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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听闻此间之事,了然一笑:“他倒是聪明,赶紧把自己从这件事里摘出来。”
眼下争储之事正热,肃王怕女帝会拿他第一个下手,于是借此自污,好让这事晾上一晾,于是来这么一出。至于德慎公主,一个没落的公主,驸马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没有人会救她,任她在狱中自生自灭比杀了更省事。
可是国师忽然面色一凝,他想起一件事,既然那个宫中意外没有长青会的事,他们为何当晚要在宫外将叶薇劫走,难道只是个巧合?
他急忙召来天恒:“上次叶薇被长青会的人带走,最后是谁把她救回来的。”
天恒略一思索,答道:“是封长卿,他是江南封家家主的幼弟,如今身在禁军。”
“哦?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算得上年轻有为,只是风流了些,人称长卿公子。对了,盛安商会倒了之后,是封家顶了石家的生意,封长卿便是封家此地的主事人,传闻说他的手段有些不光明,引诱了石家的小姐,并且始乱终弃。”
这些事有的国师知道,有的国师不知道,当初命人将与薇宁有关的人和事全都查过一遍,封长卿自然也在被查之列,这会儿想来,薇宁与封长卿相识这件事,并不只是同出自江南这么简单。
天恒继续道:“他入军中任职走的是靖安侯的路子,先是在北衙,年前才去的禁军,而靖安侯则靠着封家赚了不少,看来他们是各取所需。”
“有意思,派人将封家的底细也查一查。”
天恒低头领命,他一时没有离去,又听得国师问道:“上次我让你跟着亦飞,可有结果了?”
焓亦飞最近还真没什么可查的,顶多就是太安分,甚至没有再去纠缠薇宁。天恒摇摇头:“没查到什么,师尊,他近来已长进许多,实在没什么好查的。”
“继续跟着,有消息告诉我。”
“是。”
临出门前,国师又唤住他,停了停才道:“德慎临死前说的那些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做好自己便是。”
那些话是什么话?师徒二人自然心照不宣,天恒低声应道:“是,师尊。”
皇宫并没能严防住今日殿上的嘈乱,德慎公主错乱之下说了些疯话,而这些疯话被悄悄传了出来,闻者皆露出会意的笑容。早听说国师是陛下的入幕之宾,其门下三名弟子亦是,原来这都是真的,还惹得公主心中不服,继而吃醋闹上金殿了……整件事都说明女帝陛下龙体康健,还有心思与少年人厮混,所以朝臣们为立储一事争得不可开交,实在是没多大必要,离皇上百年还远着呢。
天恒想到不到德慎公主最后竟将他扯了出来,他忍不住心头烦恶,世间怎会有这样的女子,得不到的便要毁去,他与陛下……根本不是她的那般龌龊。他生怕国师再说起此事,快步走了出去,那些要命的胆大的话却依旧在扰乱他的心神。
又是初十,阿莫一早便被隐隐的雷声惊醒,他翻个身继续睡,反正凤梧少爷从不早起,就算起来也会拖到半中午才梳洗。
等凤梧终于起身换了件衣裳,用过早饭后,太阳还没有升起。今儿个天阴得厉害,阿莫去前厅探头探脑地打探了一下,回来后告诉凤梧,那个叫若虚子的神医就要来了。
凤梧精神一振,慢慢往前厅走去,刚走到前厅的门口,就看到天恒领着两个人走过来,一位是见过两次的若虚子,他似乎没有睡足,边走边打着哈欠,后面那个从未来过国师府,长得眉清目秀,手里还提着个药箱,见到他只淡淡地扫了一眼,便继续盯着脚下的路。
两兄弟迎面打个招呼,天恒继续往里走,若虚子领着身后那个小仆打扮的少年随即跟上,从凤梧面前经过时,他忽地一伸手,拉住了那个小仆的衣裳:“等一下,大哥,这位是谁?”
“这是若虚先生带来的侍从,怎么了?”
“没什么,我看他总盯着大哥看,还以为是咱们府上新来的人呢。”
“别闹了,快松手,师尊还在等着若虚先生呢。”
凤梧嘻嘻一笑,松开手放他们走。若虚子看了自己的侍从一眼,似乎怪他多事,那侍从老老实实地低下头没有说话。
自从若虚子回京后,国师便请他过府为宁柔诊治,到底他有些真本事,只一回便出手不俗,光看方子与治法便与之前那些御医不同,连去了三日之后,宁柔的气息便比之前强了些,照着方子调理这一个多月,她昏厥着的状况明显改善了许多。于是国师与若虚子商定,要他逢十过府来诊治一回,倒不费什么功夫,来回半日即可,若虚子也不是没好处的,国师奉上的金银之物不比静王父子给的少。
宁柔住在离丛芜居不远的一处院子里,很是幽静,四处有禁军把守。上一回国师府里遭贼人闯入,国师知道宁柔的存在已不是秘密,左右她是与靖安侯有关的人,干脆大大方方地养在府里,众人知道了顶多问上一问,想来靖安侯也不敢乱说宁柔的身份。
国师已等了有一会儿,天恒一进房便行礼请罪,今日他回来的晚了些。
若虚子抢着道:“国师大人莫怪,今晨起来我有些烦闷,便提前离了静王府,拐到前门那里喝了会儿茶,你这位弟子是绕到那里接的我,不过我可没忘要来您这儿的事,东西和人都准备好了。”
国师不在意地道:“先生言重了。”
小院卧房之内躺着一个女子,身上盖着丝被,看得出她被照顾得很好,长发柔顺,双手交放在身前,看上去正在熟睡之中。
今日要给宁柔扎几针,看她近日恢复得如何,若虚子招呼那名侍从上前,将银针取出,一根根地扎在了宁柔的身上,头上尤其多,他扎针之时目光只专注在宁柔的身上,朝旁边一伸手,那名侍从便将需要的针递过去,长短不一银针各有各的用处,只见他下手极快,一会儿便扎好了。
国师摒住呼吸,等着他行完针后才问:“先生,今日如何?”
“这说不好,按说我用针之后她就能醒来,但这中间隔了几年,只怕一时半会儿难以见效,还要再试几次才行。”
“有劳先生了。”
若虚子勉强忍住一个哈欠,趁人不注意瞪了那名侍从一眼,又将针一一拔去,装模做样地开方子,交待完如何服药便告辞离去。
国师没有立时离开小院,他坐在宁柔身边,面具下只露出一双墨色瞳眸,看不出半分喜怒。过了片刻,天恒轻轻走进来,低声禀道:“已派人跟上去了。”
“说说看,若虚先生身边那个人会是谁?”
若虚子来国师府治病一事,本就没多少人知道,也不会有人注意,今日无缘无故多了个人,虽然他说这是为了今日诊治必须呆在身边的侍从,可是这个借口用来搪塞国师却不够。
“也许是静王府的人,也许不是。”
“萧颂不会这么做,静王也不会,可他又能用得动若虚先生,我对此人的身份十分好奇。”
人是冲着宁柔来的,否则何必费周折寻了托词来这一趟。国师早已有所察觉,在长青会那些人之外,还有一个人在暗中盯着自己,说陆仪廷死的那晚,长青会无功而返,随后出现的黑衣死士与肃王府有关,可说到底他们都不是劫走了陆仪廷的那个人。会不会是今日进府的那个人?
天色愈发地暗沉,国师坐在丛芜居里,撑着头似乎忍受着难熬的苦楚。天恒已被他挥退下去,他的面前摊放着一堆纸卷,还有一块玉玲珑。
蓦地,一道春雷炸起,响彻在奉都城的天空,国师受了一惊,猛地坐直,复又向后瘫靠在椅背上。
刚才一路跟着若虚子回静王府的人来报,若虚先生借故半路下了车,打发国师府的人回来,而他带着那名侍从绕到最后,只剩他一个人回了王府。本来他们分了人手跟着那名侍从,可是没想到在秋霖馆附近被二公子给拦下,只一耽搁便跟丢了人。
也许是天意,他之前命天恒派人将焓亦飞跟得紧紧的,这边人跟丢了,那边还有人手一直暗中缀着,一直到晚上,发现他神神秘秘地从秋霖馆接出来一个人,一路跟到了三京馆,从车上下来一个人,却是女学子叶薇。
叶薇,是她!
雷声轰隆,上天以这种方式宣告着它不可阻挡的脚步,一声声似乎响在国师的心上,他靠坐着如同一具不会动的木偶,只有眼中偶尔有亮光闪过。
如果到这时候他还想不到叶薇就是薇娘的话,那他真是白活了这么多年。做为熹庆最神秘、权势最大的国师,他可以想出这么些年薇娘曾有过的经历,京中巨变,她被宁柔带着逃离京城,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宁柔变成无知无觉的活死人,而薇宁则继续逃向江南。他希望自己没有想错,那个喜欢吃蟹糖,会左手书的女子,是他的薇娘,他早就该知道的,只是一直不敢肯定,更何况他在寿春找到了一副尸骨。
可周薇娘是怎么变成了叶薇的?当初那种情况下,薇娘自然不敢再用原名,收养她的人本事不小,居然将她的身份藏得这么严实,甚至连州府的籍册上也做了手脚,想来寿春那副尸骨与眼前这块玉玲珑,也是刻意安排好的。
这个人到底是谁?
且不说远的,如今薇娘上京考女科,所图为何他一想便知,她是为了他——国师微微苦笑,随即心里又有些骄傲,他的女儿是为了他才入京的!
当年所有的人都以为他周子敬死在了沙马营那场大火中,家破人亡。可他的薇娘逃离了性命没有躲藏一世,她长大了,并且一直在筹谋着为他复仇!这个傻孩子,她一定是当他死了,死在女帝手中,化个名字上京考女科来替他复仇。
算一算薇娘如今应已十八,她的才情智慧都让他引以为傲,她还那么美丽。看她入京后的做派,竟是胆大包天,恃才一点点接近女帝,甚至成了内卫,不愧是他周子敬的女儿!这些值得他赞叹,可又不可避免地为她担忧。他隐藏得太好太深,除了女帝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若是薇娘以为害死周子敬的人包括他在内,或者说已经认定了国师就是凶手,那该如何是好?难道他们父女要从此为敌?
国师陷入长久的沉默,丛芜居无边无际的空旷压迫着他。他急切地站起来,撩开通向卧房的帘帐,那里有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通道,片刻之后,方才还在卧房里的国师竟从周府旧宅一间不起眼的厢房里走了出来。
刚才雷声轰响,此刻天上只落下柔柔雨丝,国师站在难能可贵的春雨中仰起脸,任雨丝打湿脸上的面具,一串极突兀的笑声从喉咙里逸出来。他这些年从来没有如此开心过,站在雨中笑得无比欢畅。忽然一日,宁柔没死,他的女儿也没死,过去十年中发生过太多的事,他还不能认回薇娘,但是他真的很开心,今后还有很多个十年,他可以想尽办法补偿她们。
平静下来的国师慢慢行走在荒败的园子里,他不能告诉薇娘周子敬还活在世间,如今的国师便是她的父亲,他不能肯定薇娘知道真相后会是什么反应,悲愤?惊诧?不,绝不能让她知道自己的父亲并非为了忠义而死,而是和周丛嘉同样为世人所不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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