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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天气渐渐晴朗,大密朝京都结束了梅雨。街道巷口,树叶鲜绿,百花绽放,空气中浮动着幽香。终于没了连日的阴沉,吸一口气都透着清爽芬芳。天气,还未燥热,感觉刚刚好。
长长两声马儿嘶鸣,一座大宅子门口,两个家丁急忙跑下台阶,拉住马儿。
“老爷,大爷。”
先后下马的两个男人皆是眼角泛红,看不到别人,撩着朝服一角,蹬蹬蹬往门内跑。
一直跑进内院,过了几道垂花门,从敞开的雕花木门,垂着的湘竹绣花帘后,听得女眷谈笑声。
门前立着的丫鬟见了来人,忙笑脸相迎,一声“老爷”还未叫出口,便被跑着的两人冲了进去。
进的太快,绣花帘被前头的金老爷一把扯了下来。
屋里一惊。
坐在正中的中年妇人吓了一吓,一手抚着胸口,看清来人,不由笑道:“老爷回来可早,咦?怎么了?怎的跑了一头汗,快端水来,给老爷拧个温帕子。”
说着便要站起来。
立在前头的金大人,形貌俊逸,若不看夹杂了银丝的鬓角,看着才四十出头。
后头的男人微微弯着膝盖,气喘吁吁,也是俊美的五官,与金大人五成相似,正是金大人的儿子小金大人。
金大人眼球转动,嘴唇微微颤抖,说不出话。
金夫人顿时晃了心神:“老爷,怎么了?”
小金大人见父亲激动模样,伸直腿,深深吸了口气,颤声道:“娘,小妹,汐儿…好像回来了。”
咚——,金夫人手里握着把玩还未来得及放下的一只蜜蜡佛手摔在精美花纹的地衣上。只觉得胸闷气短,金夫人摇摇欲坠。
哗啦——,是一旁的儿媳郭氏忙扶住婆婆,衣袖带倒桌边的茶盏。
郭氏脸色微白:“大爷,你,你说——小妹?”
声音颤抖,隐隐有些尖锐。
小金大人眼含热泪,谁能想,一个死去多年的人突然出现了。
金夫人被儿媳妇顺着背,好不容易喘匀了,含泪问金大人:“诚儿说的可是真?”
金大人点头又摇头。
“倒是真是假?”金夫人急的直跺脚。
金大人嘶哑开口:“看着是汐儿,只是——”
“只是什么?”金夫人推开扶着自己的郭氏,扑上前抓住金大人衣袖:“哪儿?汐儿在哪儿?你快说。”
妻子的泪如雨下,让金大人也掉了泪。
“淦州,苍牙山,渁寨主,进京面圣。”
金大人的话让金夫人茫然又愤怒:“汐儿呢?我不听别人。”
金大人不知是哭是笑:“渁寨主,竟是女子身。跟汐儿…一模一样。”
“啊?”
满屋寂静,众人面面相觑,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金夫人问道。
金大人,小金大人,神色犹豫。
郭氏一想,恍然:“方才,大爷说,小妹好像回来了。好像?莫非只是看着相像,但…不是?”
说完看向自己夫君小金大人,果然见他皱眉犹豫模样。遂上前笑道:“人有相似——”
“太像了,一模一样。”
金夫人攥紧金大人胳膊,力道大的指甲深深陷入皮肉,金大人却恍若未觉。
紧紧盯着金大人眼睛,金夫人问道:“是汐儿,是汐儿,是不是?你认出来了,就是咱们的女儿,不然,你哭什么?”
金大人仍是点头又摇头。
金夫人推开他,要往外走:“我去问她,我去问她。”
金大人转身半拉半抱住她:“你去哪里?她还在宫里呢。”
宫里?怎么在宫里?
这会儿,金夫人想起方才,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苍牙山…寨主…”金夫人一个激灵:“那个屡次围剿不成终被招安的渁竞天?女的?”
渁竞天,苍牙山寨主,淦州一霸,水匪头子。
大密,境内多平原,位于西南位的淦州却是绝对的例外。淦州多山水,山为险峰,水为恶水,再美的山水风光也无法掩藏良田少生不易的现实。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水匪山匪是淦州自古以来的土特产。
每代朝廷心知肚明,淦州水匪多是百姓兼职,只为抢口饭吃,不伤人命。偶有刺儿头,不止谋财且要害命的,还有想谋反的,无一不被残酷镇压。但别的…从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能这次闭眼的时间有点儿长,等朝廷惊觉时,不要人命的渁竞天带领的苍牙山水寨一统淦州水匪,一家独大。
朝廷觉得被打了脸,直到派官兵几次围剿,不但没剿了匪,竟连渁竞天真容都没人得见,这次真正上了心。
苍牙山,渁竞天,便成了朝廷,成了皇帝的一块心病,誓要连根铲除。可惜,内忧外患,能派去的府兵,驻兵,无一例外失败了。皇帝当然有真正的强兵,可惜,被外敌纠缠,无法轻易调动。
渁竞天出色的攻守本领,让人纷纷猜测,传说中的苍牙山大当家是个文武双全,可调兵遣将,精通奇门八卦的老头子。后来,皇帝不知听了谁的谏言,决定招安。派了名士高盛杰出降。时人猜测渁竞天次次狠打朝廷脸,分明怀有反心,定不受招,不定高盛杰会被无常阴狠的渁竞天砍掉脑袋。
谁知,竟然真的招安了!
不少有脑子的人都觉得怪异,渁竞天不是蠢的,他就是一水匪,上不得台面,即便再表衷心注定得不到朝廷重用甚至认可。他就不怕放下屠刀立地被宰?
可他就是放了,还被皇帝一道圣旨宣到京城来授官。他就不怕被官兵包围身死京城?
可他偏偏就来了!
金大人艰难道:“渁竞天应招入京,上得金銮殿,众文武才知晓传闻是个老头的渁竞天竟是女儿身,还——”
“还,还跟汐儿一模一样?”金夫人喃喃,脸色苍白:“天啊,传说中阴狠毒辣杀人如麻的渁竞天——汐儿——,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郭氏小声道:“小妹不会那样,小妹最是良善无比——”
金夫人没有听见郭氏的话,她心里想的是,即便那个渁竞天就是汐儿,那也是汐儿被逼的,当初可是——她着急的是,真是汐儿,那岂不是说汐儿处境危险?她不是目光只局限在后院争宠的无知妇人,皇帝招安一个水匪头子,能安什么好心思?若渁竞天只是渁竞天,她管他去死,可若是她的汐儿——
“老爷,我去宫门口等汐儿。你和诚儿看不准,我这个亲娘岂能看不出?我这就去看看,到底是不是我的汐儿。”
若不是,她只当心又死一回。若是——她的汐儿啊,哪怕只见这一回,也要让她走的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