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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光的声音这宫里人都听得不少,自然而然地一听,脸皮就反射性地疼。
是以被抽耳光的人通常有三个境界——
第一个境界,长痛不如短痛,啪得一下打在脸皮儿面上,表面肿出个指印,被打的人做出一副要哭不哭的脸,混混也就过去了。
第二个境界,力气不够装备凑,通常为宫廷高位女子教训下人时用,宫里的女子好戴各式的戒指,尤其近年流行波斯国新款,与其说是戒指不如说是个指套,虽说用的都是软金银丝,但毕竟是金属,若是下了狠手,能刮掉一小层脸皮,乃是毁容利器。
第三个境界,只有江湖高手和十年以上资历的司刑能达到,被打得瞬间人就彻底懵逼了,捂着脸眼神呆滞,表皮上不发红,二是略略泛出一片青色,待到几息后,皮下半寸从肌肉到骨骼就开始刺痛起来,这会儿脑子前所未有地清晰,羞辱感爆棚。
殷博现在就直观地感到了羞辱,他一向是父皇面前的红人,不说宠上天,也是要什么有什么,朝中的风评也压过太子一头,从小到大莫说打,连骂都没被骂过。
……今天竟然有人打他?竟然有人敢打他?
殷博直接气得说不出话来,偏生卫将离打完之后还问道:“疼不疼?”
十一岁的小孩,被这么当众一打,疼不疼的还在其次,眼泪都快憋不住了,配上他那张惯会装乖的脸,倒是真有几分可怜相。
卫将离:“憋着。”
太子:“……”
真真是个蛇蝎妇人,光天化日之下殴打皇子,这放在朝中是要被参废后的。
她这么一说,殷博更气了,咬着牙道:“皇后娘娘便是要罚殷博,也要有个来龙去脉,我何错之有?”
卫将离看了他片刻,道:“你没什么错,可能是我就想打你而已。”
……你以为她会好好按套路跟你讲理吗?
太子是有经验的,跟卫将离聊天的时候听她话里的意思可能他父皇也被打过……其他人就更没有忌讳了。
太子咳嗽了一声,道:“你回去上药吧,省得武妃娘娘担心。”
殷博也知道自己在这儿待不住了,走到门口,又转头,眼神凶戾道:“殷博年幼,不熟礼度,今日之事,明日必要向太师请教一二!”
言罢,他便拂袖而去。
慧妃此时方才开口道:“皇后娘娘来妾这宫中,又是打了皇子,又是要夺妾孩儿,不知妾又错在何处?”
卫将离见她当真是一副隐怒之态,倒真的有几分好奇了,若她和江都王当真合谋了此事还这服作态,那她的演技算得上登峰造极了。
“你我之间就不必来这一套了吧,左右你嫌我挡了你的道儿,我嫌你找我的麻烦,再多套话也是相看两厌,我就直说了——别的人都盯着外朝变天的事了,满宫里只有你还在纠结争宠,还不知道自己就是下一个靶子吗?”
“……娘娘这是何意?”
卫将离若是说些别的,还在慧妃意料之中,可忽然冒出来这句话,慧妃就不得不开始慌了。
“何意?不要说你不知道你父任君禄私底下投了江都王的事。”
慧妃脸色微变,道:“娘娘莫要胡说,妾的父亲向来兢兢业业,怎会结交党羽?”
“他若不是早投了江都王,怎会派你入宫的时候让你把揉骨人带进来?”
揉骨人在西秦较为流行,西秦贵女贵妇们会为自己的美貌奉揉骨人为上宾,但太上皇在位时目揉骨人为邪道,禁止揉骨人入境,若被发现私蓄揉骨人,则视同谋逆。
慧妃满目怀疑之色,道:“娘娘可有证据?”
“你身边带的那个碧萝,死时脸皮被剥下,只能从四肢辨认她的身份,是不是?”
慧妃可以肯定那是碧萝,她们相依为命多年,那身形绝不会是别人。但稍后她又本能地自我否定起来……碧萝之死疑点太多了,若真如卫将离说的那般,碧萝一直在利用她靠近皇帝,待完成任务以后杀了别的宫女,将其施以揉骨术,伪造成自己的模样假死脱身,这道理竟也说得通。
慧妃定了定神,掩下眼中的惊骇,道:“娘娘言下之意,有人想谋反?”
“不是想谋反,是已经谋成了。”
秀心宫里又是一静,所幸这里除了个抱着菡云公主瑟瑟发抖的乳母,没什么外人,慧妃很快就领悟到了这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眼神有些呆滞地坐下来。
片刻后,她道:“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我暂时没有,不过你今天让我把菡云带走,等秋猎那边的队伍回銮之后,以此为借口去见一见他,你那么得宠,应该不会看不出来。”
慧妃咬唇道:“皇后娘娘,你是否忘了你对稷儿下针的事?我又怎能把菡云交给你?”
卫将离看了一眼瘦巴巴的小公主,道:“你要是真心疼女儿,怎么会把她养成这么个样子?小孩儿的根骨我又不是不会看,你当我跟殷家的男人一般傻吗?是病的饿的都分不出来?。”
殷家的太子跟楚三刀接触过,对皇帝对现在这个情况要怎么做心里还是有谱的,看卫将离给他递了个颜色,心里微定,但随即作为殷家的男人膝盖略疼,道:“皇后娘娘不要胡说,是那殿中监克扣秀心宫的份例,才让菡云身子瘦弱的。”
卫将离瞪了他一眼道:“那奶娘胸那么大,油光满面的,这种鬼话你也信???”
那奶娘慌乱间跪下来道:“奴婢绝没有怠慢公主啊!”
不是奶娘,那就是后宫女人惯有的手段了……拿病弱的女孩来博取皇帝的同情复宠,反正她还有另外一个男孩。
被这样的诛心之言直指着,慧妃竟也毫无反应,仿佛还沉浸在之前的打击中,片刻后,这个一向婉然如仙子的女人露出了罕见的焦怒之态。
“今日妾算是领教了娘娘言辞之功了,娘娘若有法救治小女,尽可施为,但伤子之痛,妾……后半生必会感同身受!”
……
抱着菡云公主出了秀心宫之后,太子还一脸懵逼。
“儿女是母亲的命根子……就这么骗出来了?”
“换个神智正常的自然不会上钩,不过慧妃现在已经失了臂助,性格又多疑,你得顺着她偏执的一方说话。我看你抱孩子听有经验的,来你抱吧。”
太子养完弟弟又养妹妹,都快成为代理奶爸了,接过重担之后问道:“您说的是真的吗?二叔篡位,是因为慧妃娘娘身边安插的有二叔的揉骨人?”
“我坑她的,揉骨人不一定是碧萝,但宫里肯定有揉骨人,江都王能把脸弄得和你爹分毫不差,这些年一定费了不少功夫。”
太子脑子里一团乱麻,道:“那现在怎么办?父皇他是不是——”
卫将离语重心长地对他道:“你只要记住,你爹不是你爹,后妈可能以后也不一定当得了你后妈,但你师父还是你师父,这就够了。”
太子很容易地就被带跑了话题,愣道:“我师……你啥时候成我师父了?”
卫将离道:“江湖上多少人哭着喊着求我收徒我都没应,要不是你是我大侄子,旁的人我还不想教呢。”
太子一想,惴惴道:“那……那那那我这算不算入了你鬼谷门了?将来要有个什么宿敌要和我斗心眼?”
卫将离道:“那不行,我和我师兄还没撕出个所以然来,你得往后排。”
太子有点哽咽,抱着菡云离她远了一点:“咱们是不是得先去找一找梅才人把菡云的毒也驱了?”
卫将离想了想,摇头道:“还是换个人吧,梅夫人那边有点难办,一来她立场上还是江都王那边的,二来这宫里眼线都盯着我们,再去找她就有点给她添麻烦了。这样吧,我带你去找个绝对不怕麻烦的。”
……
天慈宫里太后不在,说是今天精神好,去西苑看戏去了。
卫将离便找了个借口说要等太后回来,便不顾天慈宫宫人的异样目光,直奔后面的讲经堂去了。
太子对佛学不感兴趣,上次来还是去见白雪川的那一次,本来还以为传说中的佛子都是像佛子温衡那样白发苍苍一看就德高望重的老和尚,没想到又是一个年轻不剃度的。
——你可是成名的佛门大师啊!是出家人啊!
佛子温仪正在与迷界僧说些什么,见卫将离抱着个小孩过来,他自己倒还没什么反应,旁边的迷界僧忽然间金刚怒目地看向卫将离。
“卫施主周身血腥未散,便来佛堂,是否太过失礼了?”
这才应该是苦海僧人看见西秦武人的正常反应,东武林嫌弃西武林嗜血好杀,西武林又嫌弃东武林娘娘腔。
那迷界僧修为何其恐怖,也是能徒手捏死密宗法王的境界。在卫将离一只脚踏进来的时候就察觉到了卫将离周身的气息已经和上次那种颓然寂暗的感觉不一样了。
卫将离是欠苦海人情儿,可没有欠迷界僧人情,当即也不大高兴,道:“恰巧我今日刚恢复过来,杀了白骨灵道的人算不得过瘾,缺个高手对练,迷界大师若有兴趣,愿意赐教吗?”
——这人咋回事?!招她一下她就开始挑衅?
眼见得那迷界僧周身的佛香四散,佛子温仪打了个佛号,道:“迷界师兄,戒嗔。”
那迷界僧周身的煞意瞬息一散,起身道:“老衲与悟界师弟有约下棋,告辞。”
待迷界僧走后,卫将离的暴脾气才按下来,对太子道:“把菡云交给这位大师吧,他医术过人,能看得出来别人看不到的伤势。”
直接就把德高望重的佛子当大夫用了,卫将离这自来熟的功力也真是够了。
佛子温仪倒是不在意,轻捏了两下小公主的手臂,又细细检查了一下她的眸色和胎发,道:“这孩子生在宫中,怎会是中了毒?”
“其母体服用了催子汤,同胎的男婴已经驱过了,这个还请大师出手。”
佛子温仪点了点头,让她拿过纸笔,写了一个方子出来,道:“一来贫僧针术不佳,二来婴儿瘦弱,不好随意乱用药,此方子开过之后,将药汁并药渣拿去蒸笼下,蒸笼上放一碗乳汁,将药气蒸入乳汁中,每日三次喂与这孩子便是。”
太子连忙双手接过佛子温仪的方子,梅夫人那还有点忌讳,佛子这里就可以完全放心了。
“多谢大师!待事情平顶之后,本宫必亲往佛山为大师立一尊像。”
“太子殿下的好意贫僧心领了,那些外物劳民伤财,可是要损贫僧修行的。”开了个小玩笑,佛子温仪在递回菡云公主时碰到了太子的腕脉,诶了一声,看着太子道:“太子殿下可是修了卫施主的爪机书屋诀?”
这都能看出来?
卫将离比太子还惊讶:“大师你怎么看出来的?”
“天地有终,共夜并葬,和光同殉……嗯,应当是这一节功法没错,卫盟主莫慌,是闲聊时令师兄总拿师妹来炫耀,烦不胜烦,非是贫僧刻意偷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