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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国借“献图”之名义派刺客荆轲刺秦,消息一出,天下震惊。秦王嬴政震怒,派老将王翦、辛胜出兵燕国,数十万秦国大军终于越过易水边境,秦国年轻将领李信横枪立马,亲手将秦国玄黑战旗钉在了大燕的国土上。
秦将王贲、蒙武坐镇西楚边境,边境战火席卷了山东过半的诸侯国。四方战讯如潮,源源不断涌入咸阳。天下纷争又起,无数人西走逃避战乱。
余子式坐在宫室的窗户边,微微有些走神。等了这么些天,攻打燕国终于师出有名,为了这来之不易的名义的正当性,嬴政一定会处死荆轲,且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施以酷刑,用以为大秦正名。即使荆轲是秦国的人,他也必须死,非此不能挑起秦国将士对燕国的战意。
司马鱼如今人在掖庭,掖庭是曹无伤的天下,但是曹无伤此人心思难测,手段辛毒,看着温和谄媚实则是条野狼,余子式一直在有意无意地避免与他打交道,这种人用得好是把好刀,用不好容易死在他手上。负责监审荆轲的是廷尉李斯与昌平君熊启,熊启与自己交恶,李斯那儿则是……一言难尽。唯一一个能有突破的地方怕是陪审的官员,蒙毅。只是上面有李斯与熊启压着,蒙毅一人怕也做不了什么,实在没必要让他淌这一趟浑水。
掖庭那儿他打了招呼,审讯这几天司马鱼暂时不会出什么事儿,只是接下来却是难办了。他现在的想法是今晚去见见曹无伤,如果从掖庭里捞人,想避开这位几乎不可能。
余子式正思索着,忽然手上一阵刺痛。他低头看去,由于沉思时不自觉在攥紧手,伤口又被生生扯开往外渗血,余子式皱了下眉,随手将袖子往外拉了下,也没怎么在意。
他回头看去,胡亥正坐在床上安静地看书,一只手捏着书简,淡淡阳光勾勒着他的侧脸,温和干净一少年。
他站起来走过去,在胡亥身边坐下了,伸手摸了摸他脑袋,后者抬头瞪大了眼望着他,然后轻轻笑了起来。“先生。”
余子式看着胡亥,将手轻轻放在他肩上,想说句什么却又终究什么都说不出口,他低头扫了眼胡亥手中的书简,问道:“看什么呢?”
“《诗经》。”胡亥倒是很大方地将书摊开,让余子式能看清楚。
余子式看着少年翻诗经的认真模样,想了想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怎么说呢?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看《诗经》这种书,余子式还是觉得有些异样,战国诗经收录的大都是各地传唱的民谣,里面什么牛鬼蛇神都有,上到男女野合下到*宣淫弑君弑父杀妻证道等等等等,余子式在胡亥小时候为教他认字粗略翻过一遍诗经,然后深深感慨,多亏孔子修录过一遍诗经,春秋战国这些人真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什么都敢写的出来。就这玩意,难怪秦始皇统一六国后直接给禁了。
说是“思无邪”,但是谁家没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余子式深深看了眼胡亥。彼时余子式只是觉得看《诗经》不太适合少年人,直到很久之后,余子式才开始后悔,他应该在胡亥碰《诗经》的第一天就利落地给他一耳光的。春秋战国贵族好男风是件贵族圈子里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儿,各类史书著作最多也就隐晦地提两笔,只有《诗经》敢丧心病狂地大胆歌颂放肆描述,只要留心,是个人都能从中发现无数痕迹。
宫室里,胡亥坐在床榻上看得很是认真。余子式看时辰差不多了,从厨房端了点东西过来,刚放在一旁就看见胡亥默默凑过来掀盖子。
清汤水上飘着两三根菜叶子,还隐约飘着一股药味,胡亥犹豫了一下,见余子式转身,他伸手拿起筷子拨了一下,然后拨上来煮碎的菜叶子。他抬头了一眼,余子式正回头静静看着他。
余子式伸手将碗递给胡亥,里面盛着一碗黄澄澄的小米粥,“吃吧。”
胡亥似乎想说些什么,纠结了很久,他还是伸出一只手接过了那粥,看了眼余子式,他将粥放在案上低头慢慢喝了起来。余子式拂袖将汤推到他面前,示意他多喝点。
胡亥捏着勺子看着摆在案上的清淡菜色,一直到最后,晚饭吃完余子式在收拾碗筷,他还是忍住了,什么都没说。
眼见着胡亥到最后也没敢问一句“鱼”的事儿,余子式对胡亥的表现还是很满意的。这边他刚准备起身离开,忽然耳边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余子式和胡亥一起抬头看去,门被人蛮横地撞开,宫人鱼贯而入,华庭一身黑色宫服走在最前面,眉眼清丽端袖敛裾。
胡亥眼神暗了一瞬,偏头望了眼余子式的神色。余子式极轻地皱了下眉。片刻后胡亥收回视线,悠悠望向华庭,脸上恢复了寻常的淡漠神色。
“殿下?”余子式伸手将碗筷放下了,对华庭的到来有些微微奇怪。
“先生。”华庭越过空荡的屋子,直接走到余子式面前行了一礼,声音清亮。
她话一出口,原本神色平静的胡亥眼中波澜骤起,盯着华庭的视线一瞬间锐利了起来。随即他看见华庭转头朝自己微微颔首,“王兄,听说你受伤了?”
胡亥望着她,没说话。
华庭一眼就扫见了胡亥手上的伤,眯了下眼,她走到胡亥床边坐下,盯了一会儿后扭头看向余子式,“先生。”
“公主殿下,出去说吧。”余子式忽然开口道,他望了眼胡亥,“好好休息,再躺会儿吧。”
“嗯。”胡亥点点头。
余子式重新端起碗筷走出了宫室,华庭看着他的背影,眼见着余子式走了出去,她扭头看向胡亥,低声道:“王兄,你的伤没什么大碍吧?”
“无碍。”胡亥淡淡道,“先生在等你,出去吧,别让先生等着。”
华庭望着一脸平和的胡亥,眼中划过一丝诧异,似乎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胡亥看着她的神色变化,心中波澜不惊。的确还是个孩子,连厌恶与不屑的情绪都掩藏不住,或者说不知道怎么掩饰。
良久,华庭伸手轻轻抚上胡亥的肩,客气道:“王兄,那你好好养伤。”
“嗯。”胡亥点头,目送着华庭离开。
华庭拂袖站起来,对着胡亥还勉强笑了笑,甫一转身就忍不住皱眉,她狠狠拿袖子擦着掌心,动作幅度不大,一脸的不耐烦。眼见着快走出宫室,她深吸了口气换了副笑脸,步出了大门朝着余子式走过去,“先生。”她回头看了眼跟着的宫人,“全都下去。”
余子式回头看向华庭,华庭微微低头提起裙子走过来。直到华庭走到他面前,他才终于微微皱着眉,不解地问了一句,“殿下,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华庭一怔,随即道:“我,我没想要做什么啊。先生你说什么呢?”
余子式静静望着华庭,许久他才轻轻道:“殿下,我今日想同你说两句小公子的事儿。小公子殿下长这么大,一直都没什么喜欢的东西,这些年,整个秦王宫中他没有一个朋友,连亲近些的宫女侍卫都不曾有。我不知道殿下你与其他的公子公主是如何看小公子的,他的确是有些不善言辞,出身在你们眼里兴许是卑微,对着外人脾性也有些喜怒无常,他从来就不是个讨喜的少年,是吧?”
“先生……”
“殿下,秦宫里林林总总一共三十多位公子公主,小公子是个很奇怪的人是吧?他好像永远也不会与你们亲近,永远一个人待着,沉默寡言。”余子式回头望了眼胡亥宫室的方向,随即回头望向华庭,“殿下,我没有兄弟姊妹,这么些年一直是一个人,我不知道有兄弟姊妹是何种感觉,甚至已经忘了有亲人是何种滋味,我这辈子也只能活成这样了,可你与小公子不一样。”余子式一字一句轻声道:“殿下,你与小公子是同宗血亲,你们是兄妹,血浓于水的亲兄妹。”
华庭抿着唇没有说话,在余子式的注视下,她别开眼望了一眼其他地方。
“我若是有个妹妹,我会待她极好,陪她识字读书,陪她走南逛北,看着她一点点长大,最后亲手将她交到一个君子手上。我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血脉相连吧?”余子式望着华庭那张与胡亥两三分相似的脸,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下她的头发,“殿下,小公子是你的兄长,他与你一样,这十多年的日子一直都过得很孤单。”
华庭猛地抬头看向余子式,那样子像是有些被激怒了,整个人都是压着怒气在说话,“我和他不一样,而且我大秦公主华庭,永远只有一个兄长。”
说完这一句,她猛地挥开余子式的手,本想甩手离开,却硬是没能挪的动步子,整个人不知气得还是恼羞成怒在轻轻颤抖。她仰头看着余子式,反应过来后又有些委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半天憋出一句,“先生我,我,我不是故意的。”她说着话,低头又去扯胡亥的袖子。
余子式轻轻叹了口气,半晌轻声道:“殿下,对小公子稍微好一些吧。”
华庭的脸色有些难看,却又咬着唇没有说话,她抬头望着余子式,似乎有些不平,却最终还是勉强地点了下头,那模样不情不愿,但是余子式知道,大秦公主华庭,一诺千金。
余子式敛袖低腰行了一礼,“多谢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