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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仍吱呀吱呀地行着,一行人遮了面,却掩不住高大挺拔的身形,街市当中依旧有好些视线投了过来,带着一些审视与好奇。
屋宇连亘,除了一些酒楼菜馆,大多低矮只一层,远远地便可望见最前方泛白的空雾中隐隐有城殿巍峨,气象万千,便是盛乐的宫城。
大理寺也在当中。
阮小幺甚至可以给自己开始数倒计时。她摸了摸脖子,若在上头刺字的话,不晓得会不会很痛……
她依察汗所说,乖乖呆在车里,也不探头去瞧外头,只感受着马车微微颠簸,不知行到了哪处。约莫一个时辰,终于停了下来。
察汗当先下马,将准备在一边的帷帽送进来,“戴上。”
她老老实实将帷帽戴好,方才在众人的注视下下了车。眼前灰色一片,透过帷帽的遮布,不甚清晰地对上了察汗的目光。
“这是哪里?”她问道。
“从此处步行,去大理寺。”他指着前方,“拐过国师府街就到了。”
她有些好奇,“你们还有国师?”
他“嗯”了一声,只挑了纳仁出来,带着她往那头走去。
“是什么样子的?”阮小幺边走边问,“他能做什么吗?”
察汗似是想到了什么,嗤笑了一声。她愈发好奇,却见他只是摇头,并未说什么。
她转向纳仁,纳仁微黑饱满的脸上无甚表情,似乎想了想,回答她道:“养孩子。”
阮小幺:“……”
难道她认为的国师府与他们理解中的“国师府”不是一个地方么——
国师府就挡在他们要去的路边,雕梁画栋,外门廊上刻着一团不知什么图案,瞧着有些像大朵的荷花,也许是族徽之类的。外头兵卫森严,不时有人巡逻,想不请自入,比登天还难。
她跟着二人继续往前走,终于远远地望见了大理寺的正门。
夹道植着一些胡杨树,早已没了春夏日的青葱颜色,稀稀疏疏的叶子耷拉在树上,更多的枝干早已光秃秃不剩一毫儿枝叶,又被厚重的白雪覆在下面,僵死了一般。尽头处蹲着两座石雕,狮子一般,却张牙舞爪,仿佛要将所有来到此处之人吞下肚去。
盛乐的城门有三重,第一道以内自然是宫城,非得召见不得私自入内,第二道设在外三四里处,里头置着各处府寮,以及亲王贵戚的房宅,此道城门以内一般百姓不得经过,来往者大多是达官贵人。
三人遮着面走过,自然显眼无比。
门前即刻便有侍卫迎了上来,“何人?”
察汗揭下斗笠,那些人只瞧一眼,便齐齐跪了下去,为首一人行了个礼,道:“大人已在此处等候,请将军随我来。”
到了这步,阮小幺才开始有些七上八下。不知进去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况。察汗却似听到她心中所想,回了一个宽慰的笑容,带她进了去。
里头是个廊院,与那时在慈航寺差不多,正门里当前便是道场,再往后才是前厅、正堂。周围来回巡视的都是北燕京军,没有任何闲杂人等。
他们便在前厅等候,带路的兵士前去通报,整个厅堂鸦雀无声,针落可闻。阮小幺本站在一旁,被察汗拉着坐了下来。
她有些不自在,悄声在他耳边道:“我现在是个囚犯,不合适……”
他斜睨了她一眼,嘴角动了动,也轻声回道:“安稳坐着,有我在。”
不一会,便有人匆匆到来。
察汗站起身,“图哈鲁,多时不见!”
来人官袍正赤,阮小幺虽不知究竟几品,但能为赤色,必然品阶不低,见他面容遒劲,正直壮年,一双眼如钩似鹰,只往自己这处扫了一眼,便让她有一种被看穿的心惊之感。
那人折手在前行了个礼,这才笑了笑,“察汗。”
原来两人早是相熟。
“就是她?”图哈鲁望着阮小幺,却是对察汗道。
他点点头,道:“我不便入内,一切有劳了。”
图哈鲁应下,也不多言,对她道:“随我来。”
察汗在后头看着,向她微微摆了摆手。阮小幺最后笑了笑,跟上了那人。
之后的事恍如梦境,任她之后怎样去想,也记不太清了,只是在心中刻下了一个磨灭不了的念头——即使知道她被如此处置,已然是万幸中的万幸,而真到了那一刻,终究会意难平。
不知察汗与图哈鲁之前说好过什么,这人虽神色冷淡,行动处却对她照拂有加。
坦古不是朝中重臣,却是图图喀什部族长的心腹,出了如此事故,阮小幺自然难逃一死,但万幸的是,老皇帝病重,朝中动荡,族长为了弃车保帅,已然放弃了坦古这枚棋子,先前她与坦古说的那段话,竟是预料到了一半,可惜坦古没听进去,否则……
否则自己也不会被按在砧板上,任人宰割。
她被几人牢牢按住,一人转到身后,拂开她的发丝,下手前道:“姑娘,你可这些年来我见过的最舒心的人犯了,以往那些发为奴婢的,在这处谁不得掉上一层皮?好在大人先前就已经发话,叫我们好生待你,且忍着些,不一刻便好了。”
那粗壮的女人说话中带着些哄劝,取过针,在火上淬了淬,刺了下去。
阮小幺痛得说不出话来,小小的身子不住抽搐,却被人死死按住,任那细针一点点刺入颈后,划破里头皮肉,来回搅动。
那人手法娴熟,果然不一会便成了事,而阮小幺已经满脸泪痕,与汗珠交混,狼狈不堪,却又听她道:“如今只是痛上一时,往后的日子才真正难熬呢!”
她指的是自然是贬为奴婢之事。
阮小幺无力去想那些,只是痛极了时,心中抑制不住地生起了一股酸楚——或者是委屈,叫也叫不出来,也没个人听,整个过程如同在煎锅里的鱼,怎样挣扎,最后都要死在锅中。
她垂着脑袋,颈后仍一抽一抽地疼,动一点便痛得钻心,被拨乱的长发乱糟糟搭在脸上,也抬不起手去拨开。片刻后,却感到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她费力瞥过去,原来是之前捧着一纸文书的一个女人,正拿着她的手按上了印泥。
一指按下去,指腹上便沾了满是殷红如血的颜色。旁边是身契,密密麻麻的小字,已准备多时,只待一个手印下去,便身不由人。
她面色发白,双唇轻动了动,那女人问道:“姑娘说什么?”
摇摇头,闭了眼,她不再去看,只顺从地任人捏着手指,重重的在纸上按了下去。
整个过程便结束了。她以为过了几个时辰之久,没想到出了刑堂,外头那更漏才过一刻,日色大亮,阳光映在积雪上,反射出一大片明晃晃的银色,照得人眼睛发疼。
身子里回了一些气力,她不再要人搀扶,自己站直了身体,将些微散乱的发梳弄到一边。接下来该怎样,察汗没告诉过她,此刻也不由有些茫然。
整个刑堂半埋在地下,间室相隔,也许是为了隔音而设。但此刻即便站在外头,仍能隐约听到一些门里传出轻微的呼喊声,极是痛苦。
两个女人带着她,并不曾推搡或是阻拦,道:“这边走。”
她们离了刑堂,走过两条小道儿,便到了另一座院落,远远望去荒草蔓生,凄清无比,听不到什么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