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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卡宴,一直漫无目的地往前开着。
她坐在驾驶座上,这座城市这么大,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去哪。
穆家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南苑却又不属于她,头一回她发现,自己没有地方可去,也没有家可回。
当车子停下来时,她望向外头,不知不觉间,自己竟然来到了海边。
副驾驶座的手机因为一直响个不停,早就被她给关机了,她推开车门,走下车。
赤脚踩在沙滩上,她一步步地走,海风有些微咸,迎面吹来,将她的头发给吹乱了偿。
她无暇顾及,只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大海。
海水冲击沙滩的声音不断断地传过来,这个地方,就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四处望去,尽是一片黑暗。
没有任何的光,今天晚上甚至就连平时高高挂在天际的月光也不见了。
她坐在沙滩上,这季节的海边,是有些冷的,但却怎么都比不上她此刻的心冷。
徐明昌的那些话一再地回荡在她的耳边,挥之不去。
“木木,你也知道,旧时年轻,你妈妈曾经跟我在一起过,之后因为发生了很多的事,你妈妈嫁给了你爸爸,那些事,我和你妈妈便也默契地打算忘记,怎么都没想到,你爸爸竟然知道了……后来有一件事你也知道,你爸爸怀疑我跟她,也怀疑到了你究竟是不是他的孩子,事实证明了,你确实是他的孩子……”
穆沐阖上眼,这件事,她的确是知道的。
但是,徐明昌之后所说的,是她从未料到的。
“虽然证明了你确实是他的孩子,但是毕竟我跟你妈妈有那样的关系曾经存在着……所以这之后,你爸爸并没有停止怀疑过你妈妈,但凡是她外出,回去以后他必定再三追问,就算你妈妈问心无愧,可在他的心里早就已经认定了他所认定的真相,因此这之后,你爸爸曾经无数次地对她动过手,你妈妈一直都忍着,可是有一次,你爸爸喝醉了,跟你妈妈再一次发生了争吵,那一次,你妈妈再也没有醒过来……”
“穆文柏有钱有势,即便这件事,是他做的,但他认识的人多,往那些人塞点钱,这事也就被全盘推翻了……之后,便变成了是方菀因病去世的,穆文柏用钱解决了这件事,由于你是他的亲生女儿,所以,这么多年来他都留你在身边,但每次看见你,他大概都会想起方菀……再后来,他娶了梁晴进门,表面上,是给自己只有两岁的女儿找个妈妈,可是事实上究竟是怎样的,他自己心里清楚……”
“方菀是在医院里去世的,我赶过去时,她已经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她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我,事后,我也曾经想办法去查,只可惜,那时候我没权没势,唯有看着穆文柏用钱把所有人的口供收买,把他杀变成了病逝……”
她仰起头,却怎么都止不住那滑落脸颊的泪。
徐明昌最后的一番话,无比清晰地在耳边响起。
“这么多年来,我总是愧对方菀,我明知道她不是因病去世的,却根本就无力去改变……我斗不过穆文柏,每一次,我都在方菀墓前忏悔,我多想在有生之年把当年的真相公告天下,可偏偏,多年过去了,我根本就无计可施……况且,我也不知道我该不该那么做,毕竟,穆文柏在这个世界上,是你仅剩的血脉相连的亲人了。”
仅剩的血脉相连的亲人,又如何?
她本来有一个妈妈,却是因为她的父亲,她没了她的妈妈,这些年来,过得没人疼没人爱的生活。
这一切,都是她的父亲,穆文柏亲手造成的。
他以为,他将她抚养长大,就能抹去那些罪过吗?
穆沐曲起腿,手环住了腿,那手掌,紧攥成了拳头。
这一刻,她犹为痛恨自己身上的血。
夜里的大海,如同夹杂着无数危险的地方,那声声的海浪声,听在耳里,就仿如来自地狱的声音。
她看着那大海,心里在想着,如今的她,知道了所有的真相,那么,她该怎么做?她又能怎么做?
就连徐明昌都没有办法做到的事,她能做到吗?
穆文柏是她唯一的亲人,是她的父亲,她……能做些什么?
似乎,什么都做不了,因为,那是她的亲生父亲。
可是她不甘,真的不甘,那是她怨死的母亲,那是她死不瞑目的母亲。
……
银色跑车飞快地在黑夜中穿梭。
宋梓炀单手开着车,另一只手找到穆沐的号码,再一次拨下去。
然而,得到的回复仍是那冰冷机械性的女声。
他一拳砸在了方向盘上,从来没有像这一刻的懊恼。
他从手术室刚出来的时候,就接到了徐非的电话。
在那一通电话中,徐非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他,包括,穆沐母亲的死。
最后的最后,徐非在电话中拜托他,必定要找到穆沐。
其实就算不用徐非提起,他也会这么做。
从医院出来以后,他就找遍了大街小巷,可是他去了每一个地方,都找不到她的身影。
根本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她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连一点的消息都没有。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进来了一条短信。
他瞥了一眼,那紧蹙的眉头这才稍稍松开,随即,他掉转车头,向着郊外而去。
他是怎么都想不到,她竟然会到这种鬼地方来。
等待开发的未开发区,人烟稀少,就连路灯也没见有几盏,越是往前开,前头便越是暗得可怕。
到达海边后,他将车子停稳,推开车门下车。
远远的,他便看见了那抹孤零零的身影,坐在沙滩上,几乎要与这黑夜融为一体。
他的步伐微顿,在走到她身侧时,将自己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了下来,罩在她的肩膀上。
穆沐就好像没感觉到他的到来,仍然目光涣散地望着前方。
他也无意要出声,就着她的身旁坐了下来。
黑夜独有的冷风迎面吹来。
他抿着唇,即便周遭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但他仍能凭靠那海面倒映的微光隐隐看见她面靥上的泪痕。
他的眸光沉了沉。
良久以后,她低哑着声音开腔。
“宋梓炀,你妈妈是因为什么原因去世的?”
这个问题,过去她不曾问过他,这会儿,却是问了出口。
男人斜睨她一眼,其实,他并不诧异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他的身子往后伸,两只手分别撑在了边上,抬起头看着头顶上灰蒙蒙的天。
“我妈是因为抑郁病而去世的,说是抑郁,但这抑郁的原因,却是因为我爸。”
他长吁了一口气,而后才继续往下说。
“她生下我后,身子骨就不太好,长年病着,后来,我爸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我妈知道了,可她不想离开我爸,就一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纵使,在这个圈子里,所有人都见过我爸的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生下孩子,他把那个女人迎进宋家那一个冬季,她因为抑郁成疾,不久后就去世了……”
她转眸,看着他。
“你说的那个女人,莫非就是北苑的那个……”
他也没有否认。
“就算这么多年,那个女人都没能如愿坐上宋夫人的位置,可是,这些年来我爸的身边也就只有她一个女人,况且,她还为我爸生下了一个孩子。我想,我爸恐怕已经忘了我妈的存在吧?已经不在的人,在活着的人的心里,时间一久,自然也就变得可有可无了。”
他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人性的冷漠。
可是,他怎么都无法像宋家的那些人一样,轻而易举地就将一个人彻底忘记。
所以,他开始了叛逆,从年纪尚小时,便与那些人处处对着干。
再之后,宋家人就将他流放在外,只有假期或者什么重要的日子,才被批准回来。
但那些人并不知道,于他而言,如此的流放,却是他再向往不过的。
只有没有在那个家,他才能感觉喘上一口气。
褚暖垂下眼帘,那眼睫毛不住地颤抖。
又过了许久,她才低着声音开口。
“那么,如果有人告诉你,你母亲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你爸亲手杀死的,你会怎么样?”
她在问这个问题时,呼吸几乎是屏住的。
她在等待着他的答案。
男人没有立即回答她的话。
她的嘴唇微抖,重重地合上了眼。
“我直到今天,才终于知道我妈当年并不是病逝的,她是死在了我爸的手里,而这么多年来,我爸就连一点的愧疚都没有,甚至在当年,用钱来把整件事情都处理好了。”
“对他来说,我妈的一条命,是用钱就能解决的吗?”
他看着她,声音很轻。
“你是想问,你爸到底有没有爱过你妈吗?”
她不吭声,却已表明了一切。
是啊,她想知道,穆文柏到底有没有爱过方菀,哪怕是一分一秒,到底有没有。
如果有,那么他在杀死方菀时,是抱着怎样的心情?他在面对方菀的死时,他又是怎样的心情?
她想知道,这些年来,他究竟是怎么做到心安理得的。
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如此憎恨着自己的父亲。
她的手,一直都紧攥着,他伸出手拉过,一只一只地掰开。
这才发现,那紧攥的拳头,掌心内早就已经血肉模糊的一片。
她竟连痛也没有发觉。
穆沐看着掌心的那些伤,眼泪却早已模糊住了她的眼前视线。
“宋梓炀,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又能做些什么?那是我爸,我的亲爸,现在我才知道,我的亲爸杀死了我妈,那可是我的亲爸啊……就算他再怎么无视我,就算他再怎么偏心,他也是我的爸爸啊……他怎么可以杀了我妈?他怎么可以?!”
他将她带进自己的怀里,用手按住了她的后脑勺。
这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
“哭吧,大声地哭出来,把所有的痛苦都哭出来,这样一来,你才能好受些。”
她的手紧紧地拽住他的衣服,心里却有了茫然。
好受吗?
从她知道这个真相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注定不好受了。
穆沐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离开的。
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被他带回了南苑,推开主卧的门,他便将她带到了浴室。
“去洗个澡吧!洗个澡出来再睡上一觉,你能忘记很多的事情。”
她下意识地走进浴室,就连衣服也没脱,就坐在了浴缸里。
浴缸内的热水溢了出来,溅湿了不远处的地毯。
她曲起腿将脸埋在了双膝间,纵使这水再怎么温暖,也始终温暖不了她的心。
这之后,过去了一个多星期。
这一个多星期,于她而言,都是浑浑噩噩的。
徐明昌曾经打过几次电话过来,她都没有接听,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该用怎样的心情去面对徐明昌。
又过了半个月,天气逐渐冷了起来。
宋梓炀很早就出去了,他今天早上有一台手术,需要早些出门,而临出门前,他好生地叮嘱她,让她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要想太多。
这半个月以来,她是瘦了一大圈。
南苑外头,那参天大树早就只剩下枯了的树干。
她站在落地窗前看着,不久后,转身走到了衣帽间。
换了身衣服,她便出了门。
母亲所在的墓园,就算她闭着眼睛都能知道怎么去,她开着车,大概大半个钟头以后,车子终于到达墓园。
守门的看卫是认得她的,跟她打了声招呼,便让她赶紧进去,看着天气,估摸一会儿就要下雪了。
她应了声,随后便走上了阶梯。
母亲的墓前,仍然很是干净,看样子,应该是徐明昌会经常过来打理。
这些年来,徐明昌只有得空,都会过来看望一下她的母亲,而她,早就已经习惯了。
她跪下来,手抚上了墓碑上的那张黑白照片。
随后,她低着声音说话。
“妈,你有没有后悔过嫁给爸?”
当然,没有人回答她。
她早就知道,只是,看着面前的照片,喉咙里就好像有什么卡在了里头,上不去,也下不来。
她不知道,如果现在方菀还在世的话,是否会后悔嫁给穆文柏。
如果是她,肯定是后悔的吧?
死在了自己丈夫的手上,怕是方菀怎么都想不到的。
穆沐在墓前良久,而后才起身离开。
她离开了墓园,便向着穆家而去。
这个时候,穆文柏是在家的。
自从穆茵出了那种事以后,穆文柏就将工作从公司搬到了家里头,穆茵已经半个月没有出过门了,一直都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就连饭菜也是送进去的。
他坐在客厅叹气,也不知道,穆茵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想开。
佣人将一个果盘端上来,梁晴就坐在他的边上,拿起水果刀开始给他削水果。
“文柏,这事我们得给茵茵一点时间,除此之外,我们根本就做不了什么……”
说到半途,她难免哽咽,将水果刀放在水果盘中,就捂着嘴哭了起来。
“为什么我们茵茵要遭遇这种事啊……”
旁边,穆文柏面色阴鸷。
这事是宋梓炀搞出来的,偏生,现在他的公司全都是靠宋家资助,就算他对宋梓炀有再多的怨言,似乎,也只能咽到肚子里。
但是他又不甘,自己宝贝了那么多年的女儿就这样被人糟蹋了,他是怎么都气不过。
他要找个法子,好好出这一口恶气,不然的话,他就憋得难受。
正想着,佣人突然走过来说,穆沐来了。
他抬起头,果然看见穆沐缓步地走进来。
他的脸色一沉,看见她,他就想起那天的事。
“你来做什么?你还有脸回来?!”
他的怒气,正愁着没处发呢,她这一出现,倒是碰上了,给了他一个很好的机会。
他猛地一拍桌子,指着门口对她怒吼出声。
“你给我滚!我没有像你这样的女儿!你妹妹被人做出了那种事,你竟然还能心安理得站在那个男人的身边?!”
穆沐走过去,在他的几步之遥外站定。
她的脸上,没有半点的表情。
“我来问一个问题,问完我就走。”
穆文柏冷哼一声,显然不愿意理睬她。
刚想要站起身来上楼去,却因为她接下来的一句话,动作顿住。
他转过头,不敢置信地望着她。
“你刚刚说什么?!”
她站在那,一字一句地重复。
“我妈,是不是你杀的?”
穆文柏怒不可遏,抬起脚把面前的桌子踢倒。
那上头的水果盘应声掉落在地上,水果盘里的水果刀在地上滚动,最后落在了她的脚边。
穆文柏气得胸口不断地起伏,他眯着眼,看着面前的这个大女儿。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自个儿最清楚。”
她看着他的脸,这个中年男人,是她的亲生父亲,是将她抚养长大的人,可是直到现在,她才发现,他竟是陌生得可怕。
是不是她一直不知道那个真相,那么,她就一辈子都看不见他的真面目?
他问她为什么还能心安理得地呆在宋梓炀的身边,她也想问问他,究竟是怎样心安理得度过了这么多年。
他可曾对她母亲有过半点的愧疚?半点的难过?
她看着那站在他身旁的梁晴,嘴角溢出了苦笑。
怎么可能会有?他大概早就忘了她的母亲了。
“你旧时告诉我,我妈是因病去世的,但事实上,并不是如此吧?”
穆文柏冷哼一声,直接就扭过了头不去看她。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当年,我妈不是病死的,她是死在你的手上的,而你,为了掩饰你的罪行,用钱收买了当时的那些人,把他杀改成了病逝。”
穆文柏的眼神冷至了极点。
“你现在是用怎样的语气跟我说话?我可是你的爸爸!你胆子肥了是不是?”
她笑,那笑意却是丝毫都没有到达眼底。
她多希望,她不是他的女儿。
这样一来的话,她根本就无须站在这里。
“那是你的妻子,你没有为她的死掉过一滴眼泪,甚至在事后做出那样丧尽天良的事,难道,就不怕半夜里我妈去找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