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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开始是七岁。
埃希妮薇躺在绿色的草中晒太阳,突然一片阴影笼罩过来,她睁开眼,看到那个男孩趴在身边。
“我是你的守护者呀,我叫契修斯。”
埃希妮薇是族里的“婆婆”带大的。
婆婆是哑哈族地位最尊贵的人,她很老了,没有别的亲人。但妮薇听婆婆说起过,曾经也有一个守护者陪伴在婆婆身边,不过他已经死去很多年了。
每一个“婆婆”都有属于自己的守护者,妮薇是下一任。
男孩托着下巴盯着埃希妮薇望,突然远处一声喊,他手一撑爬起来就跑远了。
妮薇刚刚闭上眼,男孩又跑了回来。
毛刺刺的感觉,她吓了一跳,睁开眼发现男孩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一只稀稀落落白花的小花环,有点笨拙地套在了她的头顶。
“再见——”
然后他一蹦一跳地跑了,小手在空中挥舞。
〈2〉
后来埃希妮薇回忆,契修斯小时候其实是很捣蛋的。
很多时候她只是跟着契修斯出去疯玩,契修斯偷羊奶她就捧着罐子紧张地蹲一边,契修斯带她出去疯到天黑,回来光着大屁股嗷嗷挨揍,埃希妮薇给他屁股擦药,也没觉得什么不对。
他们一起长大,到十三岁契修斯被族里的勇士带去了训练营,埃希妮薇也在婆婆教导下修习大生命术,两个人才渐渐不再见。
〈3〉
十六岁,草原迎来了从未有过的大旱。
那一年是所有人噩梦的开始,饥饿、死亡、还有随之而来的瘟疫,整个一族几乎覆没。婆婆的大生命术召来这一年的第一场雨,紧接着她去世,年轻的埃希妮薇成为哑哈族新一任“婆婆”。
跪在尸体焚化的火堆前,她看到一片阴影投在身前,回头她看到年轻人温柔郑重的神色,漆黑双眼注视着她。
“我是你的守护者,这是我的使命。”
契修斯履行了他的使命。
草原上的部族在大旱后陷入了暴|乱,为了抢夺稀少的资源,厮杀、争斗随处可见。
契修斯带领的骑兵队骁勇善战,战胜一波又一波进犯的敌人,那一年他们征服无数大小部族,刀下血流成河,只为在逐渐荒芜的草原上踉跄立足。
那段时间,埃希妮薇的小屋彻夜燃着灯。
大生命术为受伤的族人疗伤,契修斯就在灯下陪她,手中捧一碗滚热的羊奶慢慢地吹、慢慢地饮,等病人都睡去了,两个人在灯下对坐着。
契修斯的长相有点像穆大陆的异族人,听说他的父亲来自东方海国度。
眉眼是英挺的眉眼,声音则比三月风吹牧草更要温柔,埃希妮薇心里有点忽高忽低的异样,她想走开些,又觉得莫名的不想夜色散去白昼到来。
直到两个人视线惶惶失失地对接,谁熄了灯。
〈4〉
第二年又是大旱,埃希妮薇只有施法召下雨水。
祈雨的法术消耗巨大,也是这时开始,她第一次发觉了自己的疲惫。身体开始力不从心,她梳头梳出白发,惊觉哪里出了问题。
许久后她明白过来,她忽然就不再年轻了。
是那个时候开始疏远的。
埃希妮薇不敢再走在契修斯身边,她看起来像他的姐姐、像他的母亲,契修斯的年轻英俊只会反衬得她苍老不堪,只要她还是哑哈族的婆婆,大生命术就会持续消耗她的生命。
契修斯一开始不解。
后来他明白过来,才怔在了那里。
〈5〉
埃希妮薇掀开门帘,清晨阳光还是冷的。
契修斯站在屋外的草地上,遮风的黑斗篷湿漉漉都是露水,不知道等了多久。埃希妮薇呆了呆,下意识往里躲。
“我以为你知道,对于我你比任何存在都重要。”
年轻的男人微微低头,睫毛低垂,“你是我唯一的使命,无论是年轻苍老、存活死亡,我都爱你只属于我的灵魂。”
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整个心脏明明白白摆在了面前。
埃希妮薇心里涌起前所未有的惶恐,她不知道突然在怕什么,族人,爱情,不可预知的未来。
契修斯上前一步,埃希妮薇退到阴影里。
他这样笑起来,双手捧起零星小白花点缀的花环,轻轻放在了埃希妮薇的发顶。
“你竟然不知道……你比生命更美丽。”
〈6〉
沙兽的出现终于压垮了整个草原。
战斗,逃亡,能活下的人都是击溃了所有的希望在疯狂逃亡,埃希妮薇带着族人在不知终点的路上狂奔疾驰,几乎是绝望之后的冷静。
夜里契修斯不断地吻她、宽慰她,用最轻柔的言语逼迫她坚强,好像不这么做,那根紧绷的弦就会断裂、整个人就会悲伤得死掉。
“我看着他们回归‘故乡’。”
她在黑暗里说,契修斯亲吻她的眼睫。
“我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开。”
“你不要哭,不要哭。”
契修斯像拥抱一个孩子一样紧紧抱着埃希妮薇摇晃,妮薇整个人缩在一起,契修斯脸颊紧贴她的发顶,两个人都在不知道为什么颤抖。
埃希妮薇抖抖嗦嗦摸到契修斯的手,被反过来一把握住。
“会走出去的,我们会活下去的。”
〈7〉
黑河是最终的坟墓。
族人死去了九成多,所有人踏进这片水域时,其实已是强弩之末。埃希妮薇已经疲惫不堪,契修斯也精疲力尽,他们再经不起失去什么,却被迫着一步一步失去所有。
死亡,死亡,无休止的死亡。
契修斯和所有的战士一起英勇反抗,埃希妮薇释放开所有的力量为他们治疗伤势,只求多挣扎一秒。
她不在意变得苍老了。
即使是就这么死去化为黄土,她也毫无恐惧。
只是,只是……
契修斯最终也离开了。
他守住了诺言,作为一个守护者捍卫至最后一刻。
埃希妮薇感到自己的心脏也随着契修斯的生命一起被剜去了,风从空洞中灌过去,自己好像一瞬间被撕裂开来。
她忽然不太明白这么久以来痛苦地追逐着的究竟是什么。
是更加漫长的悲剧。
还是被戏弄到最后一刻的喜剧。
〈8〉
埃希妮薇躺在黑河水中,缓慢地闭上眼。
沙兽消失了,四周非常宁静。
她已经困得厉害了。
她想,当她再次醒来时,会有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掌静静抚摸她的额角。
穿着黑色斗篷的男人就这么坐在那里,温柔的眉眼、熟悉的身影,在视线里从模糊到清晰。
他的眼神是黑色深潭,嗓音是三月风。
“——我是你的守护者呀,我叫契修斯。”
他会为她戴上一只花环,庆贺她的新生。
【无名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