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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皇帝驾崩的消息被封锁得极死,一切的事儿仍是照始皇帝生前的样子进行,近侍仍是每天送饭侍奉,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
月色下沙丘新起的坟茔,无字无碑,遥遥对着咸阳故土。
帝王生前留下的最后一道旨意,死后不入骊山秦皇陵,荒山沙丘一卷草织凉席裹身即可,不立碑,不立传,不起土木。
是非成败让后人对着那皇陵对着那史册说去吧,他大秦皇帝倦了,不听了。长眠在这锦绣山河之下,若是子孙不孝,天下狼烟又起,到那时他倒是愿意静静再听一遍这铁马踏山河的熟悉声音。
余子式坐在新坟堆前望着远处的夜幕,心情可谓相当复杂。
诏书,真正的始皇帝遗诏,不偷不抢,胡亥这皇位来得名正言顺。嬴政对胡亥到底是持着一种什么样的看法?余子式一瞬间竟是无法捉摸这位大秦始皇帝的心思。唯一可以确定的只有一点,嬴政对胡亥的印象与自己对胡亥的印象绝对有很大的不同,甚至可能是截然不同。嬴政看得上眼的继承人,绝不会是庸碌之辈。
大秦帝国的继承人,兴许是个暴君兴许是个仁君兴许是个守成之君,但绝不会是个庸碌的帝王。嬴政对自己手底下这群朝臣的了解还是相当透彻的,李斯,冯氏父子,蒙氏两兄弟,这些人随便拎一两个出来都是数一数二的强臣,如果新帝驾驭不了,主弱臣强,帝国根基必然动摇。
嬴政有二十多位公子,算上一些不载入宗庙的儿子,少说得有几十位到了继位年纪的皇子,他不会选一个驾驭不了群臣的公子当皇帝。嬴政这一道遗诏其实能表明很多的东西,至少说明了胡亥不会是个傀儡帝王。
杀尽秦国宗室王孙公主、逼杀权臣动辄灭族、**无道,余子式脑海中零星的一两笔关于秦二世的记载浮现在他眼前。秦朝史书汉朝人抹黑了不少,秦二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君王不尽可知,但是无论如何,他做过的事儿却是一件件摆在那儿,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余子式回忆了一会儿,人也渐渐沉默了下来。
他坐在山岗上静静吹了会儿风,无论是封锁始皇帝的消息还是安排宫侍照常服侍,这些事儿全是李斯在处理,难得廷尉大人这么勤快地替自己办事儿,余子式索性也懒得过问,自己一个人坐在这儿想会儿事,梳理一会儿脑海中的思绪。
余子式没想到的是,这些事儿反而是越想却乱,到最后连他自己都有些下不去手整理。
夜色中,一只手忽然从背后轻轻搭上男人的肩。
余子式浑身微微一震,片刻后忽然又放松了下来,他回头看向那人,却在转头的一刹那被人按着肩膀往后扣了下去。
胡亥什么都没说,扣着男人的头直接低头吻了下去,深深地吻着他。月下坟茔故土堆,他当着先人的面深深地吻着怀中的人,修长的手叠着殷红赤云纹抵在男人莹白的脖颈上,远处有飞鸟扑棱的声响掠过,衬得那一幕静极了。
余子式伸手轻轻抱住了胡亥,而后忍不住低头笑了一下,别开了视线。
胡亥望着他这样子,忽然觉得心中柔了起来,先前找不到人的戾气也散了些,他伸手将他的脸拨回来,将人压在地上低头望着他,“先生,想什么呢?”
余子式抬手轻轻摸了下胡亥的脸,这角度看去,胡亥倾身压在他身上,光线细细勾勒着他的脸轮廓,那样子落在余子式眼中真是漂亮。他抬手摸了一会儿,忽然轻轻笑起来,低声缓缓说了两个字。
“陛下。”
胡亥低头望着余子式,听见余子式说这两个字时手微微一颤,一双眼黑漆漆的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忽然,他一把抓住了余子式放在他脸上的手。
“不习惯我喊你陛下?”余子式望着胡亥的样子轻笑着问道:“没事儿,以后就会习惯了。我刚开始听见别人喊我大人的时候也觉得不自在,后来想想,一个称呼而已,其实都无所谓。”
胡亥看了余子式一会儿,忽然低头轻轻吻了下去,一点点细碎地吻着,动作很温柔。
余子式不知道怎么的竟是有种自己在欺负胡亥的感觉,着实是平日里胡亥无论是和他**还是接吻都带着股骨子里的隐约狠戾,这一下子他的动作忽然缓了下来,竟是隐隐显得有些委屈,余子式不知怎么的生出一种自己欺负了胡亥的感觉。
等胡亥终于放开他的时候,余子式抬眸扫了眼他,那双漆黑的眼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一点细碎的光幽幽的,余子式越看越觉得自己欺负他了。终于,他伸手搭上余子式的肩,问道:“你怎么了?”
“你刚在这儿想什么?”
“想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余子式伸手摸了下胡亥的头发,“在想你会是个什么样的皇帝,会是个怎么样的大秦陛下。”君临天下,执剑湛卢,那一定是极好看的场景。
胡亥低头看着余子式,“所以你想出来了?我是什么样的皇帝?”
余子式静静望着胡亥,片刻后终于摇了下头,放在胡亥肩上的手摸了下胡亥的脸,他忽然低声道:“我觉得你会是个好皇帝。”
“是吗?”胡亥似乎不怎么相信余子式的话一样望着他,良久才问了一句,“真的?”
余子式轻轻点了下头,他心底还是不相信胡亥会是个杀人的暴君,这孩子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他说不上胡亥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他觉得胡亥绝不是杀人成性的那种人。
咸阳街市碾杀皇族公主,屠杀皇室公子,杀朝臣,**无道……兴许自己真的不够了解胡亥,但余子式绝不相信这些事是胡亥能做出来的。
他信胡亥,他信他。
胡亥看着余子式的视线,一瞬间心中微微悸了下,良久他才犹豫地开口道:“先生,我……”刚说了三个字他忽然收了声音,没再接下去。
“什么?你说什么?”余子式没听见胡亥讲了什么,一下子还以为是自己走神听岔了。
胡亥抿了下唇,半晌低声道:“先生,我对你是真心的。”别的兴许掺了假,可这份心思从头到尾都是真的,一点一滴都是真的。
“嗯。”余子式点了下头,缓缓笑道:“这我倒是信的,应该确实是真的。”
胡亥望着余子式脸上的笑意,抬手轻轻摸上他的脸,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从心底浮上来,他望着余子式的笑有片刻的失神,随即忽然伸手将人抱得紧了些,再望向余子式时心绪已经定了许多,夜色中穿着件黑色朝服的男人静静躺着,那样子慵懒而安静,夏日衣衫不知道什么往下扯了些,露出半截锁骨。胡亥的眸光一瞬间暗了下来,“先生。”
余子式听出胡亥声音里的喑哑,先是扫了眼他,而后看了眼他身后先帝的新坟,那一瞬间余子式的心情相当复杂。他开始回忆,也不知道始皇帝裹着凉席入土时那麻绳捆得够不够紧。
沉默了一会儿后,余子式抬头看向胡亥,低咳了一声,“算了回去吧,明天还得赶路,不能在路上耽搁太久,还是要趁早赶回咸阳。”时间一长,变数就多,而岔子一旦起了,那兴许就是一桩桩一件件接踵而至,到最后兴许就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胡亥顺着余子式的视线也扫了眼那新土堆,视线静了片刻。这人修了二十多年的皇陵,在那墓**上耗尽了大半生的心血,到最后却不愿意葬在皇陵里,宁可留在这荒山沙丘里遥望着咸阳,也不愿意回去葬在那儿。
若论执念,这人的执念怕也是极深,只是兴许世上再没有人知道这位大秦皇帝的执念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