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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寸心不动声色移开目光,侧首看了身边兄长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心。敖寸心与敖玉复又走到两列之间,宝殿中央。两人一个行跪拜大礼,一个行佛礼,然而兄妹两个的眼神却是一样的心意坚定:“龙女敖寸心,金蝉子座下小白龙恳请陛下彻查泾河龙王违旨触犯天条一案。此案别有内情,望陛下还枉死者一个公道!”
泾河龙王与西海有旧,乃是敖寸心与敖玉的姑父。因私改降雨时辰点数,触犯天条,被大唐谏臣魏征斩于梦中。
此案乃是天庭办下的铁案,铁证如山,泾河龙王私改旨意在前,魏征斩其龙首于后。今天这两兄妹却于殿前众目睽睽之下要求彻查旧案,这实实在在是在打玉帝和天庭的脸面。
如今看来这敖寸心拉着兄长上天庭谢恩是假,殿前请命是真。
众神侧目,这西海龙族近几千年倒是出了些胆大包天了不得的人物。三太子敖玉自不必说,先前因火烧殿前明珠而获罪,后保唐僧西天取经有功而受封八部天龙广利菩萨,如今也算佛门中人。三公主更是三番四次救天庭钦犯杨戬,后来更是不顾天规私嫁于他。最后虽然被杨戬休弃,但到底也曾是这司法天神的妻子。
龙毕竟是骄傲的神兽,哪怕敖玉刚刚戴罪立功得了佛祖的封赏,哪怕敖寸心刚刚被赦免大罪恢复封号,但是为了自己的亲人,为了让视自己为己出的姑父能沉冤得雪,哪怕拼着这一身功业,这一腔热血,也要站出来向天庭讨个说法。
昔年哪吒多么能耐,杀了东海三太子敖丙,却也是削肉还父削骨还母舍去一条性命才清了这一世业障。至于后来托莲花还生等等都是还清血债之后的事情了。
如今这两人当众请命,让玉帝颇下不了台。小白龙是那大闹天宫的孙悟空的小师弟,更是佛门的菩萨,轻易不能动得,否则难保又会招惹那个泼猴。
至于这西海三公主……
玉帝眉头皱起,看向一旁的王母。王母会意,眉头一扬便是扑面的无上神威:“敖寸心、敖玉,你们可知自己在说什么?这泾河龙王一案证据确凿,天理昭昭,怎会有冤?司法天神,你说是也不是?!”
武将之首听到王母说出自己的名字,便随着话音自队列之中走出,向玉帝和王母禀道:“泾河龙王一案发生之时,小神还未上得天庭成为司法天神,对于所谓内情,一概不知。”
是了,那时候他还不是司法天神,同敖寸心还是夫妻,还离心离德地冷战着,对这些自然不知。
敖寸心亦抬起了头,注视着这女仙之首,缓缓道:“此案确实别有内情,寸心岂敢在陛下和娘娘面前妄言。”顿了顿她复又说道:“泾河龙王并非无知小儿,为何要私改降雨时辰点数?天庭不问前因便要将人问罪,未免太不讲理?”
这天上地下四海三界最不讲理的泼妇敖寸心,在这凌霄宝殿质问代表着三界无上威严的天庭“未免太不讲理。”这真真正正是天下最大的笑话了。
“泾河龙王,乃是泾河水族的守护神,护一方水族之性命。当年长安城内有个叫袁守城的术士,能知前后善断生死。他在长安城里替人占卜,他能算出泾河水族的具体方位,城中渔人听从他的提点,必有所获。长此以往对于泾河水族来说会有灭族之灾。龙王一怒之下与袁守城打赌,算出天庭要求布雨的时间点数。龙王也是为了保护一方水族方才私改旨意。天庭不去抓这泄露天机的江湖术士,却让魏征斩去为了维护泾河水族无数生灵而行差踏错的泾河龙王。这是何道理?”小白龙敖玉帮腔道。
这一番话下来,众神皆默。如此看来,泾河龙王纵使有罪,也罪不致死。
“原来竟还有这等内情?”文臣之首的太上老君一声长叹。此时此刻的安静由他这个德高望重的三清之一打破再合适不过了。只见他一挥拂尘出列禀道:“陛下,人命关天,兹事体大,不可不察!”
“杨戬!”玉帝扬声道。
“小神在!”杨戬应道。
“朕命你重查此案!务必还这泾河龙王一个公道。”玉帝这话掷地有声,敖寸心和敖玉对视一眼,便知翻案有望。
其实今日能有此番局面全赖天时地利人和。此时正值旧天条废弃新天条刚立之际,当时用旧天条审判的案件当然由这新天条推翻最合适不过。且此时玉帝权力大受约束,斩杀龙王这等大案当年没有玉帝首肯怎么可能实行得了。所以要翻案也必得从当年的最高权威最大障碍者下手才行。这破旧立新的时机可遇不可求。地利便是这九重天上凌霄宝殿,最是庄严之处,天庭的颜面和所有神祗的目光也是一种无上的压力,由不得玉帝不答应彻查。 而敖氏兄妹这孤注一掷的大胆请命,这一往无前的孤勇也无疑会博得在场诸神的同情之心。
天时地利人和皆在,又难怪两兄妹愿意以自身功业博上一博。
“好一个敖寸心!好一个敖玉!”下了凌霄宝殿,玉帝叹道。他的语气似怒非怒似讽非讽,倒真是慨叹大于恼怒。
“这敖玉跟那泼猴待了些许年,胆子越发大,性情也越发狡猾了。”王母亦若有所思。
“娘娘怎知不是那敖寸心的主意?”玉帝好奇道。
“敖寸心怎会有这么些弯弯肠子?”王母不屑道,“陛下难道忘记了昔年杨戬对她的评价?愚蠢二字尚不为过。”
玉帝见王母说的有理,遂点了点头:“娘娘所言甚是。”
而此时被二圣提及的两人,却被司法天神拦住询问案情细节。
“真君可前去冥界提泾河龙王的魂魄来问话,泾河百万水族亦可为当年之事作证。”敖玉见自己妹妹到了这真君神殿后便不再多言,怕她触景伤情便主动给杨戬提供证人线索。
“冥界和泾河杨戬自会亲去确认,只是不知两位如何得知当年旧案另有冤情?”杨戬目光深沉,话语中不见情绪。
“泾河龙王入我与三哥梦中述冤,连日来天天如此。因此我兄妹便知此案另有冤情。”敖寸心抬起头来回道。她的眼神清澈,声音稳妥,也是不露一丝情绪。
在场的梅山六圣只暗暗道奇。如今的三公主跟变了个人似的,面对着二爷,却连故人相见的慨叹也无。那不是欲擒故纵的做作,也不是故作冷漠的特意。她只是站在那里,眼睛看着司法天神,却不是看着杨戬。 这真君神殿是昔年灌江口的杨府,是杨戬与敖寸心少年夫妻生活之处,可是这里于敖寸心却并无多少欢乐可言。
杨戬见她回答的滴水不漏,看她一身盛装亭亭立在那厢,作未出阁的龙宫公主打扮。他忽然心头一阵恍惚。
忍不住回想起初见她时的样子。西海畔那隔着白色鲛绡眼带笑意的西海三公主和眼前目光沉定的龙女身影重叠。依然是当初的模样,只是他明白流年早已暗自把故人眼底的风光偷换。
“真君,你要问的我兄妹皆已回答。我二人还有其他事,是否……”小白龙的声音适时地响起。
“哮天犬!”杨戬侧首唤一旁的哮天犬。
“主人!”忠心的狗儿捧着大骨兴冲冲地凑到跟前。
“送菩萨和三公主回西海。”杨戬随即又回身对敖家两兄妹作了个请的手势。
“那如此,泾河龙王一案还请真君多多费心了。”敖寸心依礼一福,跟着哥哥一起出了真君神殿。
望着敖家兄妹随着哮天犬远去的身影,康老大仍是忍不住叹了一声:“这三公主真是变了很多……”
“是啊……今日似乎格外多礼。”有人随口顺了一句。然后几人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复又一个个闭了嘴。
敖寸心和敖玉在西海边打发走了哮天犬,敖寸心一转身便看到了哥哥那含笑的眸子,便是会心一笑。
“笑什么?”
“我是高兴。”
“是应该高兴。”敖玉一想到姑父的冤屈有了洗刷的希望,饶是修过大乘佛法,心中也泛起喜悦的波澜。
“哥哥既然这样高兴,不如我们去喝几杯?”敖寸心趁机提出要求。
“我乃佛家弟子,早已戒了杯中物。但是陪你喝几杯茶,还是可以的。”敖玉到底是不忍心拒绝妹妹的提议,只能折中以茶代酒。
“哥哥,再香的茶,喝多了舌头也会发苦。昔年我历情劫之时,在那凡间喝了一千年的茶,早喝腻了。”
敖玉见她忽然说到往事,打量她的神色却只见她并无多少愁苦之意。只似乎是龙女在漫漫仙途遥遥无际的生命里,无意间跟哥哥提起早年的境遇。
因为已经过去,所以提起的时候也仿佛带着点漫不经心。而敖玉却从这句话里品到了那传遍三界的一千年里,妹妹经历的那些细枝末节的寂寞。
也许当年她就是在这一道又一道苦茶里,在漫漫死寂无人相和的等待中,在春虫秋蝉一声一声的鸣叫下,慢慢的,从活泼开朗的龙女,变成了狰狞多疑的怨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