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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被茜娘拉扯的脑仁疼,却还可怜见的拍着茜娘的肩头,嘴里说着:“快起来孩子,你哭的什么,有事说清楚就好,没人冤枉了你。”余光瞥见自己孙子立着眉就要起身,狠狠瞪了眼,龚炎则气不过的绷着脸又坐下了。却是庞白站起身喊茜娘起来,但终归是男女有别,不好上前去拉,胸口不住起伏,显见是怒火中烧。
杨妈妈本还迟疑,不知春晓想要说什么,但见三爷的脸沉的能滴下水来,眼皮一跳,几步走到春晓跟前,矮了身子道:“姑娘说了什么?”将耳朵凑前去听,不凑前不成,茜娘闹的人什么也听不清。
春晓吸气道:“帮我准备纸笔。”
杨妈妈一怔,又溜了眼龚炎则,点点头偿。
那头茜娘也是拿捏着分寸,已经达到叫春晓跪下的目的,哭声渐渐小了,不一时就见两个小丫头搬来矮桌并纸笔砚台在春晓身前,不由擦了泪去看,紧接着老太太也好奇的看过去。
庞白浑身散发着怒意,哪里还有半分温润公子的风姿,此时见状干脆负手立在堂中,不去看茜娘丑陋的嘴脸,但用余光关注春晓。
龚炎则虽还稳坐在椅子上,却也早不似之前的闲适,绷直了腰身,目光亦在春晓身上。
屋子为之一静,所有的视线都在看着春晓,春晓抿了抿唇,改跪为跪坐,端端正正的端起笔,神色郑重的在纸上快速沉稳的描画了一阵,随即添了两行字。
庞白目之所及,见字淡如菊、娟秀可人,不觉走近,将她作好的一页捧在手里看了看,上面画的线条极简,称不上画,却生动巧妙的叫人一看即懂,庞白沉凝的脸如破冰之水,缓缓露出丝暖意,瞥见龚炎则往他手里看,一转身,将这页纸交到老太太手里。
茜娘也站了起来,就见纸上画的月洞门前两名小厮搀扶一人,歪歪斜斜透出醉态,小厮瘦弱的身子似支撑不住,几欲栽倒。又一人立在门洞前,与一手持灯笼的侍女对立,那侍女低着头,显见恭敬非常,男子亦负手而立,衣带飘然有君子之风。
老太太看完会意,忍不住轻声念出:“夜宴,与三爷同遇庞大人。”
茜娘脸上不好看了,冷笑道:“以为画这么个玩意就能把事撇清了,呸,墩子被割了舌头,如今你当然怎么说怎么是,你怎么不敢说向我姐夫讨药膏的事。”
庞白道:“我可以说清楚,药膏是我……”
“姐夫被这个狐狸精迷了心窍,说这些谁信?也就二姐信,茜娘却是不信。不说旁的,若她是个没主的也还罢了,又是救过茜娘的命的,茜娘怎么也要哄着二姐替姐夫纳回府来,只她是个有夫之妇,却是茜娘不能容忍,这样的女人早该处置了干净。”说着扭头去看老太太,恳切道:“如此院子里才不会乌烟瘴气,茜娘也是为老太太着想,若是茜娘只为了二姐好,便劝了姐夫、二姐离开您府上便罢了,只茜娘眼里不揉沙子,才做了讨人厌的事,您老人家最能明辨是非黑白,定要与茜娘做主啊。”
春晓看了眼老太太幽幽闪动的眸光,终于确定,老太太不简单。低下头连忙又画了一副,什么黑锅都能背,唯独红杏出墙与越货杀人不能背!老太太接了她的画,就见上头画了一副就医图,一个郎中正在一个女子手上施为,不远处立着个男子,神情关注的看着他们。旁边照旧添字:‘剔骨剜肉,君子赞巾帼须眉,因赠药’。
任谁看了这画也不会想到风月,画风干净明朗,唯见男子惊赞之态与慷慨之举。
茜娘看罢竖着眉毛道:“不可能。”也不知说的是不可能有剔骨剜肉这一幕,还是说不可能就这么简单。
龚炎则只知道春晓手上伤了才给了庞白送药的空子,却不知要剜骨剔肉,大拇指习惯性的摩挲祖母绿扳指,目光巡索在春晓端着笔的手上。
春晓的手细嫩纤柔,手背上早寻不见什么疤痕了,不得不说庞家秘制的药膏效用奇佳。许是也觉得这副画说服力不强,她又写了字呈给老太太。
老太太只扫了一眼,忽然就喘起来,龚炎则忙站起身张罗取药,杨妈妈显是见惯了,手脚麻利侍候老太太顺了一颗药丸下去,老太太缓了一阵才道:“春晓方才指出两个人证,一个是除了墩子以外的另一个在场的小厮,一个是巷子口的马郎中。”老太太说完看茜娘,此时茜娘咬着下唇,露出几分不安。
老太太不想得罪皇室,亦不想因着个侍妾闹的龚、庞、李三家尴尬,深深看了春晓一眼,道:“我瞧你也是百伶百俐、长了玲珑水晶肝儿的人,如何这点子事情说不清楚,叫茜娘误会,惹的小九媳妇发病,闹的合家蝇乱,连你家三爷也为你受累。”但见龚炎则要张口,老太太摆手示意他闭嘴,只与春晓道:“我原想罚你跪到院子里长长记性亦或叫人来把你发卖了干净,好在你并未行差踏错、冒犯妇道,且因乱受了伤,如今我只罚你在西屋里抄经书,夜里秉烛为菩萨添香油,你可服气?”
在场的人都是人精,听的明白,意思是事情不论谁对谁错,只小惩大诫了春晓便了,茜娘脑子若还有一点清醒,也该懂得不能再闹下去。
龚炎则更是明白,一句‘因乱受伤’,显见祖母也在警告自己,莫要再追究茜娘,就将这件事不了了之。他暗暗冷笑,心道:本也没打算叫老太太费心,他有的是手段等着茜娘,只一样,春晓不能留祖母这里。黑着脸道:“眼瞅着吉时就要过了,祖母就是要罚她也得等过了今晚。”
“什么吉时?”老太太装糊涂的问。
龚炎则不耐烦道:“自然是孙儿纳妾的吉时。”
“你自去纳你的妾,祖母什么时候拦过你。”全没见孙儿发急的样子,老太太招手叫春晓过去:“你和我去西屋。”
“祖母!”龚炎则极为了解他这位祖母,预感到一丝不对劲,伸手就将春晓的手抓住,春晓被龚炎则一拽,吓的一怔。
茜娘眼见两人两手相扣,眼圈顿时红了,虽明知要罢手,却还是不甘心的道:“老太太就只罚她抄书么?”
老太太瞅了瞅茜娘通红的眼,又看了看孙子发黑的脸,似想了些什么,在两人紧追的目光中把头一扭,皱着眉对春晓道:“还不过来,男人自管去纳妾,你自管去抄经。”
“祖母是要孙儿今晚空守洞房?”龚炎则说的肆无忌惮,却将春晓与未出阁的茜娘弄了个大红脸。
老太太面不改色道:“你女人多,纳妾不是稀罕事,前儿纳周氏,后儿纳赵氏,没两日又弄回个江南闺女,其实都没差别,只她不行……她要抄书。”
龚炎则愣住,倒不急着争辩了,细细品了老太太的‘只她不行’,不由眼角一跳,沉下嗓子道:“什么她不行?除了她,没有别人。”
“有,红绫为龚家开枝散叶,早该提位分了。”老太太前头还稀里糊涂的说了许多早已不在的女人,这会儿又明白过来,悠悠闲闲的说完,倒把龚炎则的话堵在了嗓子眼。
见状,春晓将手缓缓从龚炎则手里抽出来,低着头柔顺的走去老太太身边,伸手扶住老太太手臂。
龚炎则不能把老太太如何,一口气憋在胸口,恨不得直接把春晓领走,却顾忌老太太身子不好,不敢乱来,只看老太太与春晓的身影消失在西屋门边,咬牙一转身大步去了。
茜娘一双眼珠子黏在龚炎则身上,见人走了,不觉恨恨跺脚,就听庞白低声道:“如今你该想的不是龚三儿会不会回头瞧你一眼。”
茜娘被庞白阴冷的声音冻的一抖,再见庞白,哪里还有之前的恼怒与无可奈何,眉眼冷淡,翩翩君子,眸光却阴涩怖人,她还未见过他这副面孔,不由后退去。
她退一步,他向前走一步,阴冷的目光如同毒蛇步步紧逼,茜娘只差一声尖叫冲出喉咙,就听他道:“害怕?我没什么可让你怕的,你要害怕的不是我。”
庞白脚步一顿,脸上冰雪融化般挂了笑,茜娘扭头就见杨妈妈走过来,忙似见了亲人般挨过去抱住杨妈妈手臂,警惕的看着庞白。
杨妈妈有些愣,庞白已经笑着道:“让她回去她还赖着不走,想是老太太这里热闹,勾的她不愿意家去了,只她二姐醒了必然要惦记的,杨妈妈替我劝劝。”
杨妈妈心想:恨不得放鞭炮送走,不想走可不成。把茜娘往庞白身边推:“亲戚里道的,老太太这里什么时候来都行,你二姐惦记你可不行,好孩子,先回去叫你二姐放心,日后再来玩。”
说的跟之前发生的‘闹剧’不存在一样,只当她在老太太这里玩了一阵。
茜娘眼瞅自己离庞白近了,直吓的大叫,被跟着杨妈妈出来的佳玉睃到,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立着眼睛道:“茜姑娘的嗓子特别好,想必要是去学曲子,定能塞的过有琼楼的彩英。”
佳玉说话自来尖酸犀利,虽杨妈妈常训斥她,却是改不了。
茜娘怕庞白,旁人却不在眼中,扒掉佳玉的手就想打人,佳玉不是婆子,虽躲了过去却是惹起了性子,当即扑过去与茜娘扭打在一处,两个姑娘这一来一往也不过是眨眼的事,把杨妈妈与庞白都看的一愣,反应过来杨妈妈忙去拉,庞白则朝外疾去喊人。
佳玉不似春晓有顾及在,她是个撒疯不论亲的人,手上留的尖尖的指甲直往茜娘脸上招呼,茜娘再野也野不过在市井长大的姑娘,没两个回合便吃了亏,眼眶挨了一下,发髻也散开了,腰上被掐的嗷嗷直叫。
庞白见月盈应声进来,眸光一闪,道:“你去扶杨妈妈起来,杨妈妈的腰闪了。”
月盈忙应声去扶杨妈妈,杨妈妈果然一手捂着腰,嘴里叫着俩姑娘别打了。
茜娘哪挨过打?此时疼的涕泪横流,想着逃脱出佳玉的手掌,佳玉却正在兴头,又是老手,一下下犹如撒豆子,就听茜娘哎呦一声,竟似掉了一块肉,疼的差点昏过去。
原是佳玉舞动间指甲刮到耳坠子,径直扯了下来,将耳朵豁出口来,瞬时滴滴答答出了血。
庞白在远处看着,心想:也该受些教训,便不急着叫婆子进来拉架,直到目睹茜娘受伤才放婆子过去。
两个姑娘被婆子拉开,茜娘已经哭花了妆,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佳玉立起身子,喘着气道:“我背后可没男人叫你惦记,也不是谁的姨娘,更没有勾丨引人一说,你想朝老太太告状便去告,大不了去抄经书。”
抄经书?是说她闹也白闹!
茜娘差点呕出一口血来,才想说话,就听庞白道:“快把茜娘扶回去请郎中来看,这要是别处伤了还好养,我瞧着方才可是磕了脑袋的,只怕伤了内里就麻烦了。”
茜娘想着丫头彪悍粗鲁打不过,如今在人前,庞白还敢对她动手吗?柿子捡软的捏,她撑开扶着她的丫头,一头撞向庞白撞过去,这是要在他身上撒气。
庞白只觉眼前一花,叫人拉了把手臂,扭头见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不等说话,耳边听到茜娘一声闷哼,他忙转回去看,就见茜娘自门柱上滑下身子。
竟是阴差阳错撞了柱子!
仆妇丫头一阵抽气,庞白也顾不得男女有别了,第一个冲过去瞧,心里的念头竟然是死了倒干净,随即摇摇头,想着还是要救活,不然妻子那里难过,老太太这里也要惹一身不是。
有人请了郎中来,幸好茜娘扑空时下意识的用手撑了一下,头只是肿了,右手手腕倒是挫的骨折了。
茜娘被送去了客房,庞白与老太太赔罪后也要走,在出来的时候与拽了他一把的女子走个碰头,那女子的样貌十分好辨认,娇娇怯怯,温温柔柔,似江南女儿家。
女子与他福了福身子,庞白也回了礼,两人错身而过。后听素雪喊她红绫姑娘,想起是龚三儿的通房,不,如今是姨奶奶了。
‘茜娘搅了春晓抬位分,倒成全了这位。’庞白摇摇头,迈步离开。
老太太见闹的过了,便把佳玉送去旁白与李氏跟前领罚,杨妈妈亲自送过去的,佳玉跪地认错,李氏才醒并不知情,庞白淡淡道:“茜娘搅和的人家俞姑娘未曾抬得位分,还伤了脸,说恩将仇报并不为过,不仅如此,如今是彻底得罪了龚三爷,想来你们李家因着出来这样一位姑娘要受牵累了。”
李氏躺在榻上听的一激灵,撑着要坐起来,往日里庞白必定上前扶她,今日却是垂着眼淡淡看着,显见是连她也气恼上了。
原本李氏为了逃避太师府追究茜娘伤了春晓,打算先躲出去,过后气消了再来赔礼。是以并未等到绿曼来撵便紧着收拾行礼要走,后来见了绿曼听说要撵茜娘出去,李氏哪里受过这样的羞辱,一股火上来才出太师府就没停住晕厥过去。
如今醒来又愧又羞,但总觉得茜娘虽跋扈了些,却是为着她这个二姐争气,谁都可以不管茜娘唯独她不行,可即便是要护着亲妹妹也没想过要得罪夫君,一时脑子发懵,说的话也痴癫了:“茜娘也是为了我们夫妻,那个春晓是有夫之妇,夫君不能欢喜这样的人,茜娘说话是不好听,但也并非全错了,夫君现在这么说她,叫她还怎么留在妾的身边。”
庞白似第一次认识李氏,细细打量结发妻子,不由心头失落,‘知我者并非是她’。
“爷的话只说一回,你若信,尽早叫李舟带信回去,不信便罢了,爷言尽于此。”庞白与李氏成婚至今也不曾抬高身份自称爷,如此称谓,已经与李氏疏离。
李氏后知后觉,还在说着:“茜娘还是个孩子,不懂轻重,龚三爷不会计较的。”忽地明白过来,白着脸看向庞白,“九爷……。”
庞白道:“先说外头来请罪的丫头,是杨妈妈的外甥女,老太太看在杨妈妈的面上也是当正经姑娘疼,你真要听茜娘的话狠狠惩治了吗?”
李氏与庞白从未因争执红过脸,已经吓到了,忙摇头:“妾听夫君的。”
庞白点点头,起身出去与杨妈妈说客套话,叫佳玉回去。
杨妈妈千恩万谢,不一时又叫个小丫头来回话:“佳玉被老太太罚去洗衣房一个月。”如今是寒冬,受罚去洗衣房已经是很严厉了,也算给茜娘赔罪了。
茜娘却是不依不饶,手缠着纱带坐在椅子上,一边耳朵也包着纱带,嘴里的牙齿也有些松动,歪着嘴嚷着:“合着我是活该如此了?一个两个都敢以下犯上,这回若不重罚,我以后还怎么有脸来?丫头婆子还怎么敬着我?”
李氏见亲妹妹被害成这样,也是恨不得剥了那丫头的皮,只才惹了庞白不悦,又口口声声说听他的,再变卦就不好了,是以心疼的看着茜娘,为难道:“还能如何?她是老太太护着的人儿,咱们又能如何?”
“总之不能这么算了,我现在就写信给六叔父,六叔父最疼我,不会任由这些奴才欺负我的。”茜娘哭的好不委屈,直把李氏哭的心都碎了。
李氏安抚道:“好好好,你说怎样都好,咱们写信告状去,莫哭了,都是二姐没用,二姐护不住你。”
本以为茜娘会像以往那样扑进她怀里哭一场就罢了,不想茜娘蹭的站起身,尖声道:“就是你没用,连个男人都辖制不住。”说完一头冲进里屋,将门哐当一声关了。
庞白送走杨妈妈,回来听了一耳朵,瞅着李氏发痴的样子,暗道:身为长姐竟然是非不分的纵着亲妹妹,也真是没用。
……
话说春晓随老太太进了西屋,老太太手里摆弄着几本经书,随意问着春晓家乡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怎么进的太师府,本还和颜悦色,忽地道:“周氏因你而死,你便抄经给她,也是应该。”
春晓怔愣抬头,见老太太眼皮掀了掀,“为她,为你们三爷,为你自己。”
春晓又低垂了眼,点点头。而后老太太便起身由杨妈妈扶着回东屋养神,春晓紧跟着送到门口,张了张嘴,吸着气说:“那字……”
老太太似没听见,扶着杨妈妈的手头不回的进了东屋。
春晓皱眉,暗想:难道我在纸上添的那两行字太过隐晦,老太太到底年老昏花,没留意?
她却是不知,老太太回了东屋便将她最后献上来的字条展开,杨妈妈将茶碗放下,探头来看,就见纸上写着:‘我有错,要认错,离不开老太太教诲,俯首敬上。’
杨妈妈点头道:“是个懂事的孩子。”
老太太噗哧一笑,将纸递过去,“你再看看写的什么。”
杨妈妈又翻来覆去的看了几回,不解的看向老太太,“字写的怪灵秀的,别的倒没看出来。”
“断行看。”老太太指点道。
杨妈妈细细看去,跟着念出:“我…要…离…府?……”不由惊讶万分。
老太太笑而不语,伸手端起茶碗。
杨妈妈露出古怪的表情,道:“这孩子是不是疯了,三爷可是万里挑一的俊才,她竟然舍得……。”
老太太却道:“世上最难得的是懂得舍得,她若不是装疯卖傻,便真是个心思灵透的了。但我瞅三儿对这孩子的紧张劲儿,怕是有几分真心在里边。”说着皱了眉,沉吟道:“过些时候把家里几个姑娘接过来叫三儿瞧瞧,选一个把婚事定下,我便是死也安心了。至于西屋那个,再看看。”
杨妈妈瞅着纸条道:“那这上写的事……。”
“什么事?那要看日后了。”老太太嘱咐杨妈妈把纸条收好,自言自语道:“留着吧,说不定这要用这纸条求仁得仁呢。”
杨妈妈将连同春晓画的两幅小画一起规规整整的放在匣子里,而后又放到柜子里,但听小丫头在门外说庞白要带茜娘走,杨妈妈连忙替老太太出门送客,佳玉也跟了出来,要去寻小丫头说话。
紧跟着便有了上头那场茜娘佳玉撕扯的闹剧,恰这时红绫过来谢恩,还拉了庞白一把,免于受到茜娘的冲撞。
再说红绫,怎么也没想到天上真有掉馅饼的好事落她头上!她今儿正憋着气要向春晓敬茶,不曾想下午就看到一场毁容的好戏,正暗暗叫爽,又不想傍晚就被告知三爷抬她的位分,一会儿吉时一过就是鸢露苑里的姨奶奶。
真是好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红绫由内往外的想笑,只忌讳着老太太院里人多嘴杂才忍住没笑,心里却想:到底是上云师太的师兄,出手就是不凡,给我的符正是压的春晓连连失利,我则借风顺水成了最大获利者。
“五百两银子花的值!”红绫暗暗自语,喜不自胜。
红绫给老太太请安谢恩,老太太道:“你也清楚今儿本该是抬春晓的位分,却因着茜娘把春晓伤了,想着大喜的日子见血不吉利,便与你们三爷商量延迟日子,但外头宾朋满座不是一句两句就解释的清的,又想你为龚家开枝散叶,也该抬你的位分,但你们三爷不大乐意,你知道为什么吧?”
红绫目光闪了闪,不敢应声,只一腔喜悦都被这老不死的冷言冷语浇灭了。
又听老太太不咸不淡道:“我这一辈子都在后宅活着,各色人物见的不少,千奇百怪的事也遇到过不少,你若是觉得老婆子说的你委屈,你大可不要这个名分。”
红绫心下一惊,忙跪在地上,磕头道:“老太太言重了,婢妾生是三爷的人,死是三爷的鬼,三爷对婢妾恩宠也好怨责也罢,婢妾都不会心生不满,婢妾把三爷当做天一样敬畏,求老太太明鉴。”
老太太这才缓了脸色,叫她起来,并且道:“如今你抬了姨娘,也是给这未出世的孩子一个体面,你要知足。”
红绫哪还敢露出一丝异样来,马上低着头,双手抚着肚子装满足,柔软道:“是,婢妾有他就足够了。”
老太太点点头,也不知是不是真信了她那份爱子之心,红绫却是不敢抬头,叫素雪扶着退下了。
临走时朝西屋瞥了眼,却是挂着严实的帘子看不到春晓在里面的情景,心底暗恨,一个惹了这么大货的贱人竟然只被轻罚抄经书,而自己怀着小少爷还要被老不死的敲打,哪里还有来时的沾沾自喜。
红绫回去将一众谄媚恭喜关到门外,翻出床上暗格里的小布人儿,拿针狠狠的戳起来,布人儿分不出男女,前面画着符咒,后面写着春晓的生辰八字,似痛苦的仰视着红绫,红绫怨毒的目光比针还恶毒。
……
前院依旧闹的欢实,周云祥等人都等着敬龚炎则的酒,也都知道他娶了可心的人儿,想要趁着热闹见上一见,却不想一不留神龚炎则便没了影子,几次三番,周云祥这个猴精便觉察点不对来,拎来吃的满面潮红的赵瑢天,低声道:“方才我见你与卢正宁那小子说话,说的什么呀,和那种小人有什么可说的。”
赵瑢天道:“还不是琢磨着要见小嫂子,我看他出去了一阵,不知道是不是见着了。”
周云祥转了转眼珠,拉着赵瑢天道:“见没见到问一声就知道了,走,找他去。”
赵瑢天一愣,摸下巴也琢磨上了,卢正宁剜门子盗洞最是能够,莫不是真叫他得手了?不能,真闹出动静三哥还不劈了姓卢的。
这么一想,反倒比周云祥还性急,一百多桌的喜宴,满场的寻人,叫了小厮问才知道去了后边,后边有个夹道,连着西边后巷,后巷里住的大多是太师府的家生奴才。
卢正宁呢,猫有猫道狗有狗道,他也知道赖上茜娘不容易,于是收买了两个小丫头想打听点茜娘的私事做要挟,谁想小丫头并不清楚。
有个贪财的实在不舍得丢开卢正宁手里的银子,想了想道:“奴婢们不是贴身侍候知道的不多,但贴身侍候的两位姐姐怕是也不会说什么给您听。只一人,您可以去打听。”
卢正宁挑眉:“哪个?”
“叫做思岚的,在姑娘身边侍候了几日。”但见卢正宁不满,忙解释道:“思岚是个机灵的,倒不比那两位姐姐知道的少。”便是说思岚好打听,眼儿也不老实。
卢正宁打听了思岚的底细,把赏钱给了丫头,随即裂开了嘴,心道:真是上天厚待!这个思岚竟还是那日船舱窗后女人的丫头,真是一举两得。
要不怎么说无巧不成书呢,卢正宁正寻思如何将思岚勾出来,思岚自己出去了。
原是思岚急急忙忙从茜娘那里回来,就为着春晓抬姨娘,她等这天等许久了,她娘也说,以后出门子只说是姨奶奶跟前侍候的就大不一样,就是寻常小吏的夫人也要敬自己三分。
不想思岚回来听到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她心里说不上是嫉妒还是厌恶,总归是不管夕秋几个怎么说不关姨奶奶的事,她仍旧认定了春晓做了丑事。想着:若以后嫁人会不会有人说自己跟的主子是个贱人,仆婢也好不到哪去!
思岚越这样想越烦躁,干脆趁身上没差事朝家去了。
正走在夹道,就见有小厮与个身着锦缎长衫的公子说话,那公子朝她看了眼,而后那小厮突然咧嘴笑,与公子伸手,那公子把碎银子给了。
思岚心里有事,只瞥了眼便错身要过去,不想那公子上前把她拦住,吓了她一跳,急急向后退步,直到身子抵到墙上。
卢正宁端详着思岚,见她亦称的上清秀佳人,眸光闪了闪,慢慢靠前。
方才的小厮已经跑远了,在这条通往后街的夹道上这会儿又极少会有人来,思岚不由抖了嘴唇:“您,您有什么事?”只瞅这身衣裳不似小门小户出来的,最差也是品级不高人家的公子,她并不敢放肆。
卢正宁不怀好意的笑了笑:“爷是来找你的。”
男子有几分样貌,虽不及龚三爷俊美,却也是世家养出的通身富贵,撩拨个小丫头不在话下,许多眼皮子浅的更是倒贴上来。
思岚曾恋慕庞白那样的翩翩君子,后来打扮的夭夭姣姣的反被庞白无动于衷的训斥‘有失本分’,又常听茜娘说庞白是个酸儒,除了会教训人讲大道理便是个窝囊废,每个月只得朝廷的几两银子,若没二姐怕是要饿死,这样的男人算不得男子汉。
听的多了,思岚再看庞白便寻不到初见时的砰然了,后来反而有些嫌弃。
此时她被这股子男子气息包围住,又见他年龄正青春,哪里守的住乱跳的芳心,转瞬红了脸,眸子也被熏的水汪汪的,倒叫卢正宁意外她有这样娇艳的时候,伸手勾住了思岚的下巴,慢慢将脸贴近,低声道:“你不认得爷?”
思岚只听的胸腔激烈的敲鼓,早失了要躲的力气。
“你告诉爷,你是不是下院里姨奶奶的丫头思岚。”卢正宁虽小有兴致,却哈不至于为这点子春色动心。
“是,奴婢是一等大丫头。”思岚下意识的表明自己的身份,好似这样就能更受人看重。
卢正宁在风月场里练了一双利眼,什么样的女人说的什么样的话,他大多品的出来,如此一听便轻笑出声:“左右都是丫头,有什么值当你特特的与爷说的。”
思岚急道:“奴婢受主子得用,见识与小丫头不一样。”说完脸就更红了。
卢正宁瞧出她是个雏,谈什么见识?又想早一点得些消息,去芦崖镇李家提亲也好,寻了春晓逗弄也好,都好过与个丫头在这吃冷风。
伸手摩挲着思岚的下巴,引着她说话:“茜娘若也如你这般温顺乖巧就好了,也省的爷一听说和她定了亲就腻烦。”
思岚哪里知道卢正宁在套话,只当这人真是茜娘未婚夫,微感惊讶,过后又疑惑:“并不曾听茜姑娘提过。”但见男子挑眉,心头一跳,急忙道:“每日里茜姑娘除了外出游园,下晌都在屋里闲坐……。”
渐渐的,思岚东一句西一句的说的多了,才意识到将茜娘喜欢什么颜色图案的小衣样式都说来出去,而卢正宁却在问她:“听说她肩膀头有胎记,见之丑陋否?”
这时思岚起了疑心,但却是没侍候过茜娘沐浴更衣,心思一转,道:“茜娘没有,俞姑娘有一处小指甲大的胎记在后腰上,”确实如此,那也是春晓午睡时,她打理锦帐的时候看到的。
卢正宁暗暗高兴,又哄着思岚说了许多,后来要走,思岚趁他不备将他头上的簪子拔了,揣在袖子里,娇羞道:“下回见爷,原物奉还。”
“诶。”见思岚说完急急慌慌的小跑着去了,卢正宁咂摸咂摸嘴儿,倒也得趣,可惜他更喜欢带刺的花儿。
卢正宁搜罗了一肚子消息边琢磨怎么利用边回前院宴席。
他一走,赵瑢天与周云祥两个在墙头露出脑袋,两人彼此看了眼,周云祥道:“走,见三哥去。”
---题外话---把昨天的更新补上,又多写了点,算是福利吧,主要是作者码字速度真的太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