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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上的轮廓更显得深了,胡子也一茬一茬地乱冒了出来,看着有些颓丧,只一双眼仍是雪亮的,似乎看她不够一般,从未移开过视线。
她觉得心酸,双手在他脸上摩挲,最后将脑袋抵在了他脖颈与胸膛之间。
察罕开口说话,胸膛微微起伏,“委屈你了。”
阮小幺又摇了摇头,脑海一片空白,说道口中,只剩了一句话,“你没死……你没死……”
他叹息了一声,催马向前而行,护住她,不一会儿到了一处隐蔽简陋的古寺。
察罕扶她下马,在紧闭的寺门前来回扣了三下门环。
阮小幺心情稍稍平复,看着他,有些不解。察罕笑了笑,看着她的双眼,道:“此事取巧至极,我一人之力不能及。”
他说的是自己单枪匹马在宫门外抢人之事,看似轻巧,实则延误一时、提早一时都要酿成大祸。事实上,从阮小幺与红笙二人逃出去开始,这计划就已是不不算计,几乎没有一毫破绽。
“我知道,简正德是不是?”她抿了抿嘴,再度要开口,三番两次又沉默了下去。
察罕却道:“不止他。”
阮小幺一双凤眸亮了起来。
不一会便有人来开了门,正是简正德。他穿了一件灰色的长袍,仍留着山羊胡,几月未见,竟也是清减了大半,颀长消瘦,面上也不复从前神采,颧骨高高突了起来,更显得枯槁蜡黄。
阮小幺惊讶于她变化如此之大,不觉又多看了一眼。
简正德却神色淡淡,道:“看我作甚?你这夫君心狠手辣。在下能活上一命就谢天谢地了。”
他说完,不再看两人,转身回了院中。
察罕反手锁了门。带阮小幺跟了上去。她悄悄捏了捏他的手心,用眼神询问他是怎么回事。
察罕翘了翘嘴角。似乎一丝负疚感或不安都没有,微微压低了声音与她解释,“我以为他在大昭寺被杀了。”
阮小幺恍然大悟。
简正德离得并不远,似乎听见了他说话,回头来扫了二人一眼,又道:“你们该谢的不是我,我只是拿银子办事罢了。”
那破庙里头并不残破,只是砖瓦屋舍等显得有些陈旧。又似乎已搁置了经年,并无人居住,正值深秋初冬,院里草木早已凋零光了,花坛中杂草遍地,一丛丛又落败了下去,甚是凌乱。里头有来回几间屋子,简正德径直带着人到了里间的一座。
阮小幺每走一步,心中忐忑不安,深呼吸了好几次。拉着察罕的衣袖想问却不敢问,结结巴巴道:“他、他……”
察罕道:“他没死。”
她愣在原地,心中一颗高悬不下的石头终于重重落了下去。又不知生出了什么滋味,酸甜苦辣,一一过了一遍。
若她见了他,要说什么呢?
你没死,太好了?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阮小幺只觉得话语都苍白了起来,只能看着简正德去敲了门,双腿却被钉在了屋前。
简正德敲了两回,等得不耐烦。径直推开了门。阮小幺方才回过神来,拔腿就向里头冲了进去。
上苍恩怜。到底待她不薄,叶晴湖没死、察罕没死。他们都还活的好好的,也还有相见的那一天!
冲进去之后,却只见到了简正德一张平静而略带叹惋的脸,里头空无一人,并没有什么叶晴湖。
她有些发愣,见简正德手中捏着一张薄薄的纸张,上头只写了寥寥数字:
风波已定,你我师徒缘分已尽。勿念。
阮小幺呆呆看着,直到后头察罕道:“他走了。”
就这么,一面也未见着么?
“他走了……”她喃喃念了一句,接过那纸张,上头是再清楚不过的叶晴湖的字迹,清雅而不失锋芒,连一句安好的话也没有。
察罕走上前去,又随意翻看了看书桌上的东西,从一本书中抽出了另一张纸,上头密密麻麻满是字迹,也是叶晴湖的。
上写着各种滋补生养的方子,用物精细无比,也繁琐无比。简正德伸过头看了一眼,咋舌道:“他对自个儿徒弟可当真尽心。当初我从阎王殿里走一遭,也没如此好的福分。”
阮小幺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感慨的是叶晴湖对她依旧这副态度,嘴上不屑一顾,实则最是上心。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生离死别之后,若再相见,又该怎样相对呢?
她突然想明白了叶晴湖的一些心思。
这么也好,天地之大,江湖之远,只要知道他安好便是了,不相见,兴许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心里头有一些微微的苦泛上来,说不清缘由,也说不上来究竟是好是坏。
她叹了一声,将那方子仔仔细细折好收了下。
外头忽传来几下开门与脚步声,轻快急促。她出门一看,却是方才一别的红笙,此时手中拿着包裹,一边还提着好些纸包,一串儿连着,满是吃食。
她见着几人,双眼一亮,叫道:“奴婢估摸着姑娘与将军已到了!简大人,您要的东西都备好了,这便上路了?”
简正德点头道:“也好。”
阮小幺这才想起问他们:“你们这是要去哪?”
“中原!”红笙笑道:“简大人说一直想看看江南风光,你们大宣的风物实在是好,奴婢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她回过头,见简正德捻了捻自己的山羊胡须,枯瘦的脸上也现出了一丝文人骚客的风雅来,好似他不是那个处心积虑、步步为营的谋客,却是个游山玩水的落魄秀才一般。
察罕向他抱拳道:“大恩不言谢,往后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提及。”
简正德摆摆手,“我见着你那侍卫就发怵,你还是离我远些的好!”
两人说罢,僵持了顷刻,风淡云轻,却都各自笑了起来。
红笙一边收拾对面屋中的物什,进进出出笑道:“简大人真是又聪明又心善。奴婢爹娘家人都已被安置好了,就等奴婢回去了!这些年奴婢也攒了些银子,往后给与家中,做个活计,日子过得也安稳。”
阮小幺挺着个大肚子,看着收拾得热火朝天的红笙,又瞧了瞧身边的察罕,恍惚了一瞬间,这像是一个梦,终于做到了最美处。
又或许,这几年来的一切才是个梦,恍恍惚惚,终于到了梦醒之时,落得了一个好结局。
察罕握着她的手,轻声道:“如今我也不是什么将军了,正可带你四处闲逛。待我们孩儿生下后,你想去哪,咱们仨儿一道去。”
阮小幺心中一动,先酸了鼻子,闷闷应了一声,“好。”
马车在外头已备好了,一辆为简正德而备,一辆为察罕夫妇而备,马夫都是简正德原先家中的家生子,可靠的很,待几人都上了车,马鞭一抽,两下道了别,便出门分头而行。
临别前,简正德从马车中探出脑袋来,朝察罕叫道:“小子!别忘了你欠我一条命!将来我有难时,你若推辞,便不是好汉!”
“先生放心,不会有那一日的!”察罕笑回道。
几人就此相别。
阮小幺在马车中,半靠在察罕身上,问道:“你怎的欠他一条命了?我瞧他对你不假辞色,似乎芥蒂的很?”
“他自然会对我心有芥蒂。”察罕笑着摇了摇头,不一会,将那日大昭寺发生的事都与她说了。
这事他先前却瞒的很好,竟没让阮小幺知晓半分。
阮小幺听后,默然不语,良久才道:“天意弄人。你千算万算,也照样没算到我会落到他手上。”
察罕将她搂得紧了一些,不让她在马车微微的颠簸中撞到车壁,道:“我却没想到,你会出门寻我。那日兵荒马乱,有多危险,你又有孕在身……”
在乱军之中瞧见她的身影,已经够叫他心焦如焚了,而战后却死活又找不到人,更是差点没让他发了疯。
但骁骑营的虎符又是怎么到了她手里?
两人都想得明白。阮小幺道:“罢了,如今还说那些作甚,我不是好好的在你面前?你也没被火烧死,如今游鱼入海,咱们也该逍遥逍遥了。”
察罕失笑,俯过身又亲了亲她。
总之,有情人终成眷属,又终能厮守,这便足矣,还要复求何事?风雨过了,云销雨霁,一方青天再露,往后的日子,两人相携着好好过下去,这才是最幸福的事。
至于其他人如何,她管不了那么多,也保不住所有人的安稳太平一世,是随波逐流、还是波澜又起,全看命中注定。
马车遥遥向南而去,车辙辚辚之声响在荒烟陌道上,渐行渐远,将身后隐隐的盛乐京都远远抛在回忆中,车中的欢笑声与叹息声也一并被湮灭在古道的寂静之中,成了过往之人心中一道抹不去的深深刻痕。
有道是:
缘来风云能际会世事无常总变迁。
风波纵有休轻散守得云开见月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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