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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子式与胡亥走出长生阁的时候,叶静依旧是一身蓝白剑袍立在大殿中央,他淡淡望了眼胡亥与余子式的背影,面上依旧是寻常的淡漠模样。等到两人的背影都消失在阶下,他这才回眸静静望了眼长生阁,透过破碎的门窗他看见殿外葱茏的草木、初夏的阳光。深山隔绝了人世,岁月安稳,似乎弹指又是一十七年。
那一刻,叶静的眸子很幽静,没有人知道这位杀师灭祖的叶家剑冢唯一血脉在想些什么。
这七十二座小狼牙峰,东南二十八皇庭大殿,偌大的叶家剑冢,终于是只剩了他叶静一人。
半山腰,余子式担心胡亥的伤势,走了一会儿见胡亥的脸色有些苍白,带着人在溪涧竹桥边石阶上坐下,摘了张叶子给他舀了一捧山溪水。胡亥极为乖巧地喝着水,窝在余子式身边暗自吐纳着气息,喉咙里的血腥味早已淡了不少,他却是不想起身,枕着余子式的肩思绪纷飞。
林间风叶杂乱,湛卢剑随意地抛在一旁阶下,山林寂静。
余子式见他一动不动,以为他还难受,伸手轻轻揉了下他的头发,低声问道:“要不我背你下山吧?”
胡亥抬眸对着余子式笑了笑,一双漆黑的眼湿漉漉的,像幽幽晨星一样漂亮到了极点。他轻轻摇了摇下头,实在是忍不住,伸出手一点点环上了余子式的腰,这个姿势暧昧到了极点,他分明感觉到了余子式一僵,他轻轻叹道:“先生,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胡亥真没想做什么,他只是忽然有些止不住的后怕罢了,此生无论是握剑还是杀人从未颤抖的手此时放在男人的腰间,竟是忍不住微微颤抖。
这个人,只有真真切切抱在怀中,才能稍微平息一点他心中对失去的惊惶感。石壁下错开男人伸出的手,眼睁睁看他消失在眼前,那一瞬间的感觉胡亥毕生难忘。他紧了紧手,环着余子式的要轻声喃喃道:“先生,我想抱着你,你别推开我了。”
余子式没说好,也没伸手推开他,他静静坐在石阶上,指间是少年漆黑的长发。窝在他怀中的少年眉眼里全是温驯乖巧,谁都想不到会与刚才长生阁手执湛卢的少年会是同一人。他轻轻摸着少年一头长发,良久终于轻声问了一句,“胡亥,你执湛卢对着叶静的时候,你在想什么?”余子式不是瞎子,他分明感觉到了胡亥那一瞬间的凛冽杀气。
他以为胡亥会直接杀了叶静,可是湛卢停住了,抵在了叶静的咽喉处,稳稳地停住了。少年收剑回身朝自己走回来的那一瞬间,他心中像是被什么狠狠撞上了,整个人都怔了,长生阁门窗里投进大片大片初夏澄澈明亮的阳光,不及少年执剑模样万分之一的惊艳。
胡亥听见余子式的话却是认真回想了一下,似乎不明白余子式为什么会问这个,半晌他才犹豫道:“当时……没想什么啊。”他的确不记得自己想了什么,叶静若是当时稍微动一下,他仍是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是叶静先弃剑认输了,认得干脆利落。
余子式听着少年小心翼翼的回答,嘴角忍不住轻轻上扬,他伸手揉了下胡亥的头发,“没事,我就是随口一问,别这么紧张。”
“是应该杀了他吗?”胡亥想了一会儿,略带不安地仰头看向余子式。
余子式看着少年懵懂的样子,一字一句轻声道:“下回与人动手,若是对方起了杀心,手下就别留情了。”见胡亥还是一副怔怔的样子,余子式伸手轻轻勾起胡亥的下巴,“听清楚没?刀剑这事本就是生死有命,他既然找死,你就别这么客气了。”
胡亥轻轻笑了下,忽然猛地上前凑近了,余子式被他突然的动作惊了一下,下意识撤手猛地往后避了一下,却忘了自己坐在山石台阶上,一时不慎往后摔了下去,胡亥迅速伸手垫在了他身下石阶上,余子式仰头重重摔在了胡亥手上,一抬眸就看见胡亥倾身欺上来,一双漆黑的眼极为幽深。“先生,那如果对方位高权重,得罪他会很麻烦呢?”
余子式仰头望着少年漆黑的眸子竟是恍惚了一下,半晌才道了一句,“你一个大秦的公子,杀就杀了,位高权重这事儿留着我操心吧。”
胡亥眼中笑意更为幽深了,余子式觉得胡亥整个人几乎都要贴在他身上了,他想说句什么让胡亥起开,忽然听见少年的低沉声音在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几乎都要喷在他脸上了,少年低低问道:“先生,那如果是我先欺辱他人呢?大秦的小公子若是折辱人,按律可以判得轻一些吧?”
余子式当大秦律官太久了,一听“按律”两个字就条件反射在脑海中认真思索了起了秦律,“按律吧,若是大秦王室……”
余子式刚说了几个字,胡亥轻轻一笑,抬手直接掰起他的下巴,低头就吻了下去。他原本垫在余子式背下另一只手毫无预兆地扶着男人的脊背一抬,余子式尚未反应过来,为了稳住身形下意识抬手就紧紧环住了胡亥的脖颈。
刚一抱住胡亥,余子式就很清晰地感觉到胡亥浑身一震,唇齿间的动作一下子就激烈了起来,有那么一瞬,余子式觉得自己快窒息了,背后抵着自己脊背的手越来越用力,到最后索性是死死揪着自己的衣裳。
“先生。”胡亥的手抵在余子式的腰间,微微颤抖着手去解他的腰带扣子。
余子式刚挣开胡亥的手,大口喘息了一会儿,随即就感觉到一只手在扯自己的腰带扣子,他差点整个人从地上弹起来,看着胡亥的眼神瞬间就变了,“胡亥!”
胡亥一听见他说话就猛地伸手捂住了余子式的口,直接将人抵在了台阶上,胡亥欺身望着余子式的淡色的眸子,稍微压了压眼中的情——欲,平复了半天情绪才勉强克制住自己扯余子式衣襟的冲动,少年低头俯身,认真道:“先生,我不是故意的。”
胡亥这句话是真心的,他原来只是想静静窝在余子式身边坐一会儿,可是余子式伸手勾着他下巴的那一瞬间,山间阳光太好,男人青衫太过清净,胡亥脑海轰一声,他忽然很想欺负他,他想看男人无措挣扎的样子,他甚至忍不住想余子式若是被他欺负哭了会是种什么光景。
光是想一遍,胡亥就觉得浑身震颤不已,血液中每一寸血都在沸腾。他望着身下的余子式,一遍遍告诉自己时辰不对,克制了半天总算是忍住了,颤着手将余子式的腰带扣好,他低声颤道:“先生,你没事吧?”
余子式嘴还被死死捂着,浑身都紧绷得厉害,他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这样子被压在台阶上能舒服到哪儿去?胡亥刚用力扯他腰带扣子的那一瞬,他差点没咬着自己的舌头。
“先生,我不动了,你别挣扎。”胡亥伸手轻轻扣着余子式的手腕压在台阶上,觉得自己也真是能忍,他略显无奈道,“我松开手,先生你别动,我怕我会忍不住。”
余子式瞬间瞪圆了眼望着胡亥,你他妈还真想做点什么?胡亥你这是真他妈要造反啊!
胡亥见余子式那样子,心中叹息声更重了,他担心他一松手余子式直接给他踹出去,若是在咸阳他也就算了,但问题是这儿是淮水,他若是真受了重伤,两人兴许会遇上危险。
“先生,我们说会儿话吧,你别动手。”胡亥也是没什么别的办法,只能等着余子式自己气消了,无赖就无赖了,他从来不觉得自己算得上所谓君子。
余子式动了下被胡亥捏住的手腕,一双眼冷冷望着胡亥。
“那先生你先答应我,你不动手。”胡亥见余子式气结半晌狠狠点了下头,忍不住轻轻笑了下,他松开了余子式的手腕。
余子式见胡亥真的没了别的动作,没了挟制的手紧了紧,紧了又紧,最终还是忍了。
他的动作被胡亥尽收眼底,胡亥看着他的眼神忽然就很温柔,他认识的先生从来不是会受人威胁的人,他肯定如果不是自己身上有伤,余子式会毫不犹豫将自己掀出去。这种感觉很奇妙,胡亥觉得自己像是将这个男人看透了,他知道这个男人的痛处与底线,知道他的软肋,知道他的一切,他从来知道他并非圣贤,知道他也有阴狠暴戾的一面,知道他这双执笔的手上也曾染过血。
可他依旧疯狂地喜欢他。
“先生,你的眼睛很漂亮。”胡亥依旧捂着余子式的嘴,伸出刚腾出来的另一只手轻轻摩挲着余子式的脸,语气低沉温柔,“你每次看着我,我都能从里面看见我的样子,那时候,你满眼只有我一个人,就像是现在这样。”他忽然轻轻笑了一下,“小时候我生病了,你就会带着文书到我的宫中,在我床前点一盏昏暗的灯陪着我,我总是整夜整夜地不舍得睡,一睁开眼总能看见先生在床前写字,那时候只觉得先生一双眼漂亮得不像话。”
胡亥说着话,像是陷入了某段回忆,原本眼中盛满的笑意减了两分,“后来,先生就不怎么来了,我忍不住去找先生……”他不知不觉间松开了捂着余子式的手,似乎想起了什么事儿,没再说下去,他依旧是笑,只是笑意里掺了两三分凉意。
余子式见他那样子,下意识回想了一遍,根本没留下丝毫的记忆,他忍不住皱眉问道:“你来找我,然后呢?”
后来,我撞见了你在跟踪另一个少年,你跟着他一路从御史丞到武校场,你跟了他多久,我就跟了你多久。我看见你在那少年所骑之马下敲钉子,我见你出手救落马的少年,你从未对一个少年费上这样曲折的心思。
你从未对我费上这样的曲折的心思。我与他比试,我从马上被掀下来浑身是血,可你第一眼依旧先问他怎么样了。
胡亥低头轻轻看着余子式的眼睛,忽然低声笑道:“先生,我这么喜欢你,你试着喜欢我好不好?一点点也好,让我知道你喜欢我就好。”
余子式望着那少年忽然幽暗起来的眼睛,他发现自己竟然从胡亥的染笑的漆黑眸子中捕捉到了一瞬即逝的悲哀。悲哀?他当下就愣住了。
胡亥低身挨着余子式躺在了他身边,伸手揽着余子式,他轻轻笑道:“先生,我真的很喜欢你啊,我……”
“我试试。”
胡亥话未说完,忽然猛地起身看向余子式,一双眼绽出光华,“你说什么?”
余子式低咳了一声,没说话,下一刻他就被胡亥猛地扣住了肩。
“先生你刚说什么?”胡亥觉得自己的声音在抖,“你再说一遍。”
余子式望着胡亥清亮的眼睛,忍不住又咳了一声,“我说,你听话些,我试着喜欢你,也就只是试一下啊。”余子式尽量说得低沉严肃一些,却在胡亥越来越亮的眼睛注视下败下阵来。他其实真的想把这熊孩子扯起来从山上狠狠甩出去。
用一句余子式刚才反应过来的事儿来说,老子要是不喜欢你,就你这种作法,你连尸体都凉透了。
胡亥扶正余子式的脸,“先生你再说一遍。”
余子式翻了个身,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下一刻,他就觉得一只手轻轻从身后缠着他的腰抱住他,而后一点点用力,余子式没去扯开他,他也在用力地压抑生理性的颤抖,作为一个三十多年从没喜欢过谁的人来说,他能自己爬过这道坎,真的已经是老泪纵横了。胡亥再逼他,他真想卷袖子抽他了。
胡亥作为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喜欢天天将“我喜欢你”这种泛酸的话挂在嘴边,他余子式可没这兴致,作为一个向来奉行不说话多做事原则的老男人,余子式觉得自己半个字都不想说。
胡亥感受着余子式浅浅的呼吸,觉得胸口像是被人猛地撕开了,灌进去大团大团粘稠滚烫的阳光,想说无数的话,将这许多年的欢喜都讲给怀中的男人听,可是刚想开口,却发现脑子里所有的东西乱得没有丝毫逻辑可言。
万千思绪,不过翻来覆去的一句“我情钟于你”。胡亥紧紧勒着余子式的腰,才能勉强忍住自己的颤抖,这些年来,所有的悲欢其实不过五字而已。
我情钟于你
自是人间风月长恨,我情长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