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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总角之年(二)
明日就要入冬了,柳雁在这深秋最后一日,深知什么叫秋风萧瑟。趴在窗户那往外看,日头正好斜照,不冷不热,就是风有点大,卷着已死去枯草的干燥味扑来,吹得她鼻子更酸。
管嬷嬷小心翼翼站在后头,给她披上衣裳她不动,拿了茶水给她也不言语直接喝,如此乖顺,只能说明此时她心情很坏,连傲都懒得傲了。
“姑娘,可饿了?”
柳雁闷不做声,吸了吸鼻子,呆呆看着小院子里的景致。半晌才道,“嬷嬷,你说爹爹是不是不要我了呀?”
管嬷嬷立即说道,“二爷可疼着姑娘呢,别多想。”
“那为什么这次他回来,这么不关心我呀?”
管嬷嬷为难了,她总不好说她也感觉到了,对自家姑娘不上心,倒对齐家那孩子很是关心,这都是哪跟哪呀。心里抱不平,嘴上还得安慰她,“姑娘莫要多想。”
柳雁揉了揉眼,酸疼。
管嬷嬷准备去请李墨荷过来劝劝她,也唯有二太太才能劝动了吧。还没走到门口,就见柳定义过来了,忙弯膝请安。柳定义问道,“雁雁在里面?”
“在的,生着闷气呢。”
柳定义微点了头,因她是柳雁的乳母,待她也比其他下人客气些。提步进去,还没看见她,倒是见到屋里四处放置的各种材质珠子,有大有小,在光线充裕的屋内,辉光熠熠,反照着魅人的光泽。
他凝神看着,有些感慨。柳雁不知怎的就觉身后有人,回头看去,见是自己的父亲,抿了抿唇,没喊他。见到他身后的李墨荷,还是动了嘴,“娘。”
柳定义这才抬眼看她,绕过自己喊后头的人,果真是生他的气了。
李墨荷微微抬手,朝她摆了摆,示意她别犟。柳雁只当做没瞧见,又趴回窗口,坐在高椅上往外瞧。
柳定义走了过去,顺着她的视线往外看,屋外芭蕉高长,叶子墨绿,在秋季中看见分外舒服,“雁雁?”
柳雁还是没抬头。
柳定义继续说道,“你褚阳哥哥的父亲刚去世,爹要代好友照顾好他,否则对不起你齐叔叔,这话可在理?”
柳雁紧闭着嘴不说,不在理,根本不在理,因为她猜齐叔叔没死呀。可恨为什么昨晚要跟齐褚阳拉钩约定,否则就能理直气壮反驳了。
“这次回来,只顾着照顾褚阳,忽视了你,是爹的错。只是因此而口出恶语,实在不是个胸襟坦荡之人,又怎么能成大事,再不改这毛病,日后定遭人诟病。”
李墨荷在后面瞧他,雁雁心高气傲,最不喜别人点评她,更何况是在这种关头上,这话只怕要越说越惹她恼了。果真,柳雁一听父亲竟还在责怪她,好似是她小心眼了,又更是委屈。眼泪啪嗒落下,“雁雁就是小气,比不过齐褚阳那家伙。”
柳定义差点又恼了,“没规矩,不许直呼别人的名字。”
李墨荷忙上前把她揽入怀中,这一拥,柳雁就在她怀中哭开了,凄凄惨惨,转眼变成泪人。柳定义在一旁束手无策,只好看向李墨荷。这家宅里的事,比变幻莫测的战场还更让人头疼。
“雁雁不哭。”李墨荷轻抚她的背,又朝柳定义使眼色,这里交给她罢,再待她非得哭得嗓子哑不可。
柳定义这才放弃,走时又看了看放置在屋里各处的珠子,熠熠如星辰,光刺进眼里,看得心有愧疚。算起来,雁雁出生五年,他在家待的日子断断续续只有三年吧。他一个大人,跟个孩子计较什么。
柳雁听见关门声,这才忍了泪意收了哭音,强忍得肩头一抖一抖。李墨荷拿帕子给她拭去脸颊上的泪,轻轻笑道,“哭成花猫了。”
她低头不语,十分难过,抓着她的袖子不放,这样多少能安心些。
李墨荷摸摸她的脑袋,等她完全平复,才道,“你爹爹是个大老粗,在军营里又都是男子,一时半会还改不过来,雁雁总不会要跟你爹计较这些吧?褚阳已无双亲,又没亲人,能倚靠的只有你爹爹,难道雁雁要赶他出去才欢喜么?”
“当然不是。”柳雁瞪大了眼,“我才不是那种坏人。”
李墨荷笑笑,“是啊,雁雁当然不是。你想想,如果你爹把他领回家,却不疼他,那带回来做什么,你齐叔叔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对吧?所以雁雁就大方些,让你爹爹也疼他,你们是父女,是谁都没法代替的。”
柳雁眨了眨泪眼,“真的?爹爹不是不疼我了?”
“嗯。”
“可他老责怪我。”
李墨荷失声笑笑,“那雁雁想想你爹责怪你前,你都说过什么话?而且听来是有理的,只是嗓子大了些。这样吧,下回他说话,你就将他的语气减轻一半,就不会觉得他凶你了,仔细听里头的道理就行。”
柳雁歪了歪脑袋,“减轻一半呀……”
李墨荷见她想通了,语调更是轻柔,“对。娘跟你爹提提,让他也别总扯着嗓子跟你说话。”
柳雁点点头,越想越觉得自己应当是做错了,因为爹爹每次生气说的话都有道理……她挠挠头,又揉揉鼻子,“可是他去学堂真的把雁雁的事忘了。”
李墨荷笑道,“不要爹爹陪,明日娘陪你去,不带你褚阳哥哥。”
柳雁心里飘然,这才高兴起来,像小鸡啄米点头,“嗯嗯。”
李墨荷领她去洗了脸,见她乏了哄她睡下,这才回房。离开前又将目光落在屋里的珠子上,进来出去时柳定义的视线都在这些东西上面,也不知有什么含义。
真是……越想在柳家待下去,就越想知道他们的秘密,再不会太漠然对待。
回到屋里,柳定义负手站在窗前,这连带的小院中,也在窗前栽种了芭蕉树。李墨荷还记得那晚拜堂后,他却突然离开,自己也是站在那,听着芭蕉落雨声,看着屋檐滴水,心觉悲凉的事。
“二爷。”
轻声唤之,柳定义身体微顿,回身看去,那娇俏人站在梅花落雪屏风旁,目光柔和,直直看来,恍惚片刻,又想起那已过世的人。
李墨荷见他盯着自己的脸怔神,心头像有毒箭刺过,蓦地偏头看向别处。这张脸使得她进了柳家门,可是她不愿靠着这脸立足。她是李墨荷,也只是李墨荷。
柳定义见她偏头,也明白过来,抛出话将这停滞的气氛打破,“雁雁如何了?”
李墨荷面色淡淡,“已经不闹了,也明白了您的苦心,我哄她睡了。”
柳定义点了点头,“辛苦你了。”
“这是妾身应做的。”
语气淡淡,柳定义也知道她心有芥蒂,寻话说道,“明日我带她去学堂,你也一块去吧,我们去郊外梅林走走。”
李墨荷想着雁雁应当更喜欢如此,就答应了。听着他的语气如今正有耐心,抬头看着他问道,“二爷……妾身有一事想问。”
柳定义心中有愧,果真耐了性子,“你说。”
“雁雁怎会那样偏爱圆滚滚的珠子?还放得满房都是。”
柳定义迟疑片刻,见她目光炯炯,才道,“她很小就没了母亲,但天生聪慧,长大了些,听不得别人说她没娘亲,我又总不续弦,她便问我她的娘亲去了何处。方先生同她说,化作天上星辰护着她了。只是星月只在夜里出现,因此她自己动了脑子,在屋里放了许多珠子,这样白日里,只要屋里有光,就如同挂了星辰。”
李墨荷这才恍然,这孩子……心思当真细腻。
“我想她早就知道生离死别是何解,四岁以后就没再缠着别人问过她母亲的去处,只是每每烦闷惊怕,还是喜欢往屋里堆珠子。”
李墨荷听得心头泛酸,她该早些知道这个。柳定义已走到她一旁,低头说道,“方才我进去,那珠子没见多多少,这十个月,辛苦你了。”
“一家人,何谓辛苦?”李墨荷轻轻摇头,“二爷且放心罢,日后再不会有人说她是个没娘疼的。”
不知为何,这听来毫无证据支撑的话,却敲进柳定义心里,信了她十分。之前他担心过后娘不善,可如今看来,却比他做的好太多,“你若是有什么委屈的,只管跟我提。”
她唯一委屈的只有这脸,可木已成舟,难不成还能回娘胎那再来一回?自然是不行,也就不再多想。
柳定义想着补偿她,倒是想起她娘家人来,“你弟弟的事,我已想好要替他安排什么差事。”
李墨荷也回神,“您说。”
“想来想去,送去马政合适。”
李墨荷不大懂朝廷职位,“那是什么?”
柳定义答道,“朝廷养马的地方。”
李墨荷眨眨眼,“那宝良去那里做什么?”
“养马。”柳定义见她不思其解,神色微懵,不由笑笑,“马无夜草不肥,养马是个辛苦活,你不是说你弟弟不思上进又懒于行事么?那就安排他这个差事,强其体魄,健其意志。”
李墨荷哑然,诧异他将自己的话听入了耳,还费心寻了差事。这差事她倒也赞同,只是……娘家人知道后,只怕要气得火冒三丈,不依不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