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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广州,夏天的热浪已无处不在。
林静雯从开着空调的公交车下来,从体育西站走到天河大厦,坐上前往深圳龙华的大巴。这几百米的路,就已让她微微出汗了。
深圳龙华,就是她此行的目的地。
大四这最后一学期开始,她一直都在参加各式各样的面试。
但似乎除了一些前台文员之类的工作,几乎所有简历的投递,都没有回音。
一旦毕业了,她如果没有办法留下来,那么就得回家乡了。
她不太想回去,她是潮汕人,潮汕人的习惯,富贵还乡。
能来省城读大学的她,是身为工人的父母的骄傲,她不想灰溜溜地回去。
她得尽快拿到Offer,找到工作,才能在省城留下来,当然,如果能留在深圳也可以。
林静雯坐在大巴车上,看着窗外开始飞逝而去的人和车、楼房,还有随处可见的,将要到来的2010广州亚运会标志。
前台文员的offer,她倒是收到好几份,但她不愿去入职。
她觉得那不是一份有上升空间的工作。
能做到几岁?二十六?二十九?三十?
很少能看见公司里,有超过三十的前台文员吧?
她不知道,总之这不是她想要的路。
“龙华到了!龙华的下车啊!“大巴的乘务员,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叫喊起来。
下了大巴之后,林静雯又再搭了摩托车,辗转来到她要应聘的公司门前。
这里当然是龙华区,只不过,不是龙华的商业中心,而是在龙华区下辖的某条村里。
一幢明显有着年月痕迹的厂房,挂着一块同样有些斑驳的公司招牌。
很快就有人来领她进去,跟她一起,等着面试的,还有十几个年青人。
填了表之后,身份证都被收上去,而有前台文员拿着一摞子身份证喊人进去面试。
“你是应聘什么的?我?我没做过,当然是做普工啊!“一起等待面试的年青人,有人询问旁边的人。有人说也一样是来应聘普工,也有一位看着年长一些的大姐说,“我来应聘线长的。“另外还有位成熟些的大哥,是来面试跟单员的。
直到问到了林静雯这里来,她犹豫了一下:“我是来应聘运营专员的。“
无论是她的妆容,还是她应聘的职位,都跟这里的其他人,似乎格格不入。
很快捏着一摞身份证的前台文员,就叫到了她的名字:“林静雯!“
面试她的中年男人,完全没有HR应该有的气度。
不论如何,她还是去应聘过几次IT公司、游戏公司的前台文员,并收到offer的,她见过正经的HR。
“我看你的求职的意向,是希望担任运营专员?但你没有经验啊!“中年油腻男人看着她的眼光里,有着某种不屑和居高临下,“这样,你得对公司的工作有所了解,试用期前三个月,你先到车间里,从普工做起,做得好的话,转正之后,开始做运营。”
她感觉不太对。
具体哪里有问题,她并不是拥有丰富职场经验的人,一时之间,也说不出来。
更重要的是,整个氛围让她感觉紧张。
总之感觉不太对劲,所以她向对方问道:“我能问一下,运营做什么工作吗?”
对方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运营当然就是干运营的工作了,你转正之后,再来问这个事不迟。”
林静雯开始有点慌了:“我想回去再考虑一下。”
对方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望着她。
也丝毫没有把身份证还给她的意思。
林静雯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她掏出手机,从论坛淘来的二手诺基亚N78,但发现这里没有信号。
中年油腻男人,冷笑着上下打量着她。
林静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吞咽了一口唾沫:“试用期,公司会帮我交五险一金吗?”
这个问题,让对方皱起了眉头。
她又接着问道:“公司要跟我签三年的合同吗?”
这让中年油腻男人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而且他终于开口:“你觉得可能吗?当然不是!一年的合同!一年一签。”
林静雯咬着自己的嘴唇,以让自己不哆嗦,完整地述说:
“那就不对了,按《劳动法》的规定,三年以下的合同,不可能有三个月的试用期。”
男子站了起来,挥舞着手臂:“你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来实习的,还有半年呢!”
林静雯却不示弱:“你是HR,不会连实习员工和试用期员工都分不清吧?”
中年油腻男子一时语塞,然后他匆匆走了出去。林静雯听着,他在外面用粤语,通过对讲机在沟通:“老细……人看着很机灵……什么五险一金,什么《劳动法》的……看起来很不好招呼!嗯嗯,好的、好的。”
他很快重新进来,又用对讲机呼叫了另一个频道:“拿身份证进来。”
之前在外面叫名字的前台文员,捏着一摞身份证,走了进来,捡出林静雯那一张,放在中年油腻男子的面前。
“你是潮汕人?”男人再一次皱眉,这一次,似乎还有些嫌麻烦的意思。
林静雯也是无语了,填了简历,又递了身份证,结果到现在,才发现自己是潮汕人?
男人把身份证拨到她的面前:“潮汕佬,最钟意闹事打架,算了、算了,你回去想好再来吧!”
林静雯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拿起身份证:
“你不要乱讲!你地域歧视吗?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招运营,还是骗人来当普工的!
“我搭了大巴从广州赶过来,你到现在连运营工作内容也讲不清楚!我上网曝光你这破厂!”
中年油腻男子一拍桌子就要发火,但想了想,指着林静雯:“看吧,潮汕佬,就是喜欢搞事,对不对?行行,算我倒霉,我赔你车费,可以了吧?”
他掏了一百块扔在桌子上,气乎乎地望着林静雯。
“还有二十块摩托钱!”林静雯把一百块收了起来,但看上去,比他还生气。
中年油腻男子一下子就火了,连续骂了好几句粗口:“仆街潮汕妹,我他妈的是不是还给你中午饭钱?你要来大姨妈了,我还得贴上卫生巾的钱对吧!”
林静雯就死死望着他,也不说话。
“啪!”男子拍了二十块钱在桌上,指着门外吼道,“滚!马上给老子滚!”
她拿起钱,一言不发出门而去。
坐摩托去到长途车站,再坐大巴回到广州天河客运站。
下了长途大巴走进地铁站,林静雯在购票机面前,突然蹲了下去,抱头痛哭。
嚎啕大哭。
所有的惊恐和害怕,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
她在网上看到过太多被拐卖到大山里、被卖去黑砖窑的新闻,在那厂房里,她很担心自己的结局。
但她更清楚,如果真的是如她所想,陷入那种可怕的骗局,哀求是毫无意义的。
所有的冷静和侃侃而谈,只不过是当时她唯一能做的。
甚至坐上摩托车去长途车站,她都准备着有人追上来,或是方向不对就跳车!
走进这熟悉的地铁站里,她才敢哭,才敢暴露出自己的软弱和恐惧。