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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家这样的士家大族,喜欢聚族而居,比起陆芜菱的父亲陆纬所在的山西陆氏,崔家本家嫡支和分家旁支大都聚集在一处,而陆氏的旁支则是分散周围,相对不那么集中。
崔家能屹立千年不倒,和他家的抱团,尊崇礼义廉耻的繁杂家规,培养后代的方式,是有很深的关联。
崔家子弟颇多才俊。
陆芜菱的马车侍从停在崔家门口时,她也颇为震惊。
京中大宅虽多,也不过是七八进到头了,崔家大院竟仿似一座小城,在半山坡上,高高围墙里座座小院看不到边。全是崔家族人所居,俱都有小院小楼。
而正房则在中心,门庭高大显眼,雕梁画栋。
世家低敛,青砖黑瓦,但梁栋门楣上头木雕却是极为精致,竟是陆芜菱不曾见,且一看便是有了年头的。蓝天碧山之间,这样一巍然巨物,让人颇感肃然起敬。
崔家早得了信,知道陆芜菱要来,早开了门,有陆芜蘅身边的体面仆妇在门口迎接,也是衣着素朴端庄得体,上前问侍卫可是陆家二姑娘,得到肯定回答便让将车马驱进门。
侍卫们自然有管家男仆接待,陆芜菱在繁丝和仆妇的搀扶下下了车,看到那仆妇大约三十多岁,容貌中等,一身青绸衣裳,头上有枝银簪子,看到她便笑着问安:“问陆二姑娘安,大奶奶在二门口等着您呢。”
她旁边一个年轻媳妇,打扮略微艳些,一看是大姐以前的大丫鬟紫燕,现在已是妇人装束,朝她行礼道:“二姑娘,许久没见二姑娘了,二姑娘路上可好。”
陆芜菱给了她个笑脸:“好得很,紫燕出嫁了?”
又问旁边的仆妇:“这位妈妈是?”
紫燕笑道:“这是宋妈妈,是大奶奶身边头等得意人儿,太太赏给大奶奶的。”又红脸道:“奴婢去年出嫁的,蒙大奶奶不弃,现在依旧在大奶奶跟前伺候。”
陆芜菱明白了,紫燕是嫁了管事,如今做管事妈妈了。
她性格爽利能干,容貌姣好,没有做通房,陆芜菱心里不知为什么觉得舒服了些。
感觉这河东的空气似乎呼吸起来能畅快些。
笑着对宋妈妈点头:“有劳宋妈妈了。”
繁丝不用她使眼色,便赶紧拿了荷包赏给宋妈妈和紫燕,一边还亲亲热热叫着:“紫燕姐姐,越发出落得好了。”
繁丝擅长外交,以前和紫燕就处得好,紫燕听了笑着看她,道:“繁丝妹妹也长这么大了,倒是嘴巴越发甜了。”
到崔家,给小辈的见面礼和赏下人的赏钱是最大开支,崔家不知道多少后辈需要给钱,所以也没法准备专门东西,所以陆芜菱让拿金银换了金银锞子各二十对,又有给下人的赏封,也是带了不少。
这个宋妈妈和紫燕,繁丝自然给她们最好的赏封。
一块儿进了二门,陆芜蘅果然带着一帮子仆妇和婢女在那里等着,看到陆芜菱,微微露出一个笑容。
陆芜菱看到面前的贵妇,有一些陌生。
陆芜蘅出嫁时她十二岁,如今过了三年不见,陆芜蘅已经是十九岁,换了妇人装束,威严日盛。
陆芜蘅当年在闺中喜欢华贵装束,如今倒是略微收敛,不再穿着正红色华衣,穿了紫色蜀锦夹袄,下头孔雀蓝瑞锦裙子,绣凤尾纹,头上虽然依旧戴了红宝石首饰,却非琳琅满目,而只是两支凤钗步摇,且是看上去较为古老黯沉的,配了金丝髻,另有一对烧蓝耳坠,是孔雀展尾模样,倒是姐姐当初常带的。
手上戴着金镶玉的镯子,戒指只带了一个,同样是古旧模样,镶着的小小戒面看着似琉璃,里面却有极为精细的内画,远看仿佛是一副海棠图。
这样的东西,还真不是钱所能买到。
看来,陆芜蘅日子不算难过。
陆芜菱微笑着叫:“姐姐。”
陆芜蘅点点头,不冷也不热,她以往虽然在弟妹们中对陆芜菱算是最有好感的,却也亲热不起来,只是隐隐有些同病相怜,偶尔互为援手,有些默契。
“路上可曾用饭了?我令人给你准备了鸡汤面,若没吃可以垫一垫,等着晚膳再正经吃,你住的院子离我不远,已经收拾出来了,你且去歇息,晚膳时再拜见老太太太太们,若有什么要添的也一并告诉我。”
陆芜菱却是心中一暖。
陆芜蘅没抱她,没携手,没有同她一起哭,却安排好了她的衣食住行,还记得她以前晚上饿时喜欢叫厨房*汤面。
她握住了陆芜蘅的手,虽然轻淡,却真心真意道:“谢谢你,大姐。”
罗暮雪临走时说陆芜蘅曾经让人去赎过她,虽然来不及问是什么时候的事,心中终究是感激的。
陆芜蘅脸上掠过些不自在,没好气道:“你是我妹妹,有什么好谢的?”又转开脸去问宋妈妈,“二姑娘行李可都叫人安顿好了?”
宋妈妈连忙笑道:“都叫小丫头们去搬了。”
陆芜蘅叫宋妈妈去办事,自己带着陆芜菱去安顿,给她安排的小院子不大,在崔家本家的院子里,这里就是一个院子套一个院子的风格,陆芜菱目测大约整个崔家大院有五六百亩地大小,而本家院子居于正中,大约占据了三分之一,大约有三个陆家,七八个罗府那么大。
因为实在太大,她也已经弄不清楚到底自己暂住的院子在里头的什么方位。
这里并不若京中是轩敞的几进几进,虽然地方大得出奇,却也住了太多人,反而显得逼仄,基本就是院子套院子了。
陆芜菱暂居的院子也有名字,叫明心居,里头进去是只有正屋明暗三间,但却是楼上也有一层,总共便是六间,两边各有两间小屋,是茅厕和小厨房,以及粗使丫鬟住的。
庭院狭小,光纤幽暗。
但同样糯米青砖坚固,年代久远带着一种润泽,门窗木雕陈旧精美。
整个崔家都有一种说不出的,似旧又新,琴香书韵同钟鸣鼎食交错的异样感觉。
仿佛在这里,千年不过一梦,一代代富贵起落相守,一代代子弟读书长成行走四方又回来渐渐老去,可崔家似乎还留着天边一线鱼肚白,只待鸡鸣便家家会亮起灯悉悉索索起床,男子读书舞剑、女子着妆整理做朝食的朝气。
真不愧千年门阀。
受得住朝廷起落,世代更迁。
陆芜蘅有些歉然道:“崔家房子皆是如此,妹妹别嫌弃。”
陆芜菱一笑:“这房子甚好。”
陆芜蘅摸摸她的头,笑了笑。
陆芜蘅携她进去,门槛极高,小楼的楼梯也逼仄阴暗,但里头桌椅陈设俱是不凡,一个客居,也看到了陆芜菱曾经听说过的几件前朝之物。
陆芜菱的闺房也在楼上,已经焚得百合香,被褥等物都是新的,水红绸缎祥云纹锦被丝光隐隐,拔步床比罗暮雪最初献宝给她的还要大,占了半个屋子,倒是雕工没那么繁琐,陆芜蘅看着小丫头帮着繁丝整理,皱眉道:“你只带了繁丝一人?如何使唤得过来?我倒是给你准备了四个小丫头,都是粗使的,上不得台面。”想想道:“罢,这些日子我叫绿蚁过来伺候你。”
绿蚁是和紫燕一起陪嫁过来的,当时年纪尚小,现在也不过十六,还不曾嫁人,陪着陆芜菱倒是便宜。
一会儿又道:“我叫人给你做了六套秋天的衣裳,冬天的衣裳你就和崔家姑娘们一同做,估计着你的尺寸做的,如今看你倒是比我想的高了些许,不知道袖子短不短?”
陆芜菱听了这话,愣了愣,笑道:“姐姐竟能估计我的尺寸?”
陆芜蘅哼了一声道:“我岂同你这小丫头一般没心没肺。”
陆芜蘅临走时叫小丫头们退下,只留了繁丝和紫燕在跟前,塞了个匣子给她,道:“这是给你戴的。”
陆芜菱待推拒,陆芜蘅怒道:“长姐所赐,你敢不收?”
陆芜菱只得收下。
陆芜蘅又交待人送鸡丝面来,跟她说先歇会,一会儿派人来接她去正房用暮食,这才走了。
从头到尾,没提到陆纬之死、陆家之事,也没有问到陆芜菱的婚事。
送走了陆芜蘅,繁丝道:“以前没觉得如何,如今大约是大姑娘也大了,竟会照顾人了。”
陆芜菱笑道:“她如今是管家的宗妇了,自然与之前不同。”又怔怔笑道:“我竟是今日方觉得我是有个姐姐的。”
以前的陆芜蘅高傲得很,惯会端着架子,不屑同任何人亲近。
陆芜蘅给的妆匣不小,比罗暮雪给的小小扁扁的匣子要大得多,是象牙镶金描画的,时光不损其美的旧物,画上只浅浅勾勒了仕女图,却是一看便手法不凡。
打开一看,第一层大约有十几件钗环,又有手钏戒指等,下面一层却满是金银。
想是陆芜蘅知道自己在抄家后一无所有,怕自己在此开支不开,受人歧视。
陆芜菱手指抓着妆匣隔层,心中不由一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