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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在东海的大风大浪里行驶,太子殿下以及几个侍卫不习惯这样的颠簸,开始晕船。苏合准备的晕船药和青梅果然派上了大用场。
这雪中送炭的殷勤善意,让一直以来都端着高手的高冷范儿的侍卫见面也会跟她打声招呼了。
苏合还趁机在太子面前帮杜飞白刷了一把好感度。有些人对她的好,她也许一辈子也没机会回报,只好在力所能及的地方,能做一点是一点。
那些侍卫身强体壮,吃了晕船药差不多就适应了。而身体虚弱的太子殿下本来病就没好全,又这么晕船,精神就一直恹恹的。
太子殿下日渐消瘦,所有人都着急。太子殿下若在他这条船上有个三长两短,这一船人恐怕都万死莫赎。
苏合亲自下厨,做了些开胃小菜,太子殿下也没见多吃几口。
太子主要问题还是忧思郁结于心,之前赶路的时候还能撑住,可如今飘在海上,整日无所事事,就有些撑不住了。
人的心思,本来就不以人意志为转移的。何况国破家亡,太子殿下身上的担子的确很重。
而这船上的人,没有谁有资格有身份能劝劝太子殿下。
苏合尤其着急,她身为大夫,她觉得不管心病身病都是她的责任。何况都到这个节骨眼了,她还指望着送太子安全抵达金陵顺利登基,然后达成她所愿呢!
风四娘也是晕船晕的厉害,因为之前得罪了苏合,如今还指望着苏合的蜜渍青梅下饭,所以格外乖巧讨好苏合。
见苏合急的热锅蚂蚁一样,封四姐十分排忧解难地建议,“不然我陪太子殿下睡一睡?”
“……”苏合真想糊她一脸棉被!在没被杀手附身时的封四姐的脑子里,恐怕没有什么是睡一睡不能解决的问题,如果有,那就睡两睡。
但正常人显然是不能这么解决问题的。
苏合想了半天,去找杜飞白要了副围棋,有点战战兢兢地邀请太子殿下,“殿下,旅途无聊,总要找些打发时间的东西。不知道殿下有没有兴趣下盘棋?”
太子一向是和气的不会让属下难堪的人,点了点头示意苏合把棋盘放下,说:“苏姑娘喜欢下棋?”
“也谈不上喜欢,以前有位绰号叫棋疯子的前辈在枯荣谷求医,教过我一些。”
“棋疯子?可是林奇峰,林前辈?”太子有些惊讶。苏合总是一次次刷新他对江湖草莽的认知。第一次见面,他觉得这是个老实又有礼貌的小姑娘;第二次见面他发现这小姑娘很有本事;一路上这小姑娘润物细无声地照顾人,如今竟然发现这小姑娘似乎还很有文化。
身为皇子,从小需要学的功课十分繁重,围棋算是太子殿下不多的爱好之一。林奇峰是个围棋国手,太子殿下的几位太傅都十分推崇他。太子年少时曾上门求教,只跟他下了一盘就被赶了出来。
林奇峰傲的没边儿,连皇子的帐都不买,说他没悟性,不肯指点他。而当时还是吴王的太子殿下自然也不能因为这样的小事就以权压人,只好作罢。
而林奇峰竟然指点过苏合?太子殿下有点好奇了。
于是两人各执黑白,开始下棋。
刚走了几步,太子殿下就越来越认真起来。他跟林奇峰下过棋,而且败得很惨。后来还专门研究过林奇峰的风格。所以他很容易就认出苏合的棋路跟林奇峰的极为相似,至少得了林奇峰六七分真传。
其实苏合下棋的天赋也是一般,林奇峰如果不是闲极无聊,棋瘾发作又找不着人陪他下棋,也不会耐心教这小姑娘的。
苏合跟林奇峰学了两个多月,把他的风格倒是学了七八分,但实际上也只是模仿个空架势,能糊弄下二三流的高手。真正的一流高手,哪有完全模仿别人的风格,却不形成自己的风格的。
而太子殿下,在围棋一道恰恰也就勉强算是二三流罢了。
一般情况下跟他对弈的人也不敢赢他,所以他一直对自己的实力也没有清晰的认知。
苏合倒是还没学会故意输给上司。她很认真的跟他下棋,因为水平有限,也就勉强做到跟他势均力敌罢了。这恰好误打误撞地搔到了太子殿下的痒处。
两人用了一个时辰下完了一盘棋,最后苏合侥幸胜了三子。
这下把太子殿下的棋瘾给勾了出来,棋逢对手,尤其对手还跟多年前杀的自己片甲不留的高手十分相似,实在是让人欲罢不能。
在船上也没别的事,两个人一下午就这样一盘一盘的下,互有输赢,都觉得十分酣畅淋漓。
投入一件事,就会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也不会一直困在自己的情绪里。
晚饭的时候,太子殿下终于多吃了半碗饭。
船至少要在海上飘五天,仅仅用下棋打发时间,也单调。但毕竟是国破家亡的时候,也不适合弄丝竹之声。苏合见太子精神好了,又去找杜飞白要了些书。下棋下累的时候,苏合就给太子殿下读一读。
太子殿下发觉自己真是小看了苏合,就算一般书香门第的女子,也就是读些《女戒》之类的书,苏合竟然连《管子》这类一般士子都未必看过的书都读过。
而苏合的有文化,就更是衬托出封四姐这个大草包实在是太过粗俗。
本来封四姐跟太子殿下一两个月最多见一面,两人还能勉强做出一副君臣相得的模样假装互相欣赏。
如今在船上,日日相见。虽然杜飞白已经尽力了,船舱也还是比不得陆上的宫殿宽敞。太子殿下偶尔还能听见封四姐在外面调戏侍卫的调笑声。
太子殿下忍无可忍,叫杜飞白找了两间房让封四姐和苏合都搬出去了。不过实际上消失的只有封四姐而已,苏合还是整日在太子殿下的房间呆着。
那一日,苏合读到:“法者所以兴功惧暴也,律者所以定分止争也,令者所以令人知事也。”
太子殿下忽然问:“你将来,想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苏合一愣,“草民……”
太子宽和地笑了起来,“江湖人不拘小节,苏姑娘别紧张,也别自称草民了,习惯怎么说话就怎么说话吧。孤不在意这些。”
苏合觉得,太子殿下似乎格外青睐法家之言,对于这种礼法尊卑还是比较讲究的。这么说明显只是为了拉近距离。大概,是想要聊聊家常?
苏合想了想,说:“我从小生活在枯荣谷,我师父带着我们师兄妹三人济世救人,研究各种疑难杂症。我想做像我师父那样的人。如果有一天能重建枯荣谷,就更好了。”
“济世救人,好志向。”太子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又问:“你一个小姑娘,就算医术高明,但手里也没什么银钱,将来打算怎么重建枯荣谷?”
说起枯荣谷,苏合话就多了,“师父当年也是从无到有。我虽然不肖,但抱着这个目标一步一步慢慢走,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未必便做不到。”
“说的具体一些。”太子似乎十分有兴趣。
苏合说:“重建枯荣谷,除了医术,其实说白了,也就是衣食住行这些事。我可以先选个交通便利但又不需要太热闹的地方给人看病,地方不需要太大,慢慢筹钱,慢慢扩大。看的病人多了,名声传出去了,也许会像师父当年一样遇到仗义疏财的病人,帮忙建几间屋子。其它的事情,之前我在枯荣谷的时候也都做熟了的。联系几个药材商定时供药,然后在附近村子雇些人负责饭食还有杂事。病人的车马就放在附近的镇子上,我只用养少量的几匹骡马供病人往返镇子就好。”
说起枯荣谷的事,小姑娘的眉目仿佛要发光一样,“能力小,就建一个小一点的枯荣谷。如果能力大了,就建大一点的枯荣谷,也可以把条件弄的更舒适一些。”
“没想到苏姑娘年纪这么小,对庶务还挺在行。”太子殿下微微笑着,话锋一转,问:“苏姑娘,你对监察处怎么看?”
苏合飞快地看了太子一眼,犹豫说:“我……我对监察处不是太清楚。之前已经在着手研究药方了,但资料零散,还没有眉目。等到了金陵,我会尽力的。”
“不是说这些。而是……监察处的存在,究竟意义何在?”太子看着苏合,带着几分鼓励,“随意聊聊,说错了孤也恕你无罪。”
随意聊聊?苏合觉得监察处这地方,实在不怎么人道,而且教出来的人,也多少都有点奇怪。堂堂朝廷搞这种阴私之事,有失格调。可是这种话,她敢对太子殿下说吗?
小姑娘半天不敢说话,其实已经说明问题了。太子殿下忽然笑了起来,不同于之前的浮于表面的温和,这次的笑倒是真有几分畅快。
“法者所以兴功惧暴也,律者所以定分止争也,令者所以令人知事也。”太子殿下重复了一遍她之前读的内容,说:“一个国家,律法分明,各司其职。何必要养一拨游离于律法之外的刺客组织,疑天下臣民,扰乱正常秩序呢?”
这算是一个统治者掏心窝子的话了,也的确是一个有法家倾向的统治者会说的话。苏合表情有些肃然,又有点疑惑太子殿下为什么会跟她说这些。
太子叹了口气,“只不过如今是战时,陈国有暗金堂。我大周却无可用之人。”
苏合犹豫着要不要再表一表忠心,太子殿下却伸手拍了拍她的肩,“监察处是权宜之计。待天下承平,愿你不忘初心。”
苏合看着太子殿下,觉得自己似乎应该明白点什么,但又什么都没明白。
太子看着她,用一个长辈的语气说:“十八岁,也是个大人了。你虽是女儿身,但这些日子相处,孤看你也不比男儿差什么,难得还有济世救人的胸怀。许多能臣干吏在你这个年岁都已经治理一方。孤相信你。”
相信她什么?苏合十分迷茫。
不过太子也没就这个话题再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