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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
从火车站回家之后,小琪气鼓鼓地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两条胳膊环抱在胸前,翘起了腿,一副余怒未消的样子——蒋玉成不由得有些担心,万一余宝晨刚才对小琪的那番挑衅彻底激怒了小琪,会不会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要是因为这件事,让好不容易哄好的小琪又变得不合作起来了,那自己又该怎么办?
“那个……小琪啊……”也不知道现在该说些什么,蒋玉成只能小心翼翼地问,生怕自己哪句说错了惹来麻烦,“你看啊,咱们现在刚回家,你是想先吃饭呢,还是先洗澡呢,还是……”
“真是没法活了!”
小琪却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话——蒋玉成顿时吃了一惊,生怕小琪又要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但是转念又一想,抱怨“没法活了”的人反而不是认真地要去寻短见才对吧?要是真的想不卡那就不会去抱怨,而是真的付诸行动了……
“突然间就强迫我封笔,说什么不转系就去准备出国,也不知道是抽了哪门子的风……”小琪继续抱怨道,“还天天催我结婚——我现在刚十九岁好嘛!一个大二的女生,去想着结婚?真是有病!……”
蒋玉成是从没见过小琪这么愤慨地抱怨这么一堆——不对!之前也见过,是一年前小琪斥责他写作态度不认真的时候,不过这一次小琪似乎显得更任性,带着一股叛逆的意气,狂躁之中又隐约透出束手无策的无奈来。
“那个……”蒋玉成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说的该不会是……周叔叔吧……”
小琪扭过头去,哼了一声,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啊……”果然如此——蒋玉成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我不知道我的看法对不对——但是在我看来,小琪应该是非常喜欢写作吧?”
说到这里。小琪叹了口气——之前激动的神色,也稍微和缓了一些。
“用“喜欢”怎么足以形容……写作对于我来说,已经是我人生的一部分了……要是没有了它,我甚至找不到自己存在的价值……”
“如果周思琪不是神巫奈奈的话。她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听到小琪这么说,蒋玉成再一次想起了余宝晨曾经说过的话——作为一个平庸的人,蒋玉成并没有多少领先大多数人的才能。所以对于蒋玉成来说,如果自己能够在某一方面有所成就,那当然也不错,但是如果这条路走不通,换一个方向进行努力的话,对他来说倒也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对于另一些人,事情就不一样了——他们的才能,可以帮助他们在某一方向上建立自己的事业。但是同时,这些才能也成了他们“自我”的一部分。如果事业受挫,对他们来说损失的不光是徒劳的努力,还有对自己的认知。现在蒋玉成完全理解小琪的心情了——他甚至有点明白,为什么余宝晨要动辄叫嚣着发出挑战了。
“那……小琪说要封笔。果然是因为家里那边的事情?”蒋玉成顺理成章地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是的……”小琪点了点头,“我跟家里的关系其实一直不太好,这一点玉成哥应该知道吧?”
“嘛,能看出来……”蒋玉成说道——虽然在大二之前,自己跟小琪的接触并不是特别多,但是从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中,蒋玉成仍然可以分析出一些结论:比如说。小琪跟家里长期僵持的关系……
根据蒋玉成的回忆,不光是上大学,就连高中三年的时候,小琪也一直是一个人住在这间房子里。一般来说,虽然人应该学会自立,但是至少在中国。“学会自立”的时间段肯定不可能是高中——实验中学里经常会有来自省内其他城市或者县城农村的学生入学,这些学生通常都会在学校的宿舍里居住。但是,这只是“一般”的,或者说,妥协过的情况——只要有条件。总会有许多外地的家长搬到学校附近的小区里陪读——彼时彼刻本市的房价还不算离谱。尤其是到了高三的时候,学校的学生宿舍已然十室九空,90%以上的外地学生都有家长陪读的待遇,以至于有些住宿生可以独霸一整间六人寝室,还有因此把自己的老妈都接来在寝室里陪读的事情发生。
而小琪这边呢?蒋玉成很清楚地记得,小琪虽然就住在学校附近的自己家里,但是从一开始她就是一个人在这里住的——自己之前曾经跟韩阿姨确认过,一直到高三(那年自己上大一)的时候,小琪依然是一个人住在这间空荡荡的房子里。虽然小琪的妈妈每周都会过来一次,而自己的生母和韩阿姨也经常会给她提供些力所能及的帮助,但是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来说,高中三年自己一个人独守空屋,终究还是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尤其是至关重要的高三,一般的家长肯定不可能就这么托大,为了女儿的任性或者其他的什么原因,拿女儿的将来开玩笑的。
“我从小就喜欢写作,”小琪开始缓缓介绍起自己的过去,“但是呢,我爸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成为一个卖字的文青——至于写网文或者轻小说,这种在他们看来不入流的东西,就更没法接受了。”
“为了让他们容忍我的志趣,我和我爸大吵过好几次,最后总算是艰难地达成了妥协——”小琪接着说道,“上了高中之后,我自己一个人住在学校附近的房子里——他们提供生活费,并且不干涉我的“课余活动”,但是我的成绩不能有滑坡,不然的话我就必须接受家里的安排。”
“原来如此……”看着自家妹子,蒋玉成顿时觉得有些肃然起敬——神巫奈奈的出道,是小琪高中时候的事情。换句话说,在自己一个人生活,不得不在柴米油盐酱醋茶这样的杂事上分神的情况下,小琪不仅在圈子里打出了自己的名号,而且还完美地维持着优秀的成绩,顺利地考上了分数要求很高的人大历史系。换成自己的话。蒋玉成觉得自己实在是没什么信心。
“这种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原本一直维持得挺好的——”小琪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但是上个月的时候。我爸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翻脸了——不光是写作,他还非得逼着我转系到商学院,准备考托福或者雅思出国,再就是借用我爷爷的人脉参军,或者跟我大爷他们一起下海做生意……我对这些东西,一点兴趣都没有,所以下意识地就拒绝了——他却跟我说什么“这不是建议,这是父亲对你的要求”……总之就是逼着我在这里面选一个……”
“那个……我明白了……”蒋玉成点了点头,“学校方面的事。跟这个有关系吗?”
小琪的表情有点后悔,“其实没关系——但是这件事更可气啊……刚考完最后一科,就被老师叫走了,说我考卷跟人雷同,要取消我的成绩。还要处分我!我争辩也没有用,说强词夺理处分更重——鬼知道哪来的什么雷同卷!我什么时候用得着抄别人了?”
“那……这个事情……找找你们系的老师帮忙解决就是了……”蒋玉成很在行地说,“谁成绩好,谁成绩不好,谁认真学习,谁有可能抄袭,他们一清二楚的嘛!”
“这个……玉成哥……”小琪居然有点惭愧了。“你也知道……我平时经常翘课……可能那个专业课的老师也不太愿意为我说好话吧……”
既然小琪这么断定,那么肯定不是“可能”的问题了——蒋玉成甚至觉得,没准小琪这门课翘得尤其多,搞得她跟老师的关系都不大好的样子……
“那……那也就处分呗……”蒋玉成是明白为什么事情会这么麻烦了,可是他还是不觉得这有多严重,“也不是涉及到开除学籍什么的大事……”
“处分真可能达到这个程度也说不定——最近在严打……”小琪阴沉着脸说道。蒋玉成一怔。才想起来真有可能是这样——据说因为去年期末考试作弊情况太严重了,学校要严厉打击以儆效尤,小琪很不幸就撞在了枪口上……
“其实……”小琪的语气突然又坦率了一些,“也许并不至于到这个程度——出了这么大的事,我爸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但是那样一来我就更没有选择的余地了。而且从小到大我都是标准的好学生,但是现在这么一搞,我就不能保研也不能拿奖学金了——我确实不是很在意这些,可是这么一来……搞得我在同学面前都有种矮人一头的感觉……”
这一点,蒋玉成虽然也不是学霸,但是他也能体会到同样的感觉——在人大这种学风相对比较好,大多数人都没有放弃治疗的学校,虽然名义上没有像高中那样,一切都以成绩说话,但是实际上,大家在交往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地拿自己的成绩跟对方的成绩对比——而如果知道对方的成绩比自己高很多的话,自己就不可避免地会产生些许自卑感。
蒋玉成大一的时候,在学生会还算是很活跃的——但是到大二却主动放弃了参选部长的机会,原因除了累觉不爱之外,还有一点,虽然蒋玉成自己不愿意承认,但是其实他也是心知肚明的——那就是学生会的其他人,大部分都是学霸,而蒋玉成在大一那年微积分低空飘过之后,总gpa就注定刷不高了……在一群学霸面前,蒋玉成无可避免地感受到了深重的自卑感,这也是他选择放弃学生工作的一个重要理由。虽然小琪并不搞这些,但是小琪还是要跟自己的同学们相处——背着这么一个恶心的玩意,跟同学相处的时候肯定会觉得心存芥蒂……
现在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完全搞清楚了——可是浮上蒋玉成心头的,却并不是搞清事实的喜悦,而是望而却步的无力感。帮助苦恼的小琪,已经让他觉得棘手了——但是至少自己还有作为一个男人的基本自信,那就是要帮助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可是,小琪说明原因之后,事情却陡然上升了一个级别。不论是周叔叔的意志,还是学校的处理,都不是自己所能左右的——如果说之前自己帮助苦恼的小琪。相当于当年的74海战,自己凭借“海上拼刺刀”的意志尚且可以一战的话,那么现在,面对这两个“对手”。自己就相当于要以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几条小船,去到大海上跟u.s.navy或者红海军这一级别的庞然大物玩远洋决战——这完全就是一点都没得打嘛!
归根结底,自己不过是个爱码字的死大,虽说发过小说写过代码做过游戏肛过歹徒,但是能量也就只有这么大,更多的事也办不到啊!
“嗡……”
蒋玉成慌忙掏出了手机,小琪的眼神登时变得有点怀疑了。也是啊!在女孩子面前跟别人聊短信——而且蒋玉成可以肯定,短信是余宝晨(另一个勉强算女孩子的生物)发来的:
“撂了吗?”
蒋玉成皱了皱眉头——这大概是条子办案的切口吧!幸好自己看过《白日焰火》,不然的话肯定又要弄得莫名其妙:
“撂了。感觉事情很难办啊……”
蒋玉成等待着天生神将的回复——但是小琪的目光已经变得有点刺眼了。这下他有点慌张——怎么跟她解释呢?说余宝晨其实一直在关心着她?其实她是个好人吗?
“非洲农业不发达要金坷垃……”
谁想道,天生神将却变本加厉。不发短信直接打电话过来了!蒋玉成赶紧接了起来,立即就听见一阵刺耳的笑声,吓得他赶忙把听筒从耳朵上挪开了:
“哈哈哈哈哈哈!都稀有!都稀有噶!”天生神将的声音,比以前显得更嚣张了,“这次的作战大获成功!”
“可是还有下一次呢……”蒋玉成向小琪投去告饶的眼神。“问题好像很棘手,凭我们几个的能力根本解决不了啊!”
“玉~~成~~~哥~~~~”小琪的眼睛搭了下来,声音听上去有一丝危险。
可是余宝晨还在长篇大论:“那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好了——”
“你……你长话短说好不好……”蒋玉成感觉后颈直冒冷汗,仿佛现在坐在沙发上的不是自家的软妹子,而是某个围着红色围巾的女王一样——他赶紧捂住话筒,“这这这……这个……小琪啊……事情其实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样子……”
小琪却把屁股轻轻一抬,相当自然地坐在了蒋玉成的旁边。“听声音,好像是那个黑漆漆的家伙吧……”
“那……那家伙其实心地还不错……”
蒋玉成自己也知道,这样的辩白是徒劳的,但是现在他也没法挂断电话,因为天生神将还在滔滔不绝:
“话说有这么一天,小明的父亲吩咐小明说:儿子。你去把院子里那块大石头搬走。小明说:爸,石头太大,我小孩搬不动。小明的父亲就说:你想办法嘛!想尽一切办法去搬!于是小明就开始想办法搬,过了一个小时,小明的父亲问他说:石头搬走了没有啊?小明说:没搬走。小明的父亲说:继续再想办法!又过了一个小时。小明的父亲又问他说:石头搬走了没有啊?小明说:还是没搬走。小明的父亲说:你怎么就不好好想办法呢?继续搬!又过了一个小时……”
“你到底想说几个小时啊!”蒋玉成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大祸临头,忍不住对着话筒抱怨起来,“搬块石头还这么费劲,京阿尼也没有这么拖戏的吧!”
“那我就省略掉中间的15532个小时,直接说最后好了——”天生神将很难得地从善如流,然而小琪这个时候已经开始伸出手来想要抢夺蒋玉成的手机了:
“把手机给我!就算隔着话筒我也要再抽她两个嘴巴!”
“小琪你不要激动啊!……”蒋玉成赶忙制止暴走的小琪,左手推搡之间,恰好按到了小琪肩膀以下,胸部稍微靠上的部位——可是,不管是蒋玉成还是小琪,都已经对这样的身体接触毫不在意了。
而小琪还是不依不饶,“你跟哪个女生打电话都没关系——就是别让我听见她那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那……那个……阴阳怪气是她帮助别人的特殊方式来着……”蒋玉成已经觉得要抵挡不住了,可是,天生神将听到了这边的混乱,居然还能谈笑风生:
“阿勒?奈奈也在啊!那正好一起听吧!”
“——赶快把结尾说明白啊!”蒋玉成催促道。
“直到这一天晚上,小明还是没能搬走石头——小明的父亲问他说:你把办法都想尽了吗?小明回答说:都想尽了,还是搬不走。可是小明的父亲回答道:你根本就没有都想尽——我一直在这站着呢,你都没想起叫我帮忙……”
听了这段话,蒋玉成和小琪全都愣在了原地。如果这时候有人冲进客厅,大概会以为他们两个正在沙发上以女上男下的体位,激烈地“战♂斗♀”着……这么个心灵鸡汤体的段子,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还是不懂吗?哎呀,真服了你们……”天生神将反而有些不耐烦了,“我的意思是说,自己办不到的事情,可以找别人帮忙办啊!这不是很简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