次在高府里吃了一碟凤凰涅槃,那才是又精致又美味。寻常人哪里见得到呢?”
暖香故意不理她,装作没听见,去欣赏明月刚刚绣好的一架小炕屏。却不料厚道的明月果然十分配合的发问:“难不成这世界上真的有凤凰?还有人吃凤凰肉的麽?”气得暖香只在背后悄悄的掐她。说你是寻常人,你还真就认了。瞧她得意的!
齐明珠骄傲的昂起了下巴:“对啊,选择最最新鲜的野山鸡崽子,要长得刚刚好,一百日那种,还得是吃松子长大的,只用最精美的胸脯肉和大腿肉,搓成龙眼大小的丸子,配合鸡蛋羹一泡,放在热油里炸,成型之后浇上红红的梅子酱。金灿灿,红彤彤,放在五彩泥金的高座银边碟子里。那才叫讲究,那才叫有气派呢。”
她不知为何获取了高家大小姐高采薇的好感,吹了明月的亲事之后,俩人反而私交甚好。齐志青和李氏想得都是两头不得罪,女儿常常到高家去串门子,他们也是支持的。如今齐明珠愈发觉得自己眼界宽广,见识不凡了。
明月被暖香掐的说不出话,齐明珠还只当她震惊了,愈发没有好声气:“那才是真正的有钱人家呢,白玉堂,金门户。可惜呀,有的人福薄眼瞎,撞大运都能撞傻掉。放着豪门不要,非得去嫁穷山沟。”
所谓良夫就是金坷垃,可以帮助女人成长,明月大约属于此例。嫁给那有学问有作风的贺敬之以后,她倒似被感染,身上渐渐多了往日没有的自信和舒展。今日又遭明珠讥讽,竟然不选择沉默了。她定一定神道:“妹妹此言谬矣。与人交若看钱,那钱去也情淡,与人交若看权,那权卸则情失,与人交若看利,那利断则情终,与人交若看势,那势败则情移。姑娘们若要定终身,那钱权势利,都不重要的。”
齐明珠愣一愣。那笨口拙舌的明月竟然还讲出大道理来了!你还来教训我?你个放着少奶奶不做去做村妇的人竟然来教训我?她当即白眼一翻:“姐姐说得一套又一套,嫁人不看钱权势利,那看什么?”
“看心。”
齐明珠微微一怔,当即冷笑:“你才是大错特错!若他无权无势,无财无利,那我要他的心做什么?街上的乞丐掏了心挂在打狗棒上,也不会有人稀罕!”
你----明月终究不擅长拌嘴,又被堵得说不出话,看着齐明珠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骄傲走出,心中终于明白自己和这个妹妹思维脑筋完全不是一回事,俩人根本不是同一类人。
暖香冷眼旁观两姐妹辩论,按照自己活了两辈子的经验,心道物质得到保证了才能谈爱情,生命存在了婚姻才能继续,否则一切都是白搭。所以,她一翘脚仰躺在榻上:首先,我要许多许多钱,好吃的,好穿的,大房子。其次,我要许多许多的爱,不背叛,不阴谋,不虚妄。
所以,我果然还是要嫁给言景行!
暖香抱起枕头盖到自己脸上:我想早点嫁给他。
暑气渐长人易困,碧纱窗边,言景行歪在湘妃榻上拿着一卷古书,看着看着就眯了过去。双成悄无声息的走过来,小心翼翼收起书本,而一心则把桃红色的宫纱帐子放下来。旁边端来一盆,青瓷兰花缸淡香袅袅小睡莲。
端午,又是端午。小心蛇虫出动,邪祟侵扰。
朦朦胧胧间,仿佛有女孩笑声,银铃一般,细细碎碎,遥遥传来。娇娇嫩嫩,一声声甜甜叫他哥哥。
爱花,爱笑,怕吃药。老远瞧到丫鬟端着雕漆托盘小药碗过去,就跺着脚叫:快跑,快跑。文文快跑!然而她终究跑不掉,被健壮婆子捉住了,哭着全部喝下去。但是只要给她一枝花,她就能笑着玩上一整天。
“哥哥,我看到小翠收到了花球,她可开心了。我也要。”
“那个东西,将来会有喜欢你的男孩子送给你的。”言景行垂眸看她,温柔痛心,希望你也有那样的将来。
“我现在就要。我现在要。”小女孩使劲摇他的手。“我要哥哥给我。”
“那个东西,我不会,下次吧。”
“我学会了。我让奶娘教我编的。哥哥,我要把它丢给你。你离我近一点嘛,我扔不过去。一,二,三-----”
“景哥哥,漂亮吗?”芙蓉面,花苞痕,桃红小袄,同色裙子,窈窕初成,豆蔻年华。那不是文文,是暖香。言景行怔怔的捧着花球,看着面前的姑娘。
纤巧曲线,鲜嫩模样,眼睛里住着一只镜妖。“景哥哥,把衣服脱了呀。”
桃红色薄绸料子从身体上顺贴而下,笑意温存,一段白如新荔的脖颈。白嫩嫩柔荑伸进了怀里,悄悄摸索,仿佛要坦露一段诡秘心事。
不知怎的,那手又伸到了自己身上,先是天青色雪浪流云的广袖外衫,又是青玉梅花的紧扎腰带,再然后,从那掩矜洽纱单衣里探进去,如流水一般抚过身体。
言景行豁然惊醒,翻身坐起,脊背上已是一层冷汗。
守着冰盆的一心正迷迷糊糊打瞌睡,吃了一惊,急忙撩起帘子,惊见主子容颜雪样,颧腮上却有一点浅红,乌黑的发丝贴在雪白的脖颈上,眼眸并不是以往睡醒的清明,神情中反而有点恍惚。
“可要用点安神茶?”一心小心翼翼的询问。
喵呜,草莓生气的叫了一声,不满的看着把自己从心口甩下去的主子。你刚刚在用尾巴扫我?言景行抬手抓抓它的下巴,发现手臂在身侧压得酸麻难动。
安神茶,又是安神茶。桃红帐幕鲜艳娇媚,恰似那光滑明丽小小罗裙,帐幕撩开,见那午后日光,亮眼炽热,又似那晶莹暗火,一对眼眸。言景行只觉浑身都难受,薄如蝉翼的睡袍黏糊糊贴在身上。他瞧了一眼那靡丽纱帐:“换掉,挂莲青的。不,挂雪浪的吧。”
是不是太素净了点?听那嗓音意外的干哑,一心示意小丫头端赤豆冰雪水过来,又见言景行把滑落到肩下的睡袍重新拉起来,连脖子都遮上。一时有点无语,心道这样天气,您还怕着凉?
“我睡了多久?”
“堪堪两刻”一心觑探他的神色,只觉比不睡还要疲惫,便道:“您要不要再歇一歇?”
“准备热汤。我要沐浴。”
一心听命照办。末了又吩咐小末把草莓抱走,天热了,别让它黏在主子身上。想了一想,还是命人在门框上悬上艾草,在不易察觉的角落里洒了点菖蒲花汁。又思索了片刻,命人去到蓼蓝汀,文小姐落水的河边,悄悄烧点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