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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娘娘如今喜欢什么?”赵常侍问。
香识左右张望了一下,对赵常侍说道:“这个说起来话就长了,此处炎热,不若寻个荫凉之处详说。”
她说着,冲赵常侍眨了眨眼。
这就是要说些要避人耳目的话了。赵常侍会意,应道:“也好。”
两人便去了长信宫附近的花园。此时人迹罕见,便是说不得的事,也不怕被人听见。
“常侍不知,娘娘如今什么也不喜欢。不仅如此,已连续几日都不怎么吃东西了,饭菜送过去,几乎原样拿回来,也就是甜汤能多喝几口。”香识叹了一口气:“一连数日都是如此,娘娘身子本就不康健,这几日又瘦了许多,再这样下去,只怕娘娘身子要撑不住了。”
“怎的不早些来说?”赵常侍面色凝重:“这样大的事,还隐瞒了这么多天。”
“非是奴婢有意拖延,是娘娘不许我们说。”香识无奈道:“上一回因奴婢自作主张多说了几句,已惹得娘娘不悦,还同陛下闹到如今这境地;这次奴婢才会不敢忤逆娘娘的吩咐。今日告诉了常侍,正是因为兹事体大,即使娘娘知道后要惩罚奴婢,亦不得不说。”
她期盼地看着赵常侍:“常侍最是足智多谋,还请常侍想想法子,怎样做才能叫娘娘别继续这样伤害自己。”
赵常侍沉吟片刻,问她:“娘娘这几日可有提起过陛下?”
香识仍是叹气:“这几日娘娘连话也不多说了,也就是左美人来时与她闲聊两三句,便是上回朝议郎送了东西来也如此,朝议郎还问奴婢发生了什么呢。娘娘素来有心事都只闷在心里,免叫身边的人忧心,便是心里记挂着陛下,可陛下若不来,她亦不会开口。”
“这下可就麻烦了。”赵常侍皱着眉头:“此番闹得太大,便是想要陛下与娘娘和好如初,也需先搭一个台阶才好。”
“常侍的意思是?”香识不解。
“你且想法子劝皇后娘娘外出散散心,我也引着陛下去同一个地方,且叫两人先见一面。”
“奴婢不明白,陛下既然记挂着娘娘,临幸长信宫不就好了?”香识疑惑道:“何况娘娘有许多日不曾外出,若是奴婢劝不动她该怎么办?”
“依着皇后娘娘的脾性,若是陛下此时来长信宫,娘娘定会叫陛下吃闭门羹。”赵常侍道:“所以无论你用什么法子,也得说动娘娘。”
身为旁观者他看得十分清楚,这一回帝后两个吵架,乃是皇后娘娘委屈已久、而陛下却护着令她委屈的元贵妃所致。可陛下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大约是皇后娘娘此前说了些什么,令陛下觉得她对元贵妃有敌意,难免有失偏颇。
但究竟发生过什么令皇后娘娘如此委屈,除了司凌局一事,他与陛下俱是一无所知,且司凌局之事他们也未曾亲见。陛下有个说好也不好的习惯,凡是未曾亲见或无法多方验证的事,便不会轻易相信,无论对方是谁。好处是不轻易冤枉人,坏处便如此时一般,与皇后娘娘闹成这样,两人的日子都不好过。毕竟有许多事是难以举证的,尤其是后宫女人之间的事。
陛下忙于政务,根本无心顾及后宫纷争,也不愿有后宫争斗,所以很多事情根本看不到,也想不到;元贵妃十分了解这一点,一直以来她所作的一切令皇帝陛下十分放心,才能够得到如此信任。
皇后娘娘虽然在某些时候也十分懂得陛下的心思,可不同于元贵妃,大都是些小打小闹的事——虽说陛下总舍不得让她劳累,也该负些责任,但皇后娘娘自己在后宫不甚上进也是事实。
若是有朝一日皇后娘娘能做得像元贵妃这样好,叫陛下也觉得她对事不对人,就不会再发生这次一样的事了。
但这种话却不能说给皇后娘娘听——元贵妃必然是做了一些事令皇后娘娘怨恨,若是这样对她说,她只会更加觉得陛下偏袒元贵妃。
所以除非她自己放下心结,或者陛下意识到这一点,这些都是外人无法介入,只能他们自己想通的事。
赵常侍说的话,香识虽不愿承认,但心里知道却是事实。如果陛下当真直接前往长信宫,皇后娘娘一定会闭门不出,叫皇帝陛下惺惺而归。
当然她不知道皇帝陛下还干过强拆宫门的事,而这正是赵常侍担心的。若是丝毫不认为自己有错的皇帝陛下放下了面子来看望皇后娘娘,却被拒于宫门前,难保愤怒知之下要认真地拆一次宫门,到那时就别说和美如初,只怕这一辈子要老死不相往来了。
“可若是奴婢劝不动皇后娘娘呢?”香识还是十分担心。皇后娘娘的固执连陛下也无能为力,更不用说他们这样的宫人。
赵常侍想了想,给她想了个点子:“那你就偷偷把汤圆放出来,我带回长庆宫里去,好叫陛下既有理由前来,娘娘也能把宫门打开。”
“这样好!”香识一听便觉可行:“娘娘最是心疼汤圆,一定不会不让陛下进去的。”
“当然了,若是能劝得娘娘出门是最好,风景怡人之处,两人更好说和。”赵常侍嘱咐道。
“可奴婢从前在家时常听人说床头吵架床尾和,陛下若是能临幸长信宫只怕更好吧?”香识与他意见相左。
“那是对寻常女人来说,对你家娘娘——”赵常侍笑了一笑,说不清是什么意味:“只怕不合适。”
香识还没进长信宫时,赵常侍就已在皇帝身边服侍很久了,加上他行事一贯沉稳,因此即使心有疑惑,香识还是倾向于相信他。
“在常侍看来,皇后娘娘似乎很有些与旁人不同的地方。”香识问出心中所惑:“不知在常侍心里,这些不同是好还是不好?恕奴婢冒昧,皇后娘娘是奴婢的主子,奴婢自是希望她能一直获得陛下的恩宠,一生平顺,所以不得不多问问,还望常侍赐教。”
“好与不好,并非我说了算。”赵常侍却不回答:“一切只看陛下的心思。而陛下的心思,又岂是我等常人能随意揣测的呢?”
这赵常侍果如娘娘说的一般油盐不进,香识心道。“是香识唐突了。”她对赵常侍福了福身:“今日回去奴婢便试着劝一劝娘娘,若是娘娘不肯,奴婢再寻人告知常侍。”
赵常侍颔首:“尽力而为吧。”
赵常侍回到长信宫,姬杼仍在忙着。近日为了伐吴之事,他与诸多固执不愿出兵的大臣多番争辩,文华殿里已抬出来过好几个撞得头破血流的言官,所幸防护得当,只有伤没有亡。
今日争执得十分激烈,赵常侍听出了其中还有老太傅的声音。
苍森初初提出平吴之策时,老太傅虽未明着支持,但也未明着反对,大约是不想失了师生之和气;如今见姬杼执意伐吴,颇有无可阻挡之势,这才不得不站出来表明立场。
姬杼虽深知老太傅的脾性,但一直以为他会继续摆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全然没有想到他会直白地反对自己。
姬杼一向尊敬这位老师,但他执著地不肯低头,直到老太傅气得捂着心口喘不过气来。
“速速唤太医前来!”他连忙起身扶住老太傅,大声命令侍立一旁的张常侍。
赵常侍当即推门进去,帮着张常侍一道处理。
待太医看完诊,又就近先将老太傅送到医署歇着,一番折腾下来,一个多时辰便去了。余下的官员见老太傅气成这样皇帝都不肯低头,心知再劝也无益,早已纷纷告退离去。
文华殿里终于再度清静下来。
亲自送老太傅去了医署的姬杼一身疲惫地回到文华殿,以手支着额头,闭目暂歇。赵常侍奉上茶水,他也没接,只揉着眉间,感叹了一句:“老太傅知天命之年,还这样拼了半条命帮朕,朕当真不知该如何报答他了。”
若说权势最盛,朝中必属苍瑁;但若说声望最高,还属老太傅无疑。
以致先帝那样胡闹的人,在老太傅面前也不得不低头,老太傅训起他来,场面与父亲训诫儿子几乎没什么差别。
可是这样的老太傅,便是气得心疾发作亦不能够让今上低头,可想而知,朝中已无人能阻止他伐吴的决心了。当百官意识到这一点,伐吴的阻碍便只会越来越少。
然而只有姬杼知道,若是老太傅当真要阻止,伐吴之事大约只能暂时作罢;因为若他真想阻止,那一定是因为此事绝不可行。
可即便他声望若此,要在百官面前支持姬杼,效果并不会比姬杼单打独斗好到哪里去,只会更激起某些偏激的人反对的决心。反倒是这样令群臣知道反对也无益,知道成事之难,才会逐渐放弃。
赵常侍见他这样疲累,有些不忍提起皇后近况。他心里甚至暗暗责备皇后不懂事,值此多事之时还要与元贵妃争斗,太不晓得顾全大局。
这也是他明知元贵妃不似面上那么单纯,但也从不揭穿的原因——后宫需要元贵妃这样的人,为陛下省心省力。
然而提起抑或不提,哪里是他能决定得了的?
只听姬杼忽而问他:“你今日去了长信宫,可见到皇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