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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千禧前脚刚走,江韶后脚也端着个碗过来,眼里含着笑意说:“看来已经有少侠献过殷勤了,这碗倒是便宜了我。”
苏合扯了扯嘴角,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江韶坐下。
江韶撩起衣摆坐到她旁边,把碗放到一边,很自然地伸手搭在她肩上。
苏合偏头靠在他身上。
江韶看了看她,“很累吗?”
“是啊。”苏合微微阖着眼睛,“江大哥,如果是你,要将这些人控制在手里,你会怎么办?”
治病救人之后还这么不开心?江韶眨了眨眼睛,猜测,“来送药送粮草的村民是你安排的?”
“嗯,也是我故意让徐将军找了块硬骨头啃的。”
江韶勾了勾唇,“苏合,我在你心里到底有多正派?我又不是顽固不化的卫道士,难道你以为我是一点手段都容不得的人吗?三战连胜,这些少侠们的确有些骄狂,来一次败仗打压一下,以后的路才能走的更稳。”
江韶如此说,苏合忽然心里就觉得舒服多了。倒也不仅仅是因为江韶不把这样的手段放在心上,而是最近,她自己有时候会对善恶失去判断。实在是坏事做多了,习以为常,是非观也渐渐模糊,难以确定哪些是无伤大雅的必要手段,哪些是真正的恶行。
“不过。”江韶话锋一转,“如果我是你,我不会这么着急。也许是我不擅权谋吧。我只是觉得这些人虽强,但远没到所向无敌的地步,我看徐将军指挥起来也极为费力,只敢做粗糙的部署。这样早晚都会败的。总有机会让他们知道教训,知道疼。而且西北民风彪悍,百姓直爽热情,他们早晚会收到百姓的感激。人心换人心,以你的医术,想施恩,想收服这些人,用不了太久的时间。”
是啊,她着急什么呢?为什么要这么急功近利呢?为什么要做这么粗陋的布置呢?大约心里也知道伪善不能长久,所以才这么急躁。苏合抬起头看江韶。
江韶微笑,“怎么?”
“这些年你成长了很多啊。”苏合笑了笑。无原则又执着的爱总让江韶显得幼稚,可在她看不见的时候,他早已是顶天立地的成年男人,心机手腕大约也是不缺的。难得的是他依然眉目清正,心思通透。
“我是个男人啊,苏合,我希望你可以试着依靠我,如今的我靠得住的。你看你一个姑娘家,总是一副大家长的心态。”江韶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好了,先喝点粥垫垫吧,再磨蹭下去粥都冷了。”
苏合伸出手,开玩笑,“我还是喝江少侠献殷勤的这碗吧,别的少侠实在是太粗心了,只拿了一碗粥过来,没拿勺子!这么大碗,难道要我整个脸埋到碗里喝吗?实在是比不得江少侠细心周到啊。”
江韶忍俊不禁,将自己手边这碗鸡汤粥递给她。
这粥熬得浓稠,苏合喝了大半碗就饱了,实在喝不下去了。
江韶接过她喝剩的小半碗粥,也不嫌弃,一点都不浪费地喝完了,又把于千禧端来的那碗消灭掉。
苏合忍不住摸了一把江韶紧致的腰身,“你每天吃那么多,都吃到哪里去了。”
“苏合。”江韶声音有些沉,捉住她的手,红着脸低头看她。
他的脸实在是红的太快太明显,连耳根都红的仿佛要烧起来。
“江大哥,我只是摸一下你的腰,你脸就红成这样,……”苏合笑的说不下去。
“……苏合!”江韶恼羞成怒地瞪她,然而又不能拿她怎么样,最后恶狠狠亲了她一口,跳起来跑掉了。
苏合伸了个懒腰,眉目舒展,打算去找徐将军问问下一步打算打哪里。
明廷从一旁的阴影里走出来,期期艾艾地说:“大人……”
苏合挑眉,“怎么?不是让你去帮忙抓药照顾伤患吗?”
正道武林的人虽然多,但懂药理能辨识药草的却没有。苏合把主要的工作做了,但后续的照顾还是需要明廷他们继续。
“岳大人训斥我擅离职守。”明廷犹豫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提醒,“方才岳大人不放心,守在附近半天……”
“……”苏合扶额。在岳清歌眼皮子底下跟江韶谈情说爱实在是尴尬,可是被下属小心翼翼地提醒,也一样很尴尬。她已经不想去想自己在属下心目中是个什么形象了。
她迁怒地瞪了明廷一眼,“以后江韶在的时候,你们都不必跟得太紧。”
明廷犹豫了一下,无奈地应了声是。
大人的命令不能违抗,可是若是岳大人知道,一定会罚他们的!做人手下真是太难了。明廷内心无声饮泣,都怪自己当初不好好学习,没有一技之长,最后只好拼命练武,只好做杀手,天天在两大上司的眼皮底下左右为难!
败了这么一场,少侠们果然踏实多了。
过了几天,苏合收到消息,暗金堂袭击了推云派,营救被抓的奸细。
崆峒掌门张一恒带着人及时赶到救援。虽然仍是被暗金堂救走了半数被关押的奸细,但好在推云派伤亡不重。
苏合给推云派掌门林勇带来了他夫人的亲笔信。
“林掌门若是不放心,不妨回家看看。夫人上了年纪,受此惊吓,听说不太舒服。”苏合十分体贴地建议,同时又对其它几位掌门说:“诸位掌门可以不必有后顾之忧,暗金堂若是出动大队人马,一定做不到毫无痕迹。只要我得到消息,张掌门等几位掌门在外,必定全力支援。”
在座的这些掌门到如今也许还是不大喜欢苏合,心里暗暗戒备她,可是听了她的安排,又觉得十分安心。她这些天的表现以及手腕已经证明了她的能力,可以说整个正道武林如今也找不到比她办事更靠谱的人了。
这样的人,是战友而非敌人,实在是让人感到庆幸的事情。
“苏大人的安排真是妥当的。”林勇看着苏合,还有几分不好意思,犹豫了片刻,最后拱了拱手,“这次我推云派之劫多亏了苏大人,林某在此多谢苏大人了!”
苏合这时倒是不居功了,谦虚地回了一礼,“林掌门客套了,苏某只是消息灵通些,这次是张掌门神勇,时机掌握的好。”
苏合客气起来,也是极好相处的。她又跟诸位掌门之间说了下接下来的大致计划,彼此间没有了最初的剑拔弩张,反而有几分其乐融融。
至于被劫走的那些奸细,诸位掌门虽然觉得很遗憾,但苏合却不担心。她早料到暗金堂不可能放任投靠自己的人被抓无动于衷,否则今后中原武林还有谁敢投靠他们?
可是那些奸细里混进去了不少她收拢的南渡武林势力,那么多人,暗金堂救人的时候也没有时间去一一分辨。被救走之后,这些人就会反戈一击。
这也是那些人答应为苏合做事的条件之一。这些人被逼得背井离乡,是最恨暗金堂的,若不是存着报仇的心,她就算是用药控制,这些人也不会屈服。
这些人一定会给暗金堂造成麻烦,至于之后这些人能不能顺利逃脱,就不归苏合管了。逃不掉是命,逃得掉就自由了。
待苏合走了,方才其乐融融的气氛才渐渐冷了下来。
峨眉静云师太沉默片刻,低声说:“推云派弟子几乎都安然无恙,只有没来得及审问的奸细就被劫走。这事……”
虽然峨眉静云师太这话仿佛推云派弟子没多死几个很奇怪似的,但林勇还是压下心里的疙瘩,说:“你是说,那些奸细里有人浑水摸鱼,为的是危言耸听?”
几位掌门沉默片刻,武当玄秋子道长叹了口气,“没有证据的事,诸位还是慎言吧。有暗金堂奸细毕竟是事实。”
林勇想了想,说:“不管怎么样,苏大人这次解了我推云派之难,我林勇记她这个情。”
说起这个,这次各家也都有弟子受重伤,蒙苏合所救。几位掌门互相看看,最后终于没再说什么。
过了没多久雷家新任家主以及机关门的新掌门,千里迢迢地跑来投靠。
两个年轻人辈分低,临危受命,也没什么架子,在诸位前辈面前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痛陈前段时间门派内乱是多么危急的情形,他们是多么的忍辱负重痛不欲生,最终经过艰苦卓绝的奋斗,终于将叛徒一一抓住。
两位新掌门仿佛约定好了一样,绑了一大串的叛徒,押着跪在天下英雄面前。
“我雷家世代都是响当当的英雄好汉,没想到却出了这些不肖子孙!”新任的雷家家主雷鸣红着眼睛,忽然手起刀落,砍下了身边一个跪着的叛徒的脑袋。
诸位掌门不妨这位哭哭啼啼的年轻家主突然动手,表情都愣了一下。雷家跟他们这些门派不太一样,霹雳雷火弹手艺传子不传女,传媳不传婿,从不收外姓人弟子,因此彼此之间都有亲眷关系。
而雷鸣刚才毫不犹豫杀了的,是他的亲叔叔。
“雷庄主不必如此。”苏合身为新任的武林盟主,这种场合自然是要出言相劝。
“这些人死不足惜!我雷家愧对诸位英雄,只好在天下英雄面前清理门户,洗雪耻辱,自证清白!”雷鸣毫不犹豫地亲手将剩下几个人人头一个一个砍下,满地鲜血。
这下即使有人想要质疑之前在武林会盟上被揪出来的奸细是他父亲,也说不出口了。
机关门的新掌门柳志申有样学样,也是当场将门下叛徒一一斩杀。
苏合叹了口气,转头问各大派掌门,“诸位掌门意下如何?”
几位掌门低声商议了一下,少林智空大师说:“少数人犯错,总不能一概而论。雷庄主和柳掌门大义灭亲,是明理之人。”
苏合点头,“如此,还请两位为诛灭暗金堂出一份力。”
雷家的霹雳雷火弹威力巨大,机关门擅长各种机关精巧之术,有了他们的加入,江湖联军显然如虎添翼。
名门正派碍于多年的交情及面子,面上并不对幡然悔悟的两个门派猜疑,然而苏合也对这两家没有什么特别的防备,就让人觉得奇怪了。
事后江韶忍不住问苏合,“难道之前的雷庄主和关掌门都是你安排的人?”
苏合摇了摇头,“关掌门不是,雷庄主是。老雷庄主的弟弟投靠了暗金堂,他无力对抗,只好求到了我面前。新任机关门门主柳志申是在武林会盟之后,被我扶上门主之位的。”
雷家的霹雳雷火弹赫赫有名,无论谁当政都不可能放任不理。雷家跟大周朝廷一直是有几分关系的。
待陈国占了半壁江山,下手的第一个武林势力就是雷家。这几年,苏合暗中也帮了前任雷庄主很多,只是一直到这一次,才算真正把雷家的另一拨势力连根拔除。
前任雷庄主为了报答,同时也为了对付暗金堂,不计个人荣辱,牺牲自己的名声为苏合助势。
只是雷家能洗白,前任雷庄主恐怕是再也不能出现在人前。如今他自愿呆在监察处的牢房里,苏合还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他。
而机关门关清河投靠了暗金堂,被苏合在天下英雄面前揭露真面目抓了起来。另一边苏合就派人去了机关门,扶持柳志申上位,彻底控制住了机关门。
经此一事,雷家和机关门都是元气大伤,掌门又太过年轻,至少短时间内没有办法摆脱朝廷的控制。
各大门派掌门一直担心朝廷把手伸向正道武林,然而这件事已经在发生了。
苏合带着这些江湖人在西北纵横抢掠。她一身红衣,身边都是统一服饰的少年,在战场上的时候极为抢眼。然而她前后左右护卫的都是高手,还有江韶与岳清歌一明一暗在旁掠阵,苏合几乎不怎么需要亲自动手。
可惜百密一疏,那一日试图甩掉陈国追兵的时候,一支流矢擦到了苏合的小腿。
伤的倒是不重,只是非常疼,一时顾不上处理,流了许多的血。
终于到了安全的地方,苏合皱着眉头正打算下马,江韶与岳清歌却同时一左一右向她伸手想要扶她。
这么多年,岳清歌一直跟在苏合身边,看顾她几乎已经成了习惯。岳清歌伸出手的时候才看到江韶也伸出了手,他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个行为也许已经不太妥当。
这么多年的亲密无间,他作为贴身侍卫保护她,男女之间的界限模糊的几乎习以为常。然而苏合前些天已经表明了保持距离的态度,今后……他该离她远一点吧。
岳清歌薄唇紧抿,抬眼看向苏合,却没有收回手。
江韶挑了挑眉,岳清歌与苏合之间的异样看来并非是他多心。他跟苏合认识的早,可真正相处的时间也没有多少,然而苏合与岳清歌却是实打实地相处八年。
江韶觉得心里有点闷,然而看着苏合坐在马上左右为难的模样,他最后还是犹豫了一下,收回了手。爱一个人怎么忍心看她为难。
苏合知道岳清歌最近心里一直不太痛快,她不能再因为江韶扫他的面子。然而当江韶收回手,她心里又觉得愧疚又心虚。江韶如今是她的恋人,她怎么能在他面前让岳清歌把她抱下马?
“明廷!”苏合瞪了一眼旁边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不存在的明廷,摆出苏大人的威风训斥,“你就是这么做贴身侍卫的吗?玩忽职守,一会儿自己去领罚!”
可怜的明廷无辜被牵连,连忙顶住两边的压力,小心翼翼伸手把苏合半扶半抱地从马上弄下来。
这样避嫌吗?岳清歌面无表情地收回了手,与江韶对视一眼,转头走了。
江韶沉默了片刻,却压着脾气跟在明廷后面。
明廷找了块干净的大石头,扶着苏合坐在石头上,然后火烧屁股一样跑掉了。
苏合抬头看着江韶,感觉到他似乎在生气,求饶地扯着他的袖子晃了晃。
江韶没理苏合,微微皱着眉单膝跪在她面前,握住她的脚腕,看她的伤口。
流的血干结了,把裤子都黏在了伤口旁,江韶起身去找管后勤的于千禧要了烧酒、伤药和干净的布。
江韶返回来一言不发地拿烧酒清洗伤口,一点一点把裤子从伤口上撕开。
苏合疼的倒抽一口气,抬腿想躲,却被他铁钳一样的手握住脚腕收不回来。
江韶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软化了些,“忍一忍。”
他小心地清理干净伤口,上了药,又用干净的布包扎好。
“江韶……我跟岳清歌……”苏合犹豫着想解释,然而她跟岳清歌之间实在算不上坦荡,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可是,她又不能不解释。
她跟江韶之间,已经有太多让她觉得不安的因素,可如果是因为她用心不专最终黯然分开,她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江韶微微垂眸,还解释什么呢?刚才那样的情况,可以让明廷把她从马上抱下来,却不能从他与岳清歌之间选一个人,苏合的这个举动其实已经说明了很多的问题。而他与岳清歌同时伸手的时候,岳清歌不肯收手,也说明了岳清歌的态度。
岳清歌对她有情,而在苏合心里,岳清歌显然也是十分特别的存在。
江韶心里仿佛有把无名火在烧,不知道是恨自己在她需要的时候没有陪在她身边,还是恨不得去与岳清歌明刀明枪再一较高下。
江韶并不想听苏合解释什么,甚至有点害怕苏合解释她与岳清歌的关系。他心里隐隐的明白,如果她不说谎,那么那些话必然不是他愿意听到的。
看着苏合欲言又止的模样,江韶最后还是牵住她的手,“苏合,你喜欢我吗?”
纠结于如何解释的苏合松了口气,看着江韶的眸子,坚定地回答,“喜欢。”
江韶另一只手贴在她侧脸上,摘下她的面具,轻抚她的面颊,“你想要嫁给我吗?”
这个问题让苏合犹豫了片刻,最后她答,“我想要嫁给你的,江韶。如果我不再是朝廷的监察令……”
然而江韶已经不想再听后面的其它限定条件,只要她喜欢她,想要嫁给他,那么其它所有的限定对于江韶来说都不必放在心里。江韶单手扣着她的后颈,低头含住她的唇。极缠绵地吻她。
“唔。”苏合剩下的话被吞入腹中,发出一声呜咽的尾音,软软的猫叫一样。
江韶顿了顿,压着她的后颈不容许她后退,这个吻就炽烈起来,带了几分不可言说的欲/望。
苏合只觉得酥麻感从脊椎一路烧上来,忍不住微微战栗。
江韶放开她的时候,两个人都面色绯红呼吸急促。
江韶看了看不远处的营地,大拇指抹过苏合微肿的唇,努力压下脑子里继续吻下去的想法,将她搂在怀里。
“苏合,苏合……”江韶胸口火烫,双臂紧紧地把她压进怀里,微微带着些低哑的声音一遍一遍叫她的名字。
苏合坐在石头上,搂着他劲瘦的腰身,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急速的心跳。每当他叫她名字时,胸腔都会震动,仿佛那些声音都是从他心里发出来的,震的她耳朵发麻。
苏合的脸烫的不行,浑身都软的没有力气,却又舍不得放开他。
“江韶。”她低低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苏合。”江韶低头,克制地轻轻亲吻她的发。
“苏合,我爱你。”江韶亲了亲她的眉心,耳朵,鼻尖,最后还是忍不住了一般,再次含住她的唇。
心跳仿佛擂鼓一般,苏合只觉得脑子失控了一般晕陶陶的。
在江韶放开她的时候,她说:“江韶,我也爱你。”
她声音极轻,轻的仿佛叹息,然而江韶还是听清楚了她说什么,眼眸亮的仿佛瞬间落了漫天的星辰。
苏合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顿时觉得脑袋里一盆冷水浇了下来。
她真的爱江韶吗?像江韶爱她一样深爱?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他更重要吗?
如果江韶真的做到接受她的所有,她可以嫁他吗?
她已经不再是当初无能为力的小姑娘,如今她手里握着监察处,甚至已经强大到可以借势逼着各大派掌门奉她为盟主,只要彼此的心意坚定如初,这世上似乎再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她与江韶天长地久。
可是,她可以嫁他吗?披上嫁衣,像她年少时想的那样,嫁给他,为他生儿育女,一生一世。
朝廷的监察令,可以嫁人吗?皇帝陛下会容许朝廷的监察令,嫁给正道武林的雨花庄庄主吗?如果此次扫平了暗金堂,监察处下一步的发展必然是对正道武林下手,也许江韶能为了她放弃原则,可是她嫁给江韶之后,要如何再取信于皇帝陛下?
苏合之前总是在忧虑江韶会不会在认识到她的真面目之后,就会转身离去。这是她第一次想到两个人的将来。
苏合看着江韶,几乎想要问江韶他们能不能就这样天长地久下去,不要再提嫁娶之事。
然而最终她还是忍住了,甚至还因为自己这样的想法有些惊吓。
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她放弃了跟江韶一起同路参加武林会盟,返回监察处时,甚至曾经在心情绝望的情况下还问过岳清歌是否愿意娶她。
可如今江韶依然心意坚定,她下决心跟他在一起,她竟然会有不提嫁娶之事的想法?
这么多年,当心中的善恶模糊,故友离心,心里的坚持一样一样的失去,她的本心是什么?
苏合抱着江韶的腰,仿佛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她爱江韶,也许不如江韶爱的那般深;也想嫁给他——这是她真正的本心。
可是,她有很多的顾虑。除了江韶会不会有一天变心之外,最重要的,是她放不下手里的权力。
这种对权力的恋栈甚至跟找暗金堂报仇或者别的什么关系也不大。
她经历过茫然无助的时候,只能被世事压着一步一步低头,一步一步走自己不想走的路。如果她放弃了监察令之位,她会不会再次回到当初的境地?重新一步一步往上爬的时候,她未必有如今的运气。
权力的滋味是如此的美妙,她可以用手里的权力为师兄脱罪,可以将师姐从齐王手里夺回来,还可以压着正道武林低头。
如果没有权力,她还有什么?
做过坏事的人总是格外怯懦,当失去了权力的铠甲,还有什么可以保护自己?
曾经她厌恶的,不屑一顾的,如今却是她唯一的凭依。
苏合抬头,也许权力并非是她唯一的凭依,她还有江韶。
“江韶。”苏合看着纯然喜悦的江韶,甚至有点自惭形秽。
“苏合,我很高兴。”江韶专注地看着她,“我知道你心里或许还有许多顾虑和犹疑,但我会有许多许多的时间陪着你,总有一天你可以完全的信任我、依靠我。我会一直一直爱你,一直一直对你好。所有的事情我都会与你一起面对。”
苏合觉得有种心酸的想要流泪的感觉,她与江韶十指相扣,手心相贴,仿佛心也贴在一起。苏合能感觉到,江韶是恨不得把心挖出来给她瞧一瞧的。
“江韶。”苏合低声开口,“我心里的确是有很多的顾虑,再给我一些时间。”
江韶微微勾唇,顺了顺苏合被风吹散的鬓发,说:“你是监察令,我就守在你身边;你是枯荣先生,我也守在你身边。”
苏合愣了下,抬头看江韶,蓦地就红了眼眶。她那些阴暗的心思,江韶都懂,却又愿意纵容她。
可是她又如何忍心,让江韶留在监察处这样的地方,一日一日看那些阴谋暗杀之事呢?在苏合心里,江韶这样的人,就该风光霁月,纵马江湖,快意恩仇。
“怎么就要哭了?”江韶愣了下,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有些无措地看着苏合。
于是苏合的眼泪就真的下来了。
“我……”苏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流眼泪,觉得有点难堪,微微别过头去,想说几句热情的话,然而话在心里滚了几滚,最后说出口的却是:“江韶,如果你有一天不再爱我,我一定会受不了,我会……天涯海角也要抓你回来锁在身边。就算毁了你,我也不会再让你爱上别的什么人。”
她的声音里带了浓浓的哭音,将这样狠绝的话说出口之后,心里却是又空茫又后悔。为什么不能说些温软的话呢?为什么说出口的却是威胁呢?
江韶愣了下,似乎有些哭笑不得,轻轻抱着她拍她的后背,哄孩子一样说:“是,苏大人,我一定不敢不爱你的。”
江韶犹豫了一下,轻轻地亲吻苏合的眼角,吻去她的眼泪,“别哭了,我不想让你哭。”
这两人腻歪了半天,明廷在旁边等了好久,实在等不下,放重了脚步过来打扰。
江韶半侧身挡住苏合,苏合连忙擦了擦眼泪,正色问:“什么事?”
“大人,方才静云师太来了一趟,被属下拦下了,然后智空大师也来找大人,也被属下拦下了。”明廷低着头,面无表情地陈述,“属下瞧见玄秋子道长也往这边走了。”
“……”苏合有点尴尬地轻咳一声,摸到旁边的面具扣在脸上,“请玄秋子道长过来。”
西北这边被她闹的有点失去控制,陈国最近有点扛不住了,只好派出了暗金堂为饵,又派大军埋伏在侧,打算将这群江湖人一网打尽。
苏合最近一直避战。虽然这些江湖人也不是花她的钱培养的,但她也不想真的拼的各大派伤亡惨重,精英尽没。
不过连日避战,一些年轻人已经有些浮躁,今日几位掌门轮番来找她,恐怕也是要说这些事情。其实即使几位掌门不找她,她也要去跟他们聊一聊。
“听说苏大人今日受伤了,几位掌门都十分担心,伤势可严重?”
这些天苏合救治了不少受伤的人,就算是面子情,她受伤了这些掌门也不能不闻不问。所以苏合倒是很坦然,坐在石头上说:“并不严重,已经包扎好了,估计两三天就无碍了。玄秋子道长,恕苏某腿脚不便,就不站起来了。”
“玄秋子道长可是因为最近苏某避战而来?”
“正是。苏大人消息灵通,探得暗金堂的踪迹却避而不战,可是因为有埋伏?”
苏合愣了下,点头,“道长猜得不错。暗金堂的确有实力与我们硬拼,不过陈国朝廷自然不会舍得让这只精兵跟我们拼个你死我活。于是以暗金堂为饵,诱我们上钩。为今之计,就是看谁更沉得住气了。不过前线形势吃紧,陈国不可能把太多的兵力耗在这里太久。”
对于苏合来说,即使没有灭掉暗金堂,借着这些江湖人将陈国大批军队牵制在这里,也是大功一件了。不过当然她更希望能真的灭掉暗金堂。
“我们几个老家伙也是这个意思。”玄秋子道长捻了捻胡须,“今日看门下弟子有些急躁,难免担心苏大人年轻气盛。看来是我们多虑了。苏大人年少有为,足智多谋,江湖有苏大人这样的新秀,我们老一辈也终于放心。”
玄秋子道长竟然不是来催她跟暗金堂决战或者质疑她的,这让苏合有点意外。不过她也没表露出来,客气地说:“道长谬赞。令徒林景峰少侠才是真正的少年英雄,昨日之战,他一人一剑杀入敌营深处,亲自取了敌军首领的脑袋,实在令人钦佩。”
林景峰是武当年轻一辈的首徒,算是玄秋子的徒孙。功夫自然是好的。只是在苏合看来,各大门派的精英们都颇有些太过依仗武力,对庶务又太不上心。比如推云派的大师兄于千禧,负责后勤这么久,还总让人提醒他才记得去催着做饭。
这当然也算不上大缺点,但是一个门派的人要吃要喝,这些人如果将来有机会继任掌门,难道要当甩手掌柜?苏合是个爱管闲事的,最近有意无意的,就让各大门派的大师兄轮流去给于千禧帮忙搞后勤,磨磨他们的性子。
不过苏合当着玄秋子道长的面,倒也不好说人家徒孙的缺点,捡着优点吹捧了下,哄得老道士高高兴兴地走了。
哄走了老道士,苏合转头看见江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林景峰功夫很好吗?连我十招都接不住,夸得天花乱坠一样。你似乎特别喜欢看那些少侠练剑?”江韶半吃味半开玩笑地问。
“唔。”苏合手指托着下巴,顺着他的话点头,“是啊。唉,现在的少侠就有趣的多,我站在旁边只要看上片刻,他们必然脸红心跳乱了剑招。不像当初的某人,目不斜视,我站在门外看一下午,都不带赏我个眼风的。实在是太伤我的少女心了。”
“有吗?”江韶努力回忆,不记得有过这样的事,不大相信地说:“当初在枯荣谷的时候,我心里就喜欢你,可是你说你要给杜飞白买线缝衣服。”
“有吗?”苏合微微睁大眼睛,她实在不记得有过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
“有一次我们一起去镇上买东西,你告诉我你帮杜飞白买线,他衣服破了。”江韶如今想起这陈年旧醋,心里还是满满的酸味。
“我经常帮人从镇上带东西的啊,我应该也不可能只帮杜飞白带了吧?”如今提起杜飞白苏合一点也不心虚,虽然听出江韶的醋味,语气还是很轻松。
“我那时候以为你喜欢杜飞白。”江韶说起来还觉得有点委屈。
“我……”苏合偏头想了想,“我那时候就特别喜欢看你练剑,也没注意过别的人。杜飞白其实是离开枯荣谷之后慢慢熟悉起来的。”
曾经无比怀念的枯荣谷,如今回想起来,很多细节都已经变得模糊,不过苏合却难得没觉得伤感,平静地跟江韶聊着过去的事情。
夜风轻拂,仿佛把心里的焦躁、犹疑都带走,渐渐变得宁静澄澈。
这两个人又腻歪个没完,明廷无奈地离的远远的。
一直到晚上吃过晚餐,苏合才终于暂时放下了谈情说爱,叫了明廷过来吩咐正事。
“明廷,着人向暗金堂传递消息,七窍石在我手上。”
明廷愣了下,立刻吩咐人去办。
岳清歌隐身在不远处,微微皱了皱眉。
七窍石对暗金堂的重要性自然是毋庸置疑,暗金堂这些年失了七窍石,培养出来的杀手质量大减,而且都活不长。所以暗金堂这些年在中原一直在试图找到遗失的七窍石。
且不说七窍石是否在苏合手上——岳清歌与苏合这些年朝夕相处,觉得七窍石在她手里的可能性并不大。但是无论如何此时苏合实在没理由放出这样的消息。
因为无论七窍石是否在她手上,暗金堂与她都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她何必画蛇添足?
也正因为她没有理由放出这样的消息,当暗金堂收到消息的时候,会相信这消息是真的。
岳清歌想不透苏合此举的用意。
两个人多年的默契,她信任他,依赖他,做大的决定之前总是会与他商议,或者即使她不说,一个眼神他也能够明白她的想法。
这份默契如今却在渐渐崩裂。
他也许可以走出去问她,然而想到江韶,想到苏合近日来疏远拒绝的避嫌姿态,岳清歌却没有办法跨出那一步。
岳清歌隐在黑暗中,默默地看着苏合。这种正在失去的感觉让他觉得焦躁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