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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子式这些日子总觉得哪儿不对劲,每天一睁开眼,总觉得屋子里有什么东西和昨日不一样了。后来想了想,兴许是这两日风寒脑子昏昏沉沉的缘故,
这天晚上,刘盈偷偷摸摸带着刘如意出来,一大一小倆孩子在城中大街小巷瞎晃悠也不知道做些什么,恰好给走在街上的余子式与蒙毅撞个正着。四人在街上对视了三四秒,刘盈一把抄起刘如意就跑,边跑还边遮脸,未来的大汉皇帝就这么一溜烟窜没了。余子式和蒙毅望着那俩熊孩子飞奔的背影,均是一顿。
“我去看看。”
余子式点了下头,“城中这两日盗贼多,你亲自送两人回去,别教他们的母亲知道了。”
“嗯。”蒙毅点了下头,往俩孩子逃跑的地方走去。
等蒙毅的身影看不见了,余子式这才转身往回走,想着应该也出不了什么事儿。夜里静悄悄的,余子式像往常一样在桌案前静坐了一会儿,不知怎么的就走了会儿神。良久,他抬手从袖中掏出一枚白玉缓缓摩挲着。
这是他从秦始皇陵出来前从胡亥胸前扯下来的,望夷宫失火,“秦二世”的尸体烧成了一具枯骨,尸骨上静静躺着这枚价值连城的白玉。而后子婴将秦二世以庶人身份葬在了咸阳外一处荒丘,余子式假死离开咸阳,他便再没见过这枚玉。直到项羽火烧咸阳宫,余子式才偶然从逃亡到东边的旧秦朝宫人手中以一袋子黄粱重新换得了这枚玉,他在上头亲手刻了两个字,后来这玉就一直被他随身带着。
余子式看了一会儿,收了玉,简单洗漱过后熄灯睡觉。睡梦里总有些窸窸窣窣的动静,余子式睡得不是很安稳,后来不知怎么的觉得有些闷热。
翻来覆去大半天,一只修长的手轻轻贴上了睡梦中余子式的额头,试了下凉温后,团着袖子给他擦了冷汗。有些低烧的迹象。这个月一场简单的风寒反反复复,这人的身体看起来比从前要弱了很多,也瘦了很多。从前能熬夜不眠不休地处理小半个月文书,而今坐在日头下看一小会书就忍不住开始皱眉,夜里也鲜少见他点灯写字了,大概眼睛也不如从前了。
余子式觉得热,下意识扯开了被子,那只手顿了一下,而后小心地将被子给他盖了回去。
睡得正沉,余子式忽然一激灵睁开了眼,刷一下掀开被子坐了起来。“谁?”
他喘着气环顾了一圈四周,而后听见窗外传来一声清晰的敲门声,一声后接着又是一声。余子式一怔,下意识提高了声音又问了一遍,“谁啊?”
“是我。”
熟悉的声音传过来,余子式先是莫名复杂一阵情绪,而后却猛地清醒过来。蒙毅不是追刘盈与刘如意去了?这大晚上的该不是出什么事儿了吧?余子式刷一下扯过外衫随意地披在身上,起身就往门外走。
拉开门,余子式一眼就看见了蒙毅的手臂,一道极深的刀痕从胳膊一直蜿蜒到手腕,还在往外汩汩冒着血。蒙毅皱着眉拿着袖子压了下伤口,面色有些局促。
“一下子没找着大夫,你这儿上回的伤药还有剩下的吗?”
余子式掰着门倒吸了口凉气,“进来!”
翻箱倒柜找了会儿,余子式快速地拿出伤药烧酒与干净的绢布,伸手扯过蒙毅的右手,抬头望了他一眼,“忍着点。”说着话,余子式猛一下子撕开了蒙毅的袖子,拿过烧酒反手倒了上去,蒙毅的手忽然抖了下却没有移动。
余子式一皱眉,“忍着。”他从小罐中拿过伤药倒在伤口上,见伤口不算太深不需要缝合,他从一旁扯过绢布小心地将手臂缠上了。“出什么事儿了?你不是跟着那两孩子吗?”
“遇上几个流民,我瞧他们衣着装扮都是寻常逃难百姓模样,一时没留意。后来才发觉他们是打算劫人,交手之后他们便退了,两个孩子已经回去了,如今想想,这些日子城中的盗贼应该是楚人吧。”蒙毅望着正在给他绑着纱布的余子式,“楚汉鸿沟之约还记得吗?”
余子式闻声抬头看了眼蒙毅,半晌才冷笑一声道:“那看来西楚真算是走到穷途末路了。”
先前项羽与刘邦在荥阳一代大兴兵戈,后世史书记载,大战七十,小战四十。项羽处于下风不想久战,阵前一把扯出了先前捉下的刘邦父亲,扬言汉王不降就煮了刘老汉,谁料项羽军阵前一副地痞样,说什么他与项羽是结拜兄弟,他爹就是项羽他爹,如果项羽非得煮了他自己的爹,那他也没啥好说的,如果项羽非得要说些什么,那就希望项羽也能分他一杯肉羹让他有幸尝尝鲜。
项羽大怒,却最终没杀了刘老汉,刘邦也没投降,两人各让一步,项羽放了他们两人的爹,两人以鸿沟为楚汉之界,定下互不侵犯的盟约。数月之后,汉王刘邦扯着大旗领着大军没事人一样转头就打回去了。
鸿沟之约?开玩笑,也不看看大汉军营从上至下全是些什么货色,之所以停兵,那也就是王贲彭越与刘邦等人手上的兵马打了上百场战后疲了,几个人刚好趁机回老家割点粮草屯点马料,要是能直接拿下,就王贲那性子,兵临城下三军待发,就算西楚煮他亲爹他都不带眨眼的,更何况项羽煮得还不是他亲爹。
如今这些楚人潜入汉地,怕又是起了再订一局“鸿沟之约”的心思,就余子式收到的消息,西楚这些天的形势可不算明朗。
“我觉得也该是如此。”蒙毅赞同了余子式说西楚“穷途末路”的说法,“王贲前两日给汉王上书,他也觉得时机已经到了,如今就看剩下几路诸侯王了。”
余子式将蒙毅的伤口处理好,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下,“的确差不多了。”
蒙毅见余子式笑起来那样子,心中忽然一暖,下意识也轻轻笑了下,“说句真的,我倒是不怎么担心楚汉之争,项羽强弩之末,整个西楚阵营怕是无人有力继之,我倒是比较担心汉王账下那几位诸侯王。”蒙毅伸出没受伤的左手从一旁捞过笔墨,随意地写了几个名字。
余子式没见过蒙毅用左手写字,不曾想蒙毅左手的字竟是意外的漂亮清爽,当下眼中流露些欣赏。蒙毅停笔之后,余子式望着那竹简上的几个名字,垂眸笑了下。蒙毅眼光的确是锐,这几个人,可全是大汉朝造反的几位功勋之臣,清一色的开国王侯。
两人简单聊了会儿,余子式倒是挺认真,除却王贲那人,其余所有诸侯王的性子全给蒙毅拆了一遍。蒙毅听着余子式温和的声音,听到最后竟是有些失神。
余子式对蒙毅走神的样子有些奇怪,伸手在他面前挥了下,“你怎么了?”
蒙毅瞬间回神,脱口而出一句,“我觉得汉王为人不错。”
“刘季……他的确是算是不错的人,是个能容的君王。”余子式被蒙毅的一句话说的有些思绪游离,说句实话,刘邦虽然痞气十足,平日里还有些土,但扒开那身暴发户一般的张狂外在,这人的确称得上是忠厚老实。楚怀王说沛公是个忠厚长者,这位傀儡皇帝的话其实是有些见解的。
后世说刘邦是个滥杀忠良的无赖帝王,余子式觉得有失偏颇了。至少努力装孙子的几位功勋,基本都没在汉高祖时代遇上什么危险。
蒙毅扫了眼那名单,视线忽然落在一个名字上,他开口道:“你觉得英布这人如何?”
余子式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蒙毅的意思,点头忍不住笑了下,“这么多位诸侯王里头,我单服他一个,生来有反骨,其实这人我很欣赏。”比起那些想反却又磨磨蹭蹭找些大义借口的诸位王侯,英布的确是大汉功勋集团的一股清流,人明明白白就说了“欲为帝尔”,全天下人都知道这位准备造反当皇帝,这气势不是一般人能有的,余子式想这大约与英布手掌数十万重兵也有些关系。
余子式抬头望了眼陷入沉思的蒙毅,这些其实全是以后的事儿了,与他无关,却与面前的这人有关。今后,这大汉功勋集团,还有之后的吕氏之乱,这些担子都要压在这年轻的大汉卿相肩上了。他其实很清楚蒙毅根本不需要自己说些什么,这位年轻的大汉谋臣权谋心术绝对不输于自己,与其说余子式愿意说这些话,倒不如说蒙毅愿意听他说这些话,听一个来自前朝过气丞相对这天下最后几句交代。
今后的事,最好不过顺其自然。
两人又随意地聊了会儿,无非是聊这几位诸侯王今后如何。三更时分,余子式亲自将人送了出去,望着蒙毅远去的背影,他有些莫名的怅然。属于嬴政、他还有李斯王绾的时代真的过去了,那时代似乎只有一瞬,刚开了个头而后就消逝在历史洪流中,屈指一十四年,不过少年的年纪。这天下,终究是蒙毅这些人的天下。
在院子外的阶下立了一会儿,感慨完毕余子式往回走,进屋后余光扫见那桌案上蒙毅留下的书简,他原本只是随意地收拾一下,却猛地愣住了。他重新拿起那字看了会儿,先前他沉浸自己的情绪中没怎么察觉,此刻却忽然觉得这字体莫名的熟悉。
余子式犹豫着接着蒙毅用过的笔墨,模仿着他的字迹缓缓写了一行字。
百无一用是情深。
七个字静静躺在那竹简上,余子式忽然就怔住了,一下子竟是反应不过来。那年他还在大秦御史丞做中车府令,文书上总是会有些这人的字迹,印象最深的无非是这七个字。他之前一直觉得该是胡亥写的,而今忽然间就明白过来了。
余子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慢慢搁下了笔。一抬头,却发现原来蒙毅坐的位置上落了枚东西。他一顿,而后走过去拾了起来。
那是一块简单的玉,上面刻着一个“蒙”字,余子式下意识觉得应该是蒙毅落下了。正想着,忽然手轻轻一抖,他记得王贲从西北边境杀回咸阳的那年,顺手将蒙恬唯一的一件遗物带了回来。他记起当初蒙毅放火烧了掖庭卷宗后,曾经送了他一块同样刻着“蒙”字的玉,他原先是打算将玉还回去,后来竟是忘了,再就是多年的奔波,到最后那玉他也记不清自己放哪儿了。
这么看来,玉应该是两兄弟一人一块,如果蒙毅的那块被他弄丢了,那自己手上这块儿就应该是蒙恬的遗物,唯一的遗物。余子式站在原地理了半天,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猛地转身往外走。蒙毅应该没有走远,他抬脚追了上去,终于在蒙毅走出巷子前将人拦住了。
“你东西落我那儿了。”余子式轻轻喘着气,伸手将那枚玉递了过去。
蒙毅望着那玉先是下意识摸了下袖子,随即伸手接了那玉一下子攥紧了,“多谢。”
余子式摇了下头,忽然气息一滞,不对啊,依着他对王贲的了解,世子殿下在生死方面实在是个经历太多的人,实在不像是会给人寄遗物的悲悯善人。他当下心中有了个很荒唐的想法。这事儿可不是能随便猜一把的事儿,要知道当初蒙恬死的时候,王贲虽然也在西北,但是两个人之间隔着大半个黄沙荒原啊。
余子式的眼神古怪起来,蒙毅没领会,见余子式盯着自己,问了一句,“怎么了?”
“你这些日子有没有同王贲有来往?”
蒙毅摇了下头,而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脸色微微一黑,纵使是蒙毅脾气好也忍不住重了语气,“王贲那人打仗还成,为人简直不可理喻。”
余子式一听蒙毅的语气,记忆刷一下就回来了。
三年前吧,汉营出了件小事儿。曾经的大秦武通侯在一个亭长的队伍里与曾经的大秦上卿撞上了,双方均是一愣,而后又有些尴尬,但一直还算相安无事。然而王贲那人闲着就容易招人烦,那段时间他还没入汉营,闲得都快发霉了,军中又不能吃喝嫖赌,于是他就往项羽的账下跑,三天两头去敌营当个小兵过瘾顺带打发时间,后来被蒙毅发现直接黑着脸给拖回来了。
这事儿还没算完,之后王贲就算是盯上蒙毅了,先是时不时过来勾搭一下,而后开始查蒙毅的底。一查发现他那儿都胯下之辱了,蒙毅的底子却是跟大姑娘一样清清白白,王贲当下就觉得不成,都是前朝勋贵旧臣,这辱不能我一个人扛,他于是开始穷折腾。
王贲这人折腾得很有特色,他不说别的,他说蒙毅偷嫂子。
余子式知道这事儿的时候整个人都惊呆了,彼时整个汉营里都传遍了陈平盗嫂的事儿,陈家英俊潇洒的弟弟上头有个样貌普通的哥哥,哥哥娶了个貌美的娇娘,而后就是弟弟与那嫂子日夜背着人快活,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流言内容之活色生香简直让人目瞪口呆!余子式觉得王贲真是生不逢时,这人搁在后世绝对上是能让关汉卿扼腕的一代大手。
之后王贲也余子式的威逼利诱下终于亲自上门找了趟蒙毅,不曾想王贲去的日子实在不巧,那一日是蒙恬的忌日,蒙毅坐在帐前忍了一会儿,而后平静地给王贲也烧了叠绸缎衣物上了烛香。自此,蒙毅与王贲就再也没有任何的私人来往,割袍断义不过如是。
记起原委后,余子式相较于第一遍听闻此事已经冷静了许多,顿了一会儿,他望向蒙毅,斟酌着开口:“你有空时兴许可以找王贲聊聊。”
“再说吧。”蒙毅轻轻摩挲着那玉,倒也没驳余子式的面子。
“我觉得……”余子式一抬头恰好对上蒙毅看他的视线,他一下子没了声音,蒙毅的视线太认真,余子式竟是有些不自在起来。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最终还是蒙毅轻笑一声打破了沉默,“夜里凉,你早点回去吧。”他静静望着余子式,伸手随意地给他拨了下微微散开的外衫,“我走了。”他很久就收回了手,收了玉转身往外走。
余子式的脚步像是被忽然钉住了,他望着那人的背影心中忽然就百感交集,那是种很陌生的感觉,像是多年不见的故人敬了自己一杯酒,江湖夜雨又十年。他忽然就移不开脚步。
蒙毅走出去很远,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回头看了眼,随即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余子式还站在那儿,两人隔着大半个昏暗街巷,谁都看不清谁的脸。蒙毅望了一会儿,终于轻笑一声喊道:“回去吧。”
说完这一句,他转身往外走,这么些年山山水水、兜兜转转,到如今还谈什么放下不放下,未免可笑。蒙毅难得潇然地笑了下,脚步不顿,走远了。
余子式缓缓抱起手臂,目送着蒙毅消失在远处,他没有回身往家走,而后索性倚在了墙上垂眸沉思。
多年往事浮上心头,他摸着袖中那枚白玉没有说话。直到脖颈处传来一阵冰凉,余子式一下就清醒了,剑锋抵着他的动脉处,余子式几乎都能听见地感觉到血流动的汩汩声。
余子式想转过身,身形刚一动,剑锋直接就狠狠抵住了,一阵刺痛后,血顺着剑刃流下砸在他手背上。余子式僵了一下,却仍是冷静地等着对方开口。
一直过了很久,持剑的人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其他的动作,甚至那剑都开始轻微颤抖起来,余子式终于察觉出不对劲儿了,这一幕太过熟悉,这辈子能把剑抵在他脖子上的人不多,见血了都下不去手的更是少之又少,脑海中一幕划过,余子式忽然瞳孔猛缩,一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
玄黑长剑上走有简单的流水纹章,持剑的手修长而漂亮,余子式终于回头看了眼,没去理会那剑一瞬间加在自己脖颈上的力道,而后他就彻底愣住了。
湛卢。
黑色的男人看了他一眼,退了两步,收剑入鞘,转身往外走。
“站住!”余子式抬脚就追了上去,伸手想拽住那人,手却抓了个空。男人负剑绕过街巷,身形速度极快,感觉到有人追上来,他随意地手撑着墙翻身而上,一下子消失在夜幕中。余子式慢了一拍没拽住那人的衣摆,愣神后直接吼了一句:“操!胡亥!你给我站住!”
余子式飞快地在复杂纵横的小巷里奔走,到最后几乎是在横冲直撞,巡逻的军队从巷子外走过,余子式直接从他们中间横穿了过去,那巡逻的侍卫长盯着那熟悉的背影,把人拿下的命令生生卡在了喉咙里,“余大人?”他试着喊了声,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余子式甚至连头都没回,直接就往巷子里飞奔而去。
侍卫长皱了下眉,这大晚上的街上不安全呐,踌躇半晌他挥手道:“找几个人跟上去,别出事儿。”
余子式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站在小巷中大口喘着气,望着两头空旷的小巷,心头无名火一瞬间就上来了,“胡亥!你给我出来!”
大半夜的,“胡亥”两个字一喊出口,余子式自己都渗了一下,这儿可是汉军的阵营,四周住的全是将来大汉朝的王侯将相,谁能不知道余子式喊得是前朝皇帝的大名?
余子式喊得有些歇斯底里,脖子上的血顺着脖颈往下流晕染出一大片,余子式伸手随意地抹了把,几乎有些不管不顾的决绝意思,“出来!胡……”
他尚未说完,一只手猛地从身后捂住了他的嘴拦腰将他拖回了巷子深处,一声闷响,一股巨大的力道将余子式整个人都甩在了墙壁上,他眼前一阵眩晕发黑,而后耳边响起一道极为低沉熟悉的声音。
“别喊了。”
不远处巡卫的士兵匆匆从巷口走过,“余大人?”几个人从巷子口往里喊了声,“余大人你在吗?”
胡亥一只手捂着余子式的嘴,另一只手扣着他的肩将人抵在墙上,低头看了眼,忽然扯过他的头将人狠狠埋在了自己怀中。“别出声!”
那些巡逻的士兵喊了两声,见没有动静后换了个地方找人。脚步声刚一走远,余子式忽然抬手紧紧抱住了胡亥,浑身都颤抖不止。他的力道太大,胡亥被他扯得猛一下低头。
“放手。”胡亥皱了下眉。
余子式没松手,力道反而更大了,胡亥见他的样子,忽然抬手一把扯住余子式的手将人掀了出去,余子式被甩在墙上,而后感觉到两只手手腕处传来剧烈的疼痛,他吃痛狠狠一皱眉,随即感觉到长剑利落地抵上他咽喉。冰冷的金属触觉让他一瞬间浑身的血都凉了,他缓缓抬头望向面前的人,手由于剧烈的痛楚仍在下意识颤抖。
胡亥扫了眼余子式的样子,“别跟着我。”
余子式其实有些狼狈,背靠着墙盯着胡亥看了会儿,那人的眼里全是陌生。余子式压住心里翻腾的情绪,颤着声音平静道:“这两日你一直跟着我?”
胡亥皱了下眉,持剑的手纹丝不动,却忽然看见余子式往前走了一步,他猛地收回手,却仍是迟了一步,剑锋扫过,一道极浅的血痕从男人雪白的脖颈上冒出来。
余子式望着胡亥狼狈收剑的样子,冷笑了一声道:“我偏跟着你,你跑了我就找你,你有本事就杀了我,一剑解决干脆利落。”他扯上胡亥的衣领将人一把将人狠狠扯过来,“反正你杀了这么多人,也不差我一个。”
狠话放完,余子式草草抹了把脖子上的血,抱着胡亥的头忽然抬头吻了上去,两人磕上的那一瞬间,余子式撬开他的唇搅了进去,狠狠咬了口。胡亥疼得一哆嗦却没松手,眸中一深,他忽然扯下余子式的手,反剪着将人压在了墙上,掰起下巴吻了回去。
余子式最后被松开的时候,几乎像条溺水的鱼一样靠着墙大口喘着气,手却仍是紧紧抓着胡亥的手,大有死不放手的架势。
“放手!”胡亥瞧着余子式那样子,无名火忽然就上来了,这么些年的隐忍与不甘,他扛着不说不代表他就真不委屈。像块破布一样被这人塞到了始皇陵,出来时得知的第一个消息就是这人的死讯。这数月来从咸阳找到洛阳,从西楚找到汉营,他甚至不能确定他是不是还活着,无论在哪儿,只要一闭上眼眼前就全是这人惨死咸阳刑场的样子,一连数月,整夜整夜的失眠,找到最后他已经记不住自己找过哪儿了。
记忆渐渐错乱起来,他开始在同一个地方反复来去地找,有时候睡梦中惊醒会记不住自己到底在哪个年代,一下子以为自己还是掖庭被抛弃的皇子,一下子觉得自己还是个少年,直到他在街头再次看见余子式,所有一切才轰一声尘埃落定。
胡亥觉得自己像是做了场噩梦,醒来的时候,他觉得这些人事他真是彻底受够了,愤怒一点点隐忍着堆积,当看见余子式站在那巷子里望着蒙毅背影失神的瞬间彻底决堤,胡亥觉得不如一剑杀了这人给自己来个痛快,思及此杀意一瞬间上来了,“放手!”他忍不住冷冷低喝了声,手上一下子加大了力道,却没能甩开余子式的手。
“不放,你跑了我上哪儿找你去?”余子式也狠了心,今天就是胡亥杀了他他也绝不松手,他可不比胡亥年纪轻能折腾,胡亥要真走了他绝对追不上。这会儿还顾及什么颜面?死缠烂打撒泼打滚他也得把人先拽住了。余子式对胡亥的冰冷视线只装作什么都看不见,语气冷硬道:“秦始皇陵还有之前那堆事儿,是我对不住你,你生气归生气,想一剑杀了我我都认了,但你甩手一走了之,这让我上哪儿找你去?”
“你找我做什么?”胡亥甩了半天没能甩开余子式,几乎有些愤怒地问了一句。
“我喜欢你啊,不找你找谁?”余子式说着这话偏过头,满不在乎地笑了下,将口里混着血的唾沫吐了出来。胡亥这人下手的确是没轻没重的,刚才差点把他舌头咬下来,搞得他现在满嘴全是一股铁锈味。这念头刚起,余子式忽然觉得下巴传来一阵巨大的力道将他的脸掰正了。
“喜欢我?”胡亥手上力道一点点加大,拧着眉冷冷反问了一句,那一身戾气很重,“你再说一遍,你喜欢我?”
余子式望着他良久,终于轻声说了一句,“嗯,我喜欢你。”
胡亥感觉到一只手轻轻扯了下自己的衣摆,他看着面前的人那双闪着细碎光芒的淡色眸子,忽然想狠狠扇这人一耳光,心中情绪一瞬间复杂至极,他其实更想扇自己一耳光让自己清醒点。可是无论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他的手已经缓缓放在了那人的脖颈上,一点点小心地替他擦去上头的血迹了。等他回神的时候,手正抚着那人细长的脖颈,他一下子浑身僵住了。
余子式伸手抱了上去,却在下一刻又被狠狠一把掀开,再次被重重甩到墙上的余子式真是猝不及防。正打算回头继续说些什么安抚一下暴躁的胡亥,忽然觉得眼前一黑。
胡亥低头吻住了他,那一瞬心中所感真是一言难尽,他的动作算得上是很温柔,而后轻轻揽住余子式的腰扶着他,很长一段时间,两人谁都没说话。余子式正在斟酌自己该说些什么,胡亥忽然扯了他一把,余子式下意识往前磕了一下,而后诧异地发现这位置他有些用不上力气。
犹豫了一会儿,余子式试着将下巴搭在了胡亥的肩上。胡亥感觉到余子式的动作,低声问了一句:“喜欢我?”
余子式下意识点了下头,觉得这气氛还可以,他正在思索接着自己该说些什么来进一步改善气氛,忽然听见一声熟悉的衣帛碎裂声。他猛地僵住了,随即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从他的内衫里伸了进去。
余子式刷一下睁大了眼看向胡亥,一瞬间竟是不知道该不该推开他。不远处街道上巡逻的汉军来来往往,脚步声远远近近,不时还能听见一两声兵戈撞击声。大概是在冲击吓瞬间紧张起来了,余子式的听觉一下子灵敏起来,他甚至还隐约听见了那刚遇上的侍卫长还在继续派人找他。
“胡亥。”他喊了声,声音里压抑着紧张,仔细听似乎还有些无措。
胡亥闻声抬头扫了眼他,“刚才你喊我名字怎么没见你知道怕?隔壁几条街上清一色全是大汉谋臣,再往外数两条街就是刘邦的处所,喊着前朝皇帝的名字在巷子里乱窜,那时候我怎么没见你抖?”他环着余子式的腰解下了他的腰带,玉带钩砸在地上,轻轻一声响,胡亥慢条斯理地替他一件件脱着衣服,感觉到余子式的僵硬,他冷笑一声道:“刚才让你放手你非不放,现在你别是想和我动手吧?你自己想想你打不打得过我?”胡亥的手掀开余子式衣摆往里头探,面色却依旧淡漠,“忍着点,巡逻的人还在找你,不想被人看见你这样子就忍着别出声。”
“胡亥!”余子式没忍住一下子拽住了胡亥的手,迎着那人的视线却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下一刻他就觉得一根手指埋进了他的身体。他浑身一僵,忍无可忍低喝了声,“胡亥!”
胡亥应声抬眸看了眼余子式。
……
小巷中隐约的人声惊动了路过巡逻的几个侍卫,这两日城中盗贼多,他们下意识警觉了一下,抬脚就往巷子里走,他们的脚步声刚响起来,巷子里头忽然传来一声压抑着慌乱的声音,“站住!”
几个侍卫一愣,听声还挺耳熟,其中一人瞬间听出来了,当下试着喊了一句,“余大人?侍卫长在找你,你没事吧?”
巷子里窸窣一阵声响,就在那侍卫觉得情况不对打算进去看一眼时,里头忽然响起一句语速极快的话,“行,我没事,出去。”
那声音里似乎拼命压着什么,那侍卫一愣,“余大人你没事吧?”
“没事。”
这一句就正常多了,那侍卫到底听了命令不敢走进去,却仍是提醒了一句,“余大人,这城中近两日盗贼……”
“我知道。”那声音几乎是慌乱地打断了那人的话,顿了很久,里头传来一句很平静正常的话,“出去。”
“余大人……”
“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