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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里吗?”
“是,县主这边请。”
昏黄的宫灯照亮行宫的小路,过了一关又一关的哨卡,翁玥瑚在两个内监的带领下进到了行宫最里面的一个厢房。
门前正站着一个头上生有红色咒文的僧人,正在与巨门侯说话。
翁玥瑚放慢了步子,凝神只听到他们后半截的话——
“这次多亏了宝音大师出马,事情才得以周全,西秦万民必然感怀于心。待送亲回来,末将定然上奏陛下……”
“不必,经此一事,密宗已与清浊盟结仇,若要论功行赏,待和亲事定,可从长计议。”
“可您若是没能说服她,待她醒来,一怒之下让她手下的那些高手来劫亲……”
“也不必过于担忧,大公主性情高傲,只要我们噤声,她便绝不会向他人诉苦,只会默认这桩亲事。”
巨门侯连连点头,待看到翁玥瑚时,转身道:“见过县主,县主从嘉陵而来,舟车劳顿,可要休息一二?”
翁玥瑚看了看宝音王,眼神微冷,道:“不必,公主现在如何了?”
“公主与剑圣一战被重伤,此地仆妇手脚粗笨,还请县主能多上些心,至少让公主的玉体在在大婚前恢复过来。”
翁玥瑚道:“我正是为此而来的,只是我虽带了些药材,但身边的医女医术不精,陛下可还派了太医随行?”
“县主放心,太医已经为公主把过脉,此时正在煎药,稍后便送来。”巨门侯一躬身,一个“请”的手势做到一半,又提醒道:“另外……公主自幼流落江湖,待她醒时,有什么不当之言,还请县主能开解开解她。”
“知道了,你且去吧。”
厢房里有一股浓烈的药味,翁玥瑚进去时,一个仆妇正要拿了一件血衣出去,被翁玥瑚叫住。
“站住,把衣服抖开我看一眼。”
仆妇是本地人,第一次见到这样金贵的贵女,不敢多言,听了她的话把血衣展开,翁玥瑚背后的侍女不禁都嘶了一声。
“县主,这……”
“不准怕,现在就怕了,去了东楚又该怎么办。”翁玥瑚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指挥道:“把所有的血衣烧掉,烧几桶水来。月蕊,待会把玉华散浸在水里,拿淡酒煮过的布巾拧了水重新把伤口擦一遍,快。”
说着,她进了内室,看见床榻上正躺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见到她的面容时,翁玥瑚就明白过来。
绝不会错,这就是霜明的嫡姐,西秦的大公主。
“县主,太医送药来了,请您把药趁热给公主喂下去。”
“拿来吧。”
翁玥瑚接过侍女递来的药,正要让人扶起卫将离时,忽然眉头一皱,闻了闻棕红色的药汁,用舌尖尝了一点,站起来道:“那太医是谁派来的?”
侍女见状便把闲杂的仆妇叫到外厅,这才问道:“好像是宫里的陈太医,并没有听说过他与谁家的有过关系呀……”
“陈太医?”人名迅速在心中转过,翁玥瑚冷声道:“他是和哪家都没关系,可他信密教。”
“这碗药有什么问题?”
翁玥瑚看了看外面,指了指侍女的腹部,做了个虚划的手势,后者脸色剧变,她才低声道:“倒在花盆里,撒一些祛味的粉。”
侍女听了,小心地把药拿去倒了,翁玥瑚坐了回去,犹豫了片刻,想要伸手掀开卫将离身上的被衾时,手腕被一下子捉住。
“你……”
“你是谁?”
卫将离不知是何时已经醒了,纵然重伤令她满面病容,看着翁玥瑚的目光依然如同一头随时会扑杀过来的恶狼一般。
第一次离凶戾的江湖人这么近,翁玥瑚被盯得心头一紧,道:“我姓翁,我母亲是长公主……您还记得吗?您的六姑姑卫箐。”
“不记得。”话里虽然透着十足的冷漠,但卫将离还是放开了她,道:“宗室女到这么远的地方是来做什么的?”
“我是来陪嫁的。”
“哦?”卫将离又仔细看了她一眼,道:“自愿的?”
翁玥瑚垂眸道:“也不能说是自愿……既来之则安之吧。”
眼中冷色一暗,卫将离闭上眼睛。
“我能……先看看您的伤势吗?”
“随意。”
翁玥瑚倒是很意外于她没怎么抗拒,掀开了被子,看了一眼卫将离害人的伤势,一边唤过侍女帮她处理,一边试图分散她的注意让她不那么疼。
“……您还记得其他人吗?比如霜明太子?”
“也不记得了。”
“他很关心你,我来之前带的这些外伤药都是他找来的。”
“替我谢谢他。”
“你和他长得很像。”
“……”
卫将离半晌没说话,待到她们将药敷好后,才闭着眼睛说道:“你这哄三岁的孩子上药的法子我心领了,没什么事就去休息吧。”
翁玥瑚好几次把她伤处的皮肉稍稍上翻一些让药液流进去,单是看着都觉得疼,便道:“您就不觉得疼吗?”
“当然疼。”
“您可以喊出来的……”
“喊出来给谁听?”
她的眼底有一丝枯寂的神色,并不是源于对低谷的愤恨,而是一种悔恨。
——他这个时候在恨她的失约吗?
她尤其憎恨于自己的优柔……宝音王说的那个方法,不讳言她动心了,那个时候她没有去考虑过白雪川的感受,只源于自己对两全其美的一种固执的追求。
……世上哪里有什么两全其美,只不过都是她一个人的痴心妄想。
“你出去吧,让我安静一会儿。”
翁玥瑚带着侍女出去后,并没有离开,而是坐在了门前,听着里面压抑的咽声。
——就像一头永远失去了灵魂的空壳。
……
西武林出了两件大事。
朝廷亲发皇榜,昭告天下,找回流落多年的西秦嫡公主,而嫡公主为解西秦百万黎民饥荒,自愿远嫁东楚,为百姓换粮。
一开始江湖人们还只是当个笑话看,可在反应过来这位嫡公主是谁时,震惊、猜疑与困惑纷至沓来,待到各大宗门都派人去清浊盟确认了情况属实后,整个江湖顿时沸腾了。
……卫将离是皇女?!
对于江湖人而言,武林盟主是皇族之人,一种被朝廷欺骗的感觉油然而生,只不过酸她的声音在这个和亲的关口,很快被山呼感恩的灾民压了下去。
随后还在观望形势的宗门都派了门人弟子去主动扫清送亲队伍前方的贼寨,不过奇怪的事,清浊盟对他们盟主忽然嫁去了东楚的事并无半分动静,甚至于连新盟主都没选出来。
好事者一打听,发现盟主绝大多数高手在数日前便去了无寿山,说那是卫将离最后的一道命令,就是为了制服她那同门魔头。
那一战出动了清浊盟所有的高手,甚至于密宗还请来了不少内百家的隐士高人,有樵夫说那一夜无寿山上雪崩无数,待到天明时,才见到清浊盟的人互相搀扶着下山。
胜负扑朔迷离,但最后魔头成功被关入地狱浮屠,这件事便告一段落,人们的注意力又被卫将离和亲的事吸引走。
江湖人的口中,卫将离之为人褒贬不一,但无论她从前如何滥杀,现在她是为了万民而盛装出塞。
每日都有形形色-色的江湖人在送亲队伍的官道两侧要求见卫将离一面,但队伍守备严密,始终不得见,于是便出现了不少游侠豪雄在山上弹剑高歌以相送的盛景。
没有人记得无寿山上发生了什么,也不在乎那一夜,谁失去了谁。
……
“……我那时,有好几个夜里醒来时,觉得你不要我了,趁着侍女还没被我吵醒,哭了好一会儿,像个傻孩子一样。”
“我要的。”
江心的一叶轻舟,隐现于烟霭间,隔去了岸上喧嚣的战火……那是她暌违已久的宁静。
白雪川最初给她的印象就是宁静的,只要他在的地方,连照尽人间的月光都变得缓慢了。
“我知道你要的,所以就仗着你的喜欢,做很多你不想我去做的事……”眼瞳里倒映着船艄处摇曳的孤灯,卫将离放柔了目光,轻声道:“我是很想把所有的事都推给你的,可你啊……你让我害怕,十四年了,你一直站在我前面,有好几次,我终于觉得可以稍微回报你一点什么的时候……你仍然不给我这个机会。”
“我让你不安了吗?”
“你让所有人都自惭形秽,让我……让我觉得我还是像个只会拖累人的蛀虫。”
她所有的敏感和矛盾都寄托在白雪川身上,到后来模糊了最初的目的,只想留在原点作为十四年前他影子的延伸,让他在梵刹之道上迷失时,可以偶尔回头看着她,顺着来时的方向走回去。
“你看我现在,像你了吗?”她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恳切问道。
——傻狼崽儿。
“我忘了。”食指点在她眉眼间,白雪川看着她的眼睛道:“等你好了,带你回瀚雪山,你帮我想一想。”
卫将离转开目光:“嗯……好。”
“阿离。”
“嗯?”
“你是不是还想去和殷磊做个了结?”
“你准我去吗?”
“不准。”见卫将离目光有些颓丧,白雪川叹了口气,道:“放心吧,我掀起的事,自然要由我去平,明日我去找梅二娘要一张人皮面,代你去。”
“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