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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的冬天湿冷湿冷的,苏合裹着银狐大氅抱着手炉还觉得冷,一点也不想走出房间。
收拢北方武林势力的行动并不顺利,因为江韶的搅局。
苏合派出去的人,已经有三拨人被他阻挠了行动。
他对江南一带极熟,苏合手底下的人想要避开他很难。苏合只好加派人手。
明廷推开门,带进来一阵冷风,四个人垂头丧气地进来,单膝跪在地上,眼眶红红地说:“属下无能……”
苏合震惊的手炉都掉了,“明廷、凌风、吴楚、安清,你们四个人竟然拦不住一个江韶?”
这四个,几乎是她手底下最拔尖的四个人了。即使是她下令不许伤了江韶性命,让这几个人有些束手束脚,但不至于拦不住江韶吧?
苏合压着火气,“林月楠如何?”
她派出去了两路人,明廷一路去拦住江韶,林月楠一路去抓捕南渡的北方武林势力。
明廷羞愧地回答,“江韶甩开我们四个之后,又去将林月楠打伤了。”
“废物!”苏合拿着手边的杯子砸了出去,气的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四个人围攻江韶一个,没拦住江韶也就罢了,还让江韶从容去将林月楠打伤了!
岳清歌懒散地坐在一侧,斜着眼角睨了苏合一眼,冷冷地笑了笑。
苏合莫名有点心虚,然而却说不出什么格杀勿论的话。
于是只好做出盛怒的样子,一手抚着额头,一手挥了挥手,“都下去吧,我一个人静静。”
明廷他们诚惶诚恐地下去了,岳清歌看了她一眼,也站起来出去了。
门被关上,苏合才放下抚着额头的手,心里即烦躁又苦恼。
江韶这是恨她了吧?所以打算除魔卫道,专门坏她的事?
她可以杀了江韶,也可以再加派人手去阻拦江韶。
可是不得不说在她心里,是极为不忍折了江韶的锋芒的。所以她一开始只派了两个人去,发现不敌之后,加派了一个人,发现仍然不敌之后,才派出去四个人。
其实她根本就不希望江韶败在明廷他们手里。二十年严寒酷暑的苦练,不该败给投机取巧。
她希望他的江湖路一直那么繁花似锦,她即使已经无法参与,却也不希望成为摧花的那只手。
苏合苦笑着想喝口水,然而伸手在桌案上摸了个空,才想起茶杯刚才已经被她“盛怒”之下砸了个粉碎。
苏合揉了揉眉心,算了吧,就当是她欠他的。
她如今已经坐稳了监察令的位置,不会像一开始一样不敢行差踏错半步,既然如此,偶尔朝令夕改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收拢南渡的武林势力虽然能令监察处如虎添翼,但那些人桀骜不驯,肯抛下一切背井离乡也不愿意臣服暗金堂,那么她想要这些人臣服恐怕也不容易。江韶既然执意护着这些人,她也就如他所愿收手算了,让江韶出出气。
苏合给明廷他们另外派了任务,不再提收拢南渡武林势力的事情。
明廷他们只知道执行任务,从不问缘由,很好打发。可是苏合却不知道该怎么跟岳清歌交代。
再过几个月就是武林会盟了,人手很紧缺的情况下,忽然决定收拢南渡武林势力,还没见到成效,又半途而废地偃旗息鼓了。
这是苏合当上监察令之后,第一次失败。好在打算收拢南渡武林势力的事情还没上报给皇帝陛下。
苏合想了几天,终于找到个像样的借口,找了个机会跟岳清歌商量,“岳大哥,我这些天想了想,收拢南渡武林势力之事,是我欠考虑了。”
她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微微皱着眉说:“武林会盟在即,我们还要与各大门派并肩对付暗金堂,若是此时大张旗鼓收拢南渡武林势力,难免引人侧目。若是让各大门派以为我们有野心,恐怕对今后的合作不利。所以还是缓一缓吧。”
岳清歌静静地听她说完,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大人自己决断就好,何必跟我解释。”
岳清歌比江韶难哄太多了,然而苏合自忖不能再失去岳清歌了,所以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哄,“岳大哥,你是我最信任的人,这些难以决断的事,我当然要与你商量。”
岳清歌讥讽地笑了笑,“我跟你说过,不要相信我。”
这话简直让人没法接,苏合抿了抿唇,微微低头。上次岳清歌的行为让她吓到了,所以她没下定决心之前,不大敢再跟岳清歌有肢体接触,不然也许可以拉着岳清歌的袖子撒个娇。不过岳清歌也不怎么吃那一套。
她对岳清歌从来没什么办法,来软的,岳清歌有时候还会莫名其妙生气,来硬的她还没那个胆量。
岳清歌看着苏合那副局促的模样,哼了声,终于善心大发地放过她,“大人考虑的周全,属下没什么可指摘的。”
虽然语气还有点敷衍,不过总算是把这事揭过去了。
苏合松了口气。
然而一个月后收到北边负责采买五到八岁儿童的二十七传信,说江韶伤了人,劫了这一批采买的孩子。苏合发现自己那口气松的实在是太早了。
江韶这是打定主意跟她对上了。
苏合这次心里才是真的着急了。她揉了揉眉心,真的有这么恨吗?做不成恋人、朋友,难道就不能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吗?
也许是不能的,即使不谈感情纠葛的爱恨,江韶这样的少侠,大约是有除恶务尽的正义感的吧。
破坏采买之事跟破坏收拢南渡武林势力的事情对于监察处的意义不大一样。收拢南渡武林势力对于监察处来说是锦上添花,苏合抬抬手,说不做也就不做。采买五到八岁的孩童却是监察处补充战损的渠道,破坏采买无疑是动了监察处的根基。
即使是苏合,也没办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将此事轻轻揭过。
何况看江韶这针锋相对的样子,也不是会善罢甘休的。这一次苏合不理会,还会有下一次,下下一次。
“岳大哥,此事……该怎么处理?”苏合有点艰涩地问岳清歌。
岳清歌懒洋洋地坐在一旁,淡淡地说:“大人说怎样,就怎样。”
苏合揉了揉眉心,她要亲口下令杀掉江韶吗?也许可以抓回来?可是抓回来又该怎么处理?永远不放掉,像软禁师姐一般把他放到某个不必经常见到的地方,还是把他放到跟前,看他横眉怒目地恨她?
或者打伤?等伤养好了,江韶还是不会安分吧。她手底下的人执行任务,都是生死一线,难道就为了她的一己私情,一次又一次地让下属去冒险?江韶对正道武林人士手下留情,可是对她手底下的杀手可未必留情。
这个命令实在是难决断,苏合犹豫许久,最后还是起了逃避的心思,说:“我再考虑考虑吧。传令二十七,下一批孩子送过来的时候,加强人手保护。”
岳清歌冷冷地瞥了苏合一眼,语气里含着紧绷地危险,说:“大人是不是忘了说,若是遇上江韶,万万不可伤了他?”
“岳大哥……”苏合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求饶地看着他。她心中就算如此想,此时也不能再下这样昏聩的命令,何况二十七是岳清歌的人,跟她的嫡系毕竟有所不同。事实上,之前处理南渡武林势力的事情她已经够昏聩了。
岳清歌讥讽地冷笑,含着怒意拂袖而去了。
苏合恨不能求神拜佛让江韶消停点了。江湖上的恶人恶事不止她一个吧,江韶这样盯着她不放,难道真的要让她亲自下令杀了他吗?
苏合自知有罪,然而那些炙热的毫无保留的喜欢,难道最后只能剩下刀剑相向吗?
苏合困兽一般在室内走来走去,想要找什么打一顿,又隐隐地惧怕。
如果江韶再出手,她会下令杀了江韶的,她知道自己会这么做,就像是过去每一次有事情碰触到她的底线,她犹豫挣扎痛苦之后却还是会妥协一样。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苏合是如此地惧怕这样的自己。
苏合的手隐在袖中微微有些颤抖,她到底是谁?她走到如今这一步,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杀尽暗金堂报仇吗?仇恨可以支撑她走到这一步?
明明过去一直支撑她向前走的,是爱!可是那些爱,到现在都到哪里去了呢?
苏合去了群芳楼探望朱砂。
这一日正好是群芳楼裁新衣的日子,苏合站在门口,看朱砂跟群芳楼的姑娘们叽叽喳喳地讨论衣服搭配,毫不疲倦地讨论了一下午。
一直到裁缝走了,人都散了,朱砂才看到角落里坐着的苏合。
朱砂愣了下,似乎有点犹豫,不过还是走到苏合面前,有些生疏地说:“师妹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苏合笑了笑,“我忘了师姐一直都喜欢漂亮的衣服首饰。我会跟封四姐交代,师姐以后想买什么衣服首饰都可以,不必等着这一月一次的裁衣。”
朱砂垂眸,“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
这几年朱砂不是没试过逃走,不过她武功不济,苏合又与她同是枯荣谷门下,早防着她用药,堵住了她一切逃走的可能。
于是朱砂也只好一日一日地在这群芳楼磋磨岁月。那书生她本是极喜欢的,但再多的浓情蜜意,时间久了也就淡了。何况那书生的城府也没有多深,当蒙蔽眼睛的感情淡了之后,朱砂也终于能看出多少真情多少假意,也就没意思起来。
师姐妹两个相对无言。
苏合沉默了半晌,忍不住说:“师姐没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朱砂愣了下,明明是苏合突然来找她,为什么却问她有什么话要跟她说?
朱砂惊疑不定地想了想,说:“我最近什么也没做,师妹,我知道我逃不了。”
“……”苏合其实没什么目的,就是想跟师姐说说话。
苏合想了想,说:“师姐身上这身衣服搭配的真好,不过刺绣有些繁琐,下次不如试试简洁些的云纹绣边。”
“好。”朱砂摸不着头脑,有点拘谨又有点戒备地答应。
于是苏合也实在想不到要说什么了,明明朱砂之前跟那些青楼姑娘们讨论衣饰讨论的还挺开心的。也许一个囚禁者想从被囚禁者那里讨关心,这种行为本来就挺可笑的。
苏合轻轻叹了口气,说:“师姐,明年我也许会放你走,你想过离开之后做什么吗?”
明年武林会盟之后,虽然她并没有把握短时间内铲除暗金堂,不过也许可以让暗金堂不再盯着枯荣谷传人。
朱砂愣了下,谨慎地回答,“我没想过。”
“师姐没事可以想一想。”苏合勾起唇,看着朱砂问:“师姐如果走了,还会回来探望我吗?”
朱砂眼睛微微睁大,有些迷惑,更多的却是怀疑。
苏合自嘲地笑了笑,不再等朱砂的答案,“我走啦,师姐有什么缺的就跟封四姐说。”
苏合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一首不合时宜的诗——今年元月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当年陪她一起看花灯的那个人,已经娶妻,不再联络;那个每年都路过金陵,即使她避而不见也不曾气馁的人,如今恨她,要除魔卫道;两个陪她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争相对她好的人,一个已经在她看不见的时候莫名其妙的死了,一个就在她身边,却搜肠刮肚连话都不知道该说哪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